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
拎着炸雞和啤酒的男人推開家門,一堆五顏六色的小貓跟漲潮似的涌過來撲向了他的腿。
“哎哎哎,這你們可不能吃。”男人忙把手舉高,讓炸雞離得遠了些。
客廳里坐在輪椅上的男人手裏抱着只乾淨的小白貓,聞聲問了句,“回來了?”
緊跟着他身邊的傅星徽站起來,跟來人問了聲好,“賈哥。”
“哎,”《盛年》的導演賈樂成晃了晃手裏的啤酒,“我看了熱搜,就知道你今天肯定要來,特意給你買的。”
“別自戀了,人家不是來找你的,是給我送貓來的。”坐着的男人給小貓喂着貓糧,給賈樂成說了說關於流浪貓的事。
賈樂成聽完,把炸雞和啤酒往桌上一放,插着腰罵了句娘,又吐槽道:“這他媽都什麼人啊。”
“賈樂成——”
“知道了,”賈導登時打斷並且搶了男人的台詞道歉道:“我錯了姜禾,我不該說髒話,會給你的貓造成不好的語言習慣,我下次一定不會了。”
他的話把姜禾和傅星徽都逗笑了,見傅星徽笑,賈導悶悶懟道:“你笑什麼。”
“那我不笑了,”傅星徽彎着眼角,作勢要告別,“二位請便,我走了。”
賈導愣了,“啊?”
“說了不是來找你的,”姜禾在一邊道:“你少自作多情。”
“真不是來找我的?”賈導盯着傅星徽道:“星徽,你可別騙我啊。”
“真不是,”傅星徽推開門,探頭對裏面招呼道:“那我走了啊姜哥,回見,賈哥。”
“等等——”賈導擋住門,睨了傅星徽一眼道,跟特務接頭似的,壓低聲音道:“你見到紀朗了?”
“見到了。”
“然後呢?”
傅星徽笑道:“他好像變了些,又好像沒怎麼變。”
賈導用手摸了摸下巴,忽然湊近了傅星徽的臉道:“星徽啊,我覺得你現在都不可愛了。什麼心裏話都不愛說了,說出來的都是些場面話。”
他嘟囔着道:“而且你現在演技越來越好,日常也開始演了,演得我都看不出來你心裏在想什麼了。”
“還是你十九歲的時候比較可愛,”他評價道:“什麼都寫在臉上。”
“賈樂成,人家小傅忙着呢,你別騷擾人家不讓走了,”姜禾的聲音從裏面傳來,帶着幾分指責道:“小傅說了下回有空再來陪我,有什麼你下回說不就行了?”
聽到姜禾開口,賈導剛剛還一副審犯人的表情瞬間慫下來,揮手趕人道:“算了你走吧走吧。”
“行,那我先走了。”傅星徽往後退了一步剛要把門關上,賈導突然又拉住門把手道:“你真沒什麼想和我聊聊的?”
傅星徽望着他神色頓了頓,賈導立馬把他往裏拉,“我就說你心裏藏着事兒,我今天還專門買了酒,你要是想聊聊,我可以陪你,不醉不歸。”
“賈哥,”傅星徽攔住他的手,“真沒藏事兒,而且酒我也戒了。”
賈導撇了撇嘴,“那你現在這麼急着走,是去節目組?”
傅星徽沒說話。
“還是回家?”
“回家吧。”
賈導雙手抱着拳,注視着他的眼睛,“你又要解約啊?”
