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木鯨既沒白馬何覓（中）

暴雨颳了半個晚上，守前半夜的凱蘭的辛苦可想而知。當凱蘭搓着被海風蹂躪一整晚的臉疲憊地回到帳篷時，身上每個部件兒似乎都能擠出水來。但海島上的風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四月走出帳篷時雨已經小了很多，而到了後半夜雨水幾乎已經停止，只剩下冰涼的海風用力地搜刮著體溫。

儘管海風和潮水吵得人難以入眠，但疲憊就是最好的安眠藥。一夜過去，當太陽再次升起時，天空晴朗得像是被掃過一樣乾淨。其他三人昨夜沒有安排守夜，如今狀態已經基本恢復。

去了衣甲的洛斯光着腳坐在一個海灘上撿來的條板箱上，哼着曲兒鼓搗鍋里的蠍肉。沒人知道這個肉能不能就這麼吃，雅格昨兒只是依照着另一個世界的常識取肉，勉強避開了蠍子的尾巴和器官而已。不過既然今天他們都還活着，那說明還是能吃的。唯一值得憂慮的是昨夜的蠍子屍體已經有些發白，在這樣潮濕悶熱的環境下食物腐敗得非常快，下一頓如果再吃這個恐怕就得拉肚子了。

蠍肉燉得比昨天的還爛，洛斯又往裏面加了一些寶貴的碩果僅存的香料，很快芬芳的氣味就使得其他人自發地圍攏過來，期待地望着這個小小的鍋。

凱蘭顯得有些悶悶不樂，昨晚他只記着守夜，忘了用身邊的容器囤積一些雨水。儘管所有人都累得半死也沒人去責怪他，凱蘭自己倒是耿耿於懷，畢竟洛斯燉湯的手藝確實不錯。

頭盔和火絨盒被當成了臨時的碗，至於怎麼從碗裏吃就各憑本事了。洛斯和凱蘭都是喜歡邊吃邊聊的類型，很快就開始商討之後該怎麼辦。

“暴雨剛過，我們可以往叢林裏面走，找找水坑或者泉水提前儲備一些。”凱蘭把碗裏的湯喝了個精光，這才開始對付軟爛的蠍肉。

“那邊沉船要去看看嗎，也許有些能用的東西。”雅格接話道，“這半截殘骸不一定會一直停留在淺灘里。”

邪術師的提議顯然更加有建設性——泰坦巨人號攜帶了大量的物資乃至酒水，這對倖存者們來說是極有吸引力的。一行人先後表達了支持，洛斯隨即一拍腦袋問出一個他們刻意忽視的問題。

“你們說，這船都碎成這樣，裏面還會有別的活着的人嗎？”

沙灘上的氛圍略微沉悶了一些，侏儒法師嘆了口氣，“如果我們昨天及時去探索船艙，說不定還能有人活下來。”

“看開點兒，朋友。”凱蘭拍拍艾爾文的後背，“我們昨天可是險死還生，先是墜落，再是游泳，還戰鬥了一番，當時也快入夜了，哪裏有餘力去救援其他人？”

雅格和洛斯在一旁贊同地附和起來，他們對搜刮的興趣顯然大於救人。凱蘭見艾爾文情緒還算好，不由得瞥了一眼聖武士小姐，龍裔的臉上是一片平靜。

這是好事，凱蘭可不希望和一個嫉惡如仇極端利他的聖武士共事。聖武士的力量源於他們的誓言，他們不斷重複踐行和自省自己的誓詞，稍有不慎就會滑入自我懷疑和極端狂熱兩個極端。這位查拉圖斯特拉小姐在昨天的戰鬥中並未引導神力，僅靠至聖斬就解決了敵人，凱蘭也無從判別她的誓言為何。

不過她戰鬥果敢，友愛袍澤，這就足夠了。哪怕她是一名矢志復仇的黑騎士或者渴求殺戮的血騎士，凱蘭覺得自己都能接受。

計劃既定，倖存者們飛快地吃完，稍作休息后就準備去沉船探索。兩名戰士這次都沒有穿戴鎧甲，以他們的身體能力游過去不過是個小問題。凱蘭和艾爾文明智地選擇駐守營地，只有體格尚可的人類邪術師躍躍欲試。

