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蠻夷之地
穗河倚着西江,擁着東江、挽着北江,三江匯合后,再由北向南,又從西到東流,蜿蜒曲折,迤邐盤桓,千回萬轉,流向了嶺南之地的最南端,最終,匯入了波瀾壯闊的大海。
恆喜山莊,坐落在嶺南貼近大海的最南邊,放眼遠眺,西面,是層巒疊嶂的群山,北面,是一大片的原始森林,森林一直覆蓋到人跡罕至的東側,走過十多里鞫為茂草之地,才看得見村落。
最南面的恆喜峰,卻是依山傍海,風景優美。
千仞絕壁之下,是煙波浩渺一望無際的大海,平空而生,天地造化而成。
黑乎乎的礁石,被海風捲起凶涌巨大的海浪,扑打撞擊,瞬間,海浪被大石碰擊得粉碎,像無煙無味的雪白煙花,沒有綻放便灑落在海水裏。
絕壁之上,幾間由青石砌成、出檐起脊的庭院,隱隱於花間樹杪之處。
這處園林,既古樸又雅緻,除了五間六進的庭院,還有三間三進的庭院。
從山頂庭園向山下走,經過一段青石鋪成的小道,到達綠草茵茵的山谷。
歸屬於恆喜山莊的四座大山,近海的恆喜峰和連喜峰接肩相連,兩座山的對面,恆翠峰與千喜峰也是接肩相連,接肩處,有一個佔地三百畝的深坑。
一條長長的峻絕峽谷,橫在四座山的中間,入口處只有丈余寬,四座山的外圍,全是水道,只有中間峽谷這一條關隘要塞。
整個地貌就象一把琵琶琴,中間一條長長的峽谷,像是琴弦,琴的底部和右側是大海,琴的左側是出海口的兆河,只有琴頭和外界是獨路連接。
恆喜山莊建在琴底,在最南端的恆喜峰頂,山下的大海繞至連喜峰,迎接穗河,轉而昂然南下,一路向南延伸。
當年,展珩的祖父展棠,救了皇帝,也救了太子,皇帝將恆喜峰,及附近的四座山峰,賜封給了他,讓他永遠有草藥可採。
嶺南,被稱作蠻夷之地,荒蕪的土地甚多,誰都想逃離這個人煙稀少的地方,沒人稀罕這幾座大山。
偏偏,展珩的祖父看中了這個地方,當皇帝說要封地於他,問他要何地,他便要了這四座大山。
除了封地,皇帝還賞賜了一萬兩黃金,及奇珍異寶一箱。
時局動蕩,中原各地硝煙四起,屬天高皇帝遠的嶺南,各方勢力也開始冒頭,展棠怕財多惹來賊眼,把賞賜得來的財物藏於山洞,賣葯賺來的部分銀兩,用在山谷的建設上。
不停的修路,建庭園,設機關。
從海上乘船而來的人可從連喜峰上岸,需設上機關;恆翠峰和兆河接連,乘小船也可登陸,也要佈置機關。
其它地方,全是峻絕之地。
若從峽谷進庄,這地形,等閑十萬大軍也休想接近。
這處象鬼斧神工般雕刻出來的峽谷,千尺的瀑布從驚險奇絕的峽谷險灘上,飛流直下,形成一條水玉帶,蜿蜒曲折的流至山谷,最後,飛珠濺玉般的跌落在一個湖上,將清潵見底的碧綠湖面,撞擊出跳珠滾玉般的美麗畫面。
這個飽含天地靈氣的山谷,佔地一百多畝,南端,建了六座二進的庭院,西邊還有一排十多間下人、侍衛、田客住的石屋,東側建了幾間用作倉庫的房舍。
不算荒地,只算已種殖的土地,加起來有五十多畝,山外的災年,和庄內無關,這裏,從沒發生過水災旱災。
從西慶往恆喜峰走的展珩二人,走了三天,傍晚時分,終於回到恆喜山莊。
展珩帶着她走過機關重重的峽谷,沿途,一個關卡的護衛見了他們,趕緊打開庄門。
展珩帶着薏然,沒有進入峽谷的庭園,直接朝山頂庭園走去。
展珩兄妹長年住在靠海的山頂庭園,但祖父及兩位師叔,只在夏天才在山頂庭園住上一段時間。
夏天,峽谷庭園蚊蟲多些,雖常有防蚊蟲的艾草種着、做成香薫着,終究不及在山頂吹着涼爽的海風來得愜意。
上山頂的青石路兩旁,全程種上了各種的鮮花,拾級而上,目及之處,奼紫嫣紅,幽香飄渺。
快到山頂,幾座宏偉的庭院出現在眼前。
那些石頭砌成的房子,卻一點不見鑿石的粗糙,竟然像青磚建造的房子一樣精緻平滑。
檐齊眉於屋頂,距海天一色的天空猶近。
每間庭院的垂脊上和戧脊上,均安放着幾個戧獸模型,每間的善獸各有不同。
有展翅的鳳凰,有威武百獸、能食虎狼的狻猊;有海中的異獸狎魚;有擁有很高的智慧、懂人言知人性的獬豸。
還有能讓百獸貼耳、能食虎狼的狻猊;有能鎮水獸的鬥牛;有帶着翅膀、背生雙翼、手持金剛降魔寶杵的行什,還有獅子、天馬、海馬等。
走過了比一人還高的迎客松盤景,一個身穿翠綠色勁裝、英姿颯爽的三十五六歲婦人,迎面而來,一邊走,一邊笑說道:
“哈哈哈哈,我家珩兒回來了,還帶了個美姑娘!”
