第60章 第六十章 再見
燈籠燭光躍過,猩紅的瞳孔里有什麼凶戾的東西浮現,又慢慢地,像是被安撫了一般,隱藏起來。
世人皆螻蟻。
她並沒有什麼不同。
但確實,他是喜歡她的。
想要得到,想要佔有。
想要她在他面前掙扎哭泣,露出有趣的表情。
——畢竟,她是唯一給予年少的他「愛」這種東西的女人。
所以說,很奇怪不是嗎?
這種沒有理由的喜歡。
宿儺朝為他獻上祝神舞的少女走去。
對方恰好完成了最後一步的動作,朝他看來。
“無論是什麼都可以——金錢珠寶、地位權勢、古籍樂譜,他人亦或者我的性命。什麼都可以,我都滿足你。”
手指在松尾理子柔軟的金髮中穿梭。
“所以,告訴我,子理。”
“你想要什麼?”
來到他身邊的目的是什麼,想要從他身上得到什麼?
唯獨這一點,他確實好奇。
所以至少,在她的秘密被完全發掘完之前,既然她想,他會陪伴着,與她玩這一場限時的遊戲。
然後,在她隱藏的一切被挖掘出來時。
也就是過家家遊戲結束的時候。
“想要什麼嗎?一定要說的話……想要和宿儺,一直在一起。”
撒謊。
或者說,隱瞞了最重要的一部分,顯得跟真的似的。
“沒有了?”
“有哦。但就由宿儺來發現吧。”
“把最關鍵的隱藏起來,該說不愧是你嗎,老師。”
他的五指被穿過,握住。
對方牽引着他的手背貼在她的臉頰,狡黠地笑着,像狐狸一樣:“嘛,畢竟,如果一切都是已知,那就太無趣了,不是嗎?”
宿儺眉梢一挑。
他回握住松尾理子的手,強硬地將她抵在樹上。
靠的很近,甚至能夠看到對方側頸白皙肌膚上浮着的淡淡粉色。
松尾理子像對這種帶侵略性的暗示信號無所察覺,歪頭眨了眨眼,甚至主動環抱住他,說:“所以,在宿儺發現我的目的之前,陪我一起去篝火活動吧——我親手煮東西給你吃哦!”
“……”
“喂喂,別一副我會毒死你的表情好嗎?”
…
兩人穿過森林來到現場的時候,篝火活動正好在最熱鬧的地步。
無數人兩兩牽手,在篝火與人圍成的區域舞蹈。音樂聲、歡笑聲、和孩童們玩耍的熱鬧氣氛充述整片區域。
來得比較晚的松尾理子坐在接近角落的地方,熟練地穿插起來了燒烤。
宿儺則是在一旁看着,眼神從開始到充滿懷疑,到後面以赴死心態吃了一口燒烤后沉默不語。
松尾理子驕傲叉腰:“好吃吧?!”
宿儺:“……勉強。”
松尾理子不滿:“不要這麼害羞,快誇我啦!”
宿儺面無表情將她烤好的一塊肉塞她嘴裏:“閉嘴。”
癟嘴:“切。”
一人烤一人吃的過程持續了大概有十分鐘,伴隨着烤肉滋滋的聲音,松尾理子一搭沒一搭地和宿儺聊着天,對方絕大多數時間在認真吃東西,偶爾也會回應一聲,順便問些問題。
“你不是源氏的人。”
“嗯哼,老師我可是自由人。”
“源氏之前,你都在做什麼?”
“和現在差不多吧?旅遊什麼的。”
宿儺挑了挑眉:“吧?”
松尾理子作出回憶的動作:“有一部分的記憶消失了,所以我對我的曾經也不是很清楚啦。”
“是嗎。”
宿儺沒有再問,換了個話題:“他對你的稱呼也是老師。”
他上下仔仔細細掃過松尾理子:“所以你,幾歲了?”
松尾理子:“17歲哦~~”
宿儺:“?”
松尾理子面不改色。
她笑眯眯地再一次重複,一字一頓說:“老師我今年,十——七——歲,哦。”
宿儺接過對方遞過來的烤肉,在對方的賄賂下猶豫半響,勉勉強強略過了這問題。
“祝神祭之後,打算去哪?”
“唔……還不知道呢,但未來的打算大概就是遍歷河山,親自踏足這世界的每一寸土地,去見自己從未見過的一切吧。宿儺呢?”
宿儺瞥了眼她手腕上的鐲子。
“失效之前,姑且留在你身邊吧。”
“直接說想要留在我身邊也是沒關係的哦?”
“宰了你。”
“今天的月亮真圓哇。”
宿儺抬頭瞥了眼,月亮恰好被烏雲遮住。而松尾理子則趁着他抬頭,不着痕迹地轉移了話題:“聽說有最近平安京有咒術師大賽?宿儺如果有興趣的話可以去參加哦,聽說獎品是……”
“肉。要焦了。”
松尾理子瞬間炸毛:“肉重要還是我重要?!”
“……你重要。”
“嗚嗚,老師好感動。”
松尾理子瞬間從炸毛野貓化身軟軟家貓,直接上手一撲撲到宿儺身上,“崽崽,我也最喜歡你了!”
