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窮徒末路否極泰來
爬蟲灣,無盡海中最大,最安全,貿易最繁盛的港口,是無數海上男兒心中最溫柔的港灣。這裏開放又自由,無論你船上運的是精靈公主,土著神明屍塊兒還是死人衣服,這兒都能毫無芥蒂地買下。與此同時,只要你人還踏在爬蟲灣的陸地上,海盜法典就將保護你的生命安全。哪怕是叱吒風雲的大海盜,不繳納足夠的罰款也動不了你。
如此自由的城市自然需要強大的保護者,而如今的城市總督由一名退休船長擔任,走私經驗豐富的他效仿蒸汽城的煙酒槍炮及魔法物品管理局成立了緝私隊,使得城市走私猖獗的現象獲得了巨大的改善。
“名字?”
“凱蘭。”
“惡顱號的凱蘭。”衣着精緻的審核官頓了一下,“我注意到你是一名施法者。我要提醒你的是,在巨龍灣里,未批准的施法行為是死刑。”
“惡顱號主張擁有你的二十年勞役處置權。如果你對此感到不滿,可以現在提出來,而不是出於報復心理在離開之後偷偷使用魔法。”審核官似乎對比經驗豐富,稍微停頓一下之後繼續補充到,“最壞情況下會被當場擊斃,清理費用屬於市政支出。”
“憑什麼……我是恩普萊人,不是奴隸……”凱蘭有氣無力地回應着,他雖然對海盜城市的奴隸貿易猖獗有所預期,但沒想到會被掛上勞務派遣這樣正經到滑稽的名頭。
“戰爭俘虜,先生。”那名審核官清了清嗓子,“援引自《自由民法典》,你所在的船隻與惡顱號發生了戰鬥,而你在戰鬥中被俘,並無力支付相應的贖金。”
“我只是普通乘客,這是海盜行徑!”凱蘭只覺得荒謬到沒邊兒了,情緒激動之下咳嗽起來。
“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在勞役結束后你可以恢復相應的法律權益,屆時你可以向惡顱號提起訴訟。”審核官看起來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他的眼神已經飄向窗外,手指也在輕輕點着桌子,“我還有什麼能幫到你的嗎?”
凱蘭的身體重重向後靠去,沉重的無力感壓在鐵質的椅背上,既現實又冰冷。作為吟遊詩人他一眼就能看出對方的敷衍,整個流程也不過是為了洗去“奴隸”這類刺兒的詞所用的溶劑罷了。巨龍灣作為海盜港口有着古怪的“矜持”,因此他們能夠光明正大的成為城市聯邦的一員。
“我沒有問題了。”凱蘭低下頭去。
他莫名開始懷念恩普萊。在舊世界裏,一座海盜的城市只存在於吟遊詩人的想像和海盜們的口口相傳中,如果真的把位置公諸於眾,有的是摩拳擦掌想要砍點兒什麼的騎士團或者冒險者。而新世界呢?蒸汽城的發條議會有着一整套完善而公開的受賄體系,也就是政治獻金,做海盜生意的巨龍灣自然有充足的資本去贏得話語權,即便是嫉惡如仇的不滅之火教會也無力直接介入,只能用教會的否決權加以制衡。
之後的流程就簡單多了,凱蘭在一系列紙張上按下手印,每按一個凱蘭都要仔細閱讀一遍,旁邊的審核官儘管腿抖得跟顛勺似的卻也一聲不吭。出乎凱蘭意料的是,這些合同和告知書里的確只要求了勞工水平的義務,甚至在工作待遇方面還明確註明了僱主應盡的義務,看起來甚至能比肩蒸汽城的工人待遇——不過細心的凱蘭很快就發現巨龍灣把管理責任都推諉給了船長僱主們,如果凱蘭真的履行完二十年的勞動合同,真的想要去告點兒什麼的話,巨龍灣完全可以站在自己這邊去扳倒那些大船長的。
這種事情想想就行了,巨龍灣顯然只