”師叔!”展珩對着婦人笑道,待婦人走近,展珩對着薏然道:
“這是我師叔陸三娘。”
然後,對陸三娘道:
“師叔,這是文薏然,和祖母一樣,也是文家的後人。”
文薏然下跪,向陸三娘叩了個頭,道:“薏然見過陸前輩!”
陸三娘趕緊將她扶起,道:
“哈哈哈,文姑娘不必多禮!”
文薏然起身,抬頭,目光避無可避地和陸三娘的銳利之目碰撞在一起。
只見陸三娘笑意楊溢,那雙狹長的雙眸卻如一道利劍,直刺人心。
一路上,她已聽展珩說,陸三娘雖然只是他的師叔,但她卻是全山莊管事的,莊裏大小內務都得聽從她的安排,她一錘定音,全庄護衛、下人順服,無人異議,除了莊主展棠,連有大俠之稱的宋原,也要聽她的。
陸三娘一邊笑着,一邊吩咐侍女趕緊燒幾桶熱水,讓兩個風塵朴朴的人梳洗,並吩咐廚子趕快整吃的。
展珩帶着薏然走進妹妹展貝兒的庭院。
貝兒正在練功,笑着聽完二郎對旁邊姑娘的介紹,開心地挽着薏然的手臂,擁着她進了自己的房間,把她按坐在鋪了綉錦的軟塌上,斟了一陶杯水,雙手端給薏然,叫她快喝。
展珩看着忙前忙后圍着薏然轉的妹妹,似乎,沒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喂喂,展貝兒,我的呢?”
他雙手叉腰,佯怒地望着妹妹。
“嘿嘿,你自己沒手嗎,叫侍女幫你倒水啊。”貝兒笑着,說歸說,拿起了一個陶杯,斟滿一杯水,遞給了二郎。
“以後,你負責照顧薏然,我和她成親之前,她和你住一間。”
展珩將杯里的水牛飲光,眼望着貝兒道。
“好啊,我有伴了,以後,不準二郎你將二嫂搶走!”展貝兒哈哈哈的明媚大笑。
“叫我薏然吧……”
薏然低着頭,眼盯着腳尖,怯怯的說道。
一個女子,雖說和展珩談好了婚嫁,收了聘禮,畢竟還沒正式嫁入展家,貝兒叫自己二嫂,似早了點。
貝兒嘻嘻哈哈的笑着:“哈哈,別怕羞,我遲早要叫你二嫂,現在便叫,省得以後難改口。”
貝兒望着她,覺得二郎真有本事,出去一趟,便領回來一個美人兒!
兩個侍女分別提着一桶熱水,走向浴間,將水倒進浴桶。
薏然和貝兒說了一會兒話,便進了浴間。
泡在微熱的水裏,頭靠在浴桶上,她閉目想着進入山莊時的一切。
一路走來,看見的儘是衣衫襤褸之人,窮困破敗的景象,是她始料不及的。
進入了山莊,她感覺自己像進入了不真實的夢幻似的仙家之地。
一陣陣海風從窗戶中吹了進來,涼涼的吹在她的肌膚之上,剛好中和了桶里絲絲水氣的點點燠熱,睜開眼,透過面靠大海的窗欞,看到了外面湛藍的大海。
有湖有海,有山有水,有花有樹,有田有地的世界,和山外的破敗比起來,這裏便是仙境!