“賈哥,”傅星徽避開他的目光,望着他家門口的對聯說了句,“沒有人永遠十九歲的。”
賈導擰着眉,似乎還想說點什麼,身後的姜禾挪着輪椅過來,把人往後一拽,“說了讓你別耽誤人家時間。”
賈導一個趔趄,忙告饒道:“錯了錯了。”
姜禾沒理他,而是隔着門望向傅星徽道:“小傅啊,你別聽你賈哥胡說八道,也別受別人的影響,雖然不知道賈哥想跟你聊什麼,但是做事情要跟着自己的心走。”
“哎,記住了。”傅星徽沖姜禾點了點頭,禮貌地帶上門,裏面登時傳來了賈導嘟嘟囔囔的聲音。
他無奈地笑了笑,按了電梯往下走。
像賈導和姜禾這樣的同性情侶在圈子裏並不少見,雙性戀者更是多如牛毛,備受關注的明星們可能會收斂一些,但幕後工作者就全無顧忌了。
大概是因為搞藝術創作的都感性,心動上頭的時候根本想不起來什麼性不性別的問題,只顧着墜入愛河,在愛到頂峰的時刻瘋狂燃燒,把浪漫譜寫得波瀾又壯闊。
但是燃盡時,又會變得相看兩厭,說變就變。
所以像賈導和姜禾這樣長情的,在娛樂圈其實格外難得。
姜禾腿腳不便,所以他有空時會常來看看他,一方面是為照顧恩師的愛人,另一方面……他很喜歡他們家的氛圍,聽着兩人偶爾拌嘴,總覺得解壓又寧靜。
從小區出來,月亮已經懸在了頭頂。
因為沒有停車位,他的車停在小區外面,然而這還沒多久,就有人停在了他的車後頭,徹底卡死了出去的渠道。
A市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停車問題永遠是老大難,傅星徽撥通了車主放在前車窗後面的電話號碼牌,請他來挪一下車,那人先是一通道歉,又有些為難地問他着不着急,能不能稍微等等,說是孩子正哭鬧着,家裏沒別人,一時走不開。
傅星徽好脾氣地讓對方半小時之後來挪車,收穫了對面混着孩子哭聲的一連串“謝謝”,他揉了揉耳朵掛斷電話,望着身後的小區高樓,忽然不知道就該去哪兒了。
再回賈導家多少顯得有些打擾,但他今天開車的時間太長,多少有點膩了,也不想再去車裏坐着。
奔波成了常態,這忙裏偷閑賺出來半個小時顯得格外漫長。他想了想,索性帶上口罩和帽子,漫無目的地散起步來。
小區附近有所中學,這會兒正是下了晚自習放學的時候,學校一輛接一輛的三輪車小攤擺的花里胡哨,炕土豆炸臭豆腐烤火腿腸應有盡有,熱騰騰的香氣在冬夜裏簡直寫滿了誘惑。
傅星徽已經很久沒見過這樣的小地攤了,對市容市貌的管理嚴格起來后,A市大多數的地攤都銷聲匿跡了,大概唯一能讓小攤販們冒着被抓的風險還出來擺攤的地方,也只有深夜的校門口了。
辛苦了一天的學生們基本沒人能不對着這些垃圾食品食指大動,男孩子們勾肩搭背,女孩子們三五成群的湊在一起,一邊吃一邊嘻嘻哈哈聊着各種趣事,充滿了感染人的青春活力。
距離傅星徽最近的幾個男孩正在高談闊論,明亮的聲音簡直像是打機關槍似的往人耳朵里鑽。
“你們有沒有聽過一種說法,其實2012年世界末日的時候我們都死了,只是時間重置了。”
“啊?你有什麼證據嗎?”
“網上說,在好多人的記憶里同一件事都發生了兩次,比如曼德拉去世。”
“可我好像沒覺得啊……你瞎編的吧?”
“……”
傅星徽在一邊聽着,忍不住有些恍惚。
他看着那幾個小男孩兒,忽然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紀朗。
他有些好奇是不是全國的中學生都差不多,喜歡和朋友一起吃這種不乾不淨但味道絕佳的路邊攤,對“世界末日”這種無厘頭的話題充滿了天然的興趣。
《盛年》拍完之後,他每次去看紀朗,幾乎都會被剛下課的紀朗拉去吃路邊攤,那時候城管的管制還沒這麼嚴格,店主還會擺一些小桌子小椅子供這些彷彿餓死鬼投胎的高中生用。
身邊都是些聒噪又吵鬧的學生,而眼前是個比他們還能聒噪的廢話頭子。
這樣的氛圍是傅星徽在自己的成長生涯里從來沒有感受過的,他們以前上課都是公司接送,飲食也是絕對的嚴格管理,哪怕是在學文化課的時候,其實也是沒有什麼校園生活的感覺的。
所以最開始他其實不太能適應,也只是看着紀朗吃,自己不動筷子。
後來拗不過紀朗瘋狂給他推薦,他只好偷偷吃一點,往往剛咬進嘴裏,紀朗就開始跟復讀機似的瘋狂問他好不好吃,彷彿他要是答一句不好吃或者皺一下眉,就等於對着一個中二時期的男孩說“世界上根本沒有奧特曼”,簡直是否定了一個單純高中生全部的人生信仰。
紀朗那時候也特別喜歡跟他說什麼世界末日的話題,而且他們當時是一一年的年末拍的《盛年》,過完年就到了二零一二,距離預言中的世界毀滅日十二月二十一號越來越近,紀朗也顯得越來越興奮,總問他如果真的世界末日了,那末日前要做什麼?
他還煞有其事地列了個清單,讓傅星徽勾了一遍所有想做的事,還要傅星徽答應如果12月21號工作不多,就給他當什麼“末日搭檔”,陪他把清單上的事都做一遍。
那時候傅星徽作為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加無神論者,完全沒把這種沒事找事的問題放在心上,自然也沒想到,某些人不是真的相信什麼末日,只是想找一個和他約會的理由。
後來,果然如傅星徽所料,世界末日當天什麼都沒有發生。
地球沒有停止轉動,人類也沒有滅亡,雲還在動,水還在流,青山依然因為冬日負了雪,碧瓦依然在聖誕節前後白了頭。
可是他和紀朗這對說好的“末日搭檔”還沒等到十二月到來,就走散在了人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