四周有隱約的視線落在他們身上,大多是好奇與發現他們親密后的祝福。
隱隱還能聽到一些善意的笑聲,和諸如‘害羞了’、‘真親密啊’、‘一定在一起很久了吧’的字眼。
宿儺輕嘖一聲,提着松尾理子的后領將她拎開:“不想被殺掉的話——”
松尾理子忽然湊得很近,在宿儺猛縮的瞳孔下驚嘆:“儺儺子臉紅了耶。”
“……果然還是直接把你幹掉吧。”
“我錯啦~”
篝火活動持續的時間很長,兩人就這樣吃着烤肉,看着場上眾人熱情的互動、舞蹈,聊着天,消磨掉了最後一天的時間。
圓月被烏雲掩蓋。
天色極暗,人群漸漸散去。
篝火的燃料不再足夠讓火焰旺盛,松尾理子看着那火焰漸漸熄滅,起身彎腰,朝宿儺伸出了手。
松尾理子:“走吧,宿儺。”
聲音像是空中飄散的蒲公英,清淺的。
“沒吃飯?”
松尾理子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
她像是重燃了激情,直接一個飛虎猛撲撲到對方背上。
“宿儺宿儺,我累了,你背我嘛~”
回應她的是宿儺蔑視像看蟲子一樣的眼神,以及傲慢不滿的:“你以為你在命令誰?”
松尾理子並沒有被嚇退,反倒還摟得更緊,親昵得像是親密無間的戀人,聲音蘸了蜂蜜一般撒嬌說:“求你啦,宿儺醬,就背我這一次嘛~”
“……誰管你。”
松尾理子笑眯眯地不說話,說著‘誰管你’的傢伙任由着她掛在他的身上,帶她走向森林深處,他們暫時居住的地方。
“宿儺,今天的月亮很漂亮誒。”
對方沒有回應。
靜寂的森林中只有他踏過土地與樹葉的聲音。
“吶,宿儺,你有想要的東西嗎?”
“最想要的,願意付諸一切——哪怕金錢、情感乃至性命,也絕不後悔得到的東西。”
宿儺忽然停下了腳步。
“我有哦,宿儺。”
松尾理子親昵地剮蹭他的耳垂,右手手腕上的銀鐲像是失去了光澤一樣黯淡。
——以此後十年無法使用咒術作為束縛,讓手鐲失效五個小時。
她鬆開環在宿儺身上的手,落在地上,將無法動彈的宿儺移動到他們臨時的基地。
回過頭,是宿儺如熔岩暴戾冷酷的猩紅瞳孔。
松尾理子並沒有避開與對方的對視,只是略帶歉意,柔和卻又堅定說:
“對不起啦,宿儺。”
“雖然喜歡,但我更愛自由。”
“一旦失去自由,我就不再是我了。這一點,宿儺也一樣,也在思考,不是嗎?”
松尾理子指尖躍過宿儺的臉頰。
“你是恣肆無忌的野獸,不該被束縛在以愛為名的牢籠。”
“所以宿儺,我把自由還給你。”
“從此殺戮也好,救贖也罷,一個人也好,一群人也無所謂。不會再受我影響,而都是你的選擇。”
她點燃起用來照明和驅散野獸的火焰,起身。
“我是你漫長生命中的一個過客。”
“同樣的,你也是。”
“那麼,宿儺。”
她踏出朦朧燈火,在黑暗與光影的交界中回頭。
唇角勾勒出的弧度很淺,聲音也很輕。
“再見。”
“再也不見。”
…
松尾理子坐在小溪旁的巨石上,身邊是照明的火焰。
她書寫着早已經想好的內容,思緒有些渙散。
一種奇怪的現象,也或許是大部分人的現狀——對於未完成的、被迫中斷的事物,記憶會更加深刻。
心理學上稱這種心理為契可尼效應。
運用在生活上,以最簡單的言語來形容那就是:
永遠失去的和最難得到的,才是最好的。
伸手,有鴿子飛到她手背。
松尾理子將寫好的信放入信筒,鴿子漸漸遠去,信封預計會在明晚抵達源賴光的手上。
她打開系統,裏頭代表宿儺的好感度上下搖晃的幅度,像極了垂直上升與墜落的過山車。
嘛。好感一時的跌落無所謂。
她唯一需要確保的,只是宿儺會記得她、找她。
而想要宿儺對她有這份執念,這大概是最溫柔的做法了。
失敗總會比成功更加容易被銘記。
勝券在握卻遭慘敗更不用說,這份……大概是恥辱吧,如果無法發泄,估計會非常嚴重吧。
松尾理子不免得回憶起最後看到的,宿儺的眼睛。
那雙猩紅的,充滿了掠奪與摧毀,像是理智完全消失殆盡的眼神。
比那樣的宿儺,五條悟都顯得可愛多了。
不過,十年的時間,也該找到人給他發泄掉了吧?
應該不至於留到十年後對她……吧?
……
算了。
再怎麼想也不至於。
那麼,最後一步。
松尾理子最大程度地使用咒術,確保自己移動到最遠的地點。
堅冰覆蓋在她的身上,她閉上了眼,陷入沉睡。
…
從閉上眼到時間回溯成功,只是一瞬間的時間。
松尾理子並沒有第一時間睜開眼,而是以防萬一地設下存檔,這才慢慢地睜開了眼,與四隻猩紅的瞳孔對視。
與四隻猩紅的瞳孔對視。
四隻猩紅的瞳孔。
對視。
松尾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