她回想起自己和展珩一道,在路上走了三天,邊走邊聊。
在一塊蒹葭滄滄、荒蕪人煙之地,展珩握着她的雙手,互吐心聲,她感受到他的真誠。
她望着他,動情地說:“山會崩,玉可碎,海會枯,石會爛,薏然對君之心,永遠不會變。”
他也激動地望着她,說:“若小妹真心,展珩永不負你……”
她想到這裏,狡黠一笑。
坐在院中的展珩,見侍女提着熱水進了自己的房間,便回房間洗浴去。
洗完,他去到祖父住的庭院裏。
一個朱顏鶴髮,精神矍鑠的老人,盤腿坐在床塌上,手裏捧着一本醫書,正細細地說給坐在旁邊的男人聽。
這個步入花甲之年的人,便是展珩的祖父展棠,旁邊這個三十五、六歲的男人,便是展珩的師父宋原。
展珩坐下,把自己遇到的事細細的說了一遍給祖父和師父聽。
展棠聽着,面沉如水。
宋原張了張嘴,想說,又沒說。
有頃,展棠放下醫書,閉眼思忖着。
“去,拿黃曆來。”他睜開眼,吩咐展珩。
展珩去書室找了本黃曆,遞給祖父。
老人翻着一頁頁的羅紋紙,抬頭,指着一行小字道:
“這個日子是黃道吉日,但你暫不宜婚娶。祖父從小教導你,兄弟如手足,兩弟兄要塤篪相和,要彼此照應,祖父盼着你們早一點開枝散葉,生息蕃庶,然你大郎展昕還未成親,自古長幼有序,繁文縟節,在山莊可免。
“但在嶺城,人多口舌雜,你父和大郎只是個行商,地位低微,吃信譽飯之商家,若不顧全習俗,商譽會受牽連,錢過北斗之家,也有銜橛之虞。
“晚上,從山下選一間讓她住吧,這樣方便些,兩女住一間,怕貝兒咶噪。”
通常,拜過祖先,拜過父母,夫妻對拜,便完成婚禮,現在,老人的意思是,先別急着成親,待兄長娶了親,展珩才可擇日完婚。
“祖父,展珩明白了。”祖父和他說話,有時,冷若寒冰,有時,衡情酌理,他已習慣了。
這時,貝兒領着薏然走進屋來。
文薏然淡施脂粉,雲鬢間,插着珍珠釵,身穿一件深紫的襦衫,上綉一束小黃菊,一條深綠色的馬面裙,這個打扮,顯得有點土氣,也有一點老氣。
之前,她卻是穿得像只彩雀一樣漂亮動人。
或許,她想給予展棠回憶亡妻的機會也未定,這有助於得到長輩的肯定,嫁入展家,沒有長輩點頭,婚事告吹的機會大。
展珩對意然道:
“這位是我祖父,這位是我師父宋原。”
說完,轉身向著床塌上的二人,微笑着道:“祖父,師父,這位是先祖文青天的後人文薏然。”
文薏然走至展棠的床榻前跪下,叩頭一拜:
“晚輩文薏然拜見表祖父,拜見宋前輩!”
“好,好!老夫很久沒見到過文家的人了,貝兒,將薏然扶起上座!”展棠對着孫女道。
貝兒趕緊去扶起薏然,讓她坐在鋪了錦布的座椅上。
文薏然看見身姿挺撥、凜然而坐的宋原,一聲不張,讓人感到一股臨淵持岳的氣勢。
這個目光炯炯之人,身上像是由鐵骨鋼筋搭建而成,坐姿如塔,他便是威振四方的宋原?
宋原只對她一領頜,沒說話,那個不言不語不笑的表情,活像立在寺廟的一尊金剛大神。
看似慈祥的展棠,看她時,目光森冷寒氣逼人,頭髮全白的老者,一點也沒有老眼昏花的跡像。
薏然不敢看他們,眼睛盯着床榻。
“薏然在你大父身邊長大?”展棠用平靜的腔調,問。
“薏然自小和父母住在珠江口對出的一個海島之上,六歲那年,父母出海遇風浪,沒能回到島上。
“後來,季父接了我去了西慶城,和大父、大母、季父一起生活。去年,大母去世,大父身體抱恙,便住到山上的庭院裏。”
“展珩的祖母也是去世,她去世前,還在念叨着文家的人。”展棠想起,亡妻年輕時,也是一個美人兒。
這時,侍女衛絹進門,說晚飯已準備好。
“一番辛勞趕路,你們都餓了,先吃飯,吃了飯帶薏然在俠谷庭園選一間房住,我看,就和曹階住同一個庭院吧,曹階身手了得,可以保護她。”展棠道。
曹階是莊裏的護衛頭目,平日,展珩經常和年紀相仿的他在一起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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