曾經看上去高大堅固的魔法船插在淺灘里，和普通的遇難船看起來沒有區別。半個船頭斜斜耷拉着指向天空，往下的艇板打開着，還沒被吹散的貨物和屍體隨着海浪在殘骸附近飄蕩。洛斯遊刃有餘地往來營地和沉船，把看起來可疑的漂浮物推倒岸邊，再由侏儒法師操弄着法師之手小心弄上岸來。

幾個大箱裏的貨物都是封裝得嚴嚴實實的白糖，防水布忠實地履行着它們的責任。侏儒法師似乎還挺高興，說是如果實在是過不下去了這些也能吃。凱蘭顯然不這麼認為，他挎着臉抽走了有用的防水布，把白糖倒回箱子裏。

船上的水源和船隻的後半截一起不知所終，傳說中的酒水管夠也只能是一個美好的夢。潛入海底的洛斯找到了被壓在底部的半截船長室，裏面被墜落的衝擊整個壓扁，已經不剩什麼了。不過矮人船長的屍體還在，已經被泡得有些浮腫。洛斯從船長身上摸出一些零碎玩意兒：壞掉的望遠鏡，幾枚黃色的被海水泡漲的果脯，還有一小兜零碎銀幣。

雅閣爬到高處四處張望，還希望能找到那喝不完的酒水，但四周的大海就像是個饕餮無度的巨人，把半艘船吞得乾乾淨淨。在雅格的提醒下再次入水的洛斯握着一卷地圖返回水面，那是新世界的航圖，能簡單地看出船隻要穿越一片巨大的【鏡之大洋】，前往【蒸汽城】。這份海圖顯然是船長自己使用的東西，上面只有一些外人看來意義不明的記號，大多也被海水浸泡得發暈。地圖被洛斯送上了岸，艾爾文和凱蘭盯着地圖看了半天也不得其解——這顯然是專業人士才能搞懂的玩意兒。

最終雅格拖着一串船員屍體回到了岸邊，稍事休息后就開始和洛斯一起翻撿屍體，這些大多都是穿着簡陋的矮人水手，看不出有什麼能證明身份的東西，屍體也多被墜入海面時的可怕衝擊壓得有些扭曲。就算倖存下來也多半早就在那個暴風雨的夜晚裏安靜地死去，如今已經沒有生還者。

在凱蘭的倡議下一行人找了個遠離海岸砂土鬆軟的地方簡單挖了個坑，把船員們草草埋葬，這才開始統計他們找到的東西：除了那些零碎的個人物品和作為施法材料外毫無用處的錢幣，有用的收穫只有一些木箱木板，一大堆白糖，幾個橘子，一些果脯，一塊泡了水的風乾肉，以及一瓶裝在玻璃瓶里保存完好的烈酒。除此之外還有半箱受潮的刀劍，甚至一門大炮——泡了海水之後全都已經開始生鏽。四月從一間船艙里找到了一副裹得嚴嚴實實的畫卷，上面還有幾名貴族的私戳鑒定，如果能返迴文明世界應該能賣上不少錢，但對於倖存者們來說大抵也是無用的。

“可以確定的是，我們應該還在這個鏡之大洋里。”凱蘭展示了自己和艾爾文的研究成果，“這裏可能會有船隻路過，我們在這個小島上堅持一段時間，或許就能回去了。”

“還是沒辦法離開的話，只能等別人來救我們了。”四月小姐不慌不忙地建議，“這麼大一艘船沒有按預計的時間到達，應該會有人發現不對吧？”

“只要我們能活下來的話。”洛斯撇撇嘴，他那為收穫乾杯的提案僅差三票便能通過，但他的人類盟友卻在這時無情背棄了他。

“我們得趕緊找點東西吃了，我們現在的東西連煮一頓都湊不齊。”侏儒法師閉上眼——他的灰鷹魔寵已經還在天上盤旋，不過魔法生物也不會感到疲憊。“我看看我們從哪裏開始探索……”

艾爾文的聲音突兀地小了下去，其他人心中一凜也不再言語，很快艾爾文再次猶豫着開口。

“我好像看到了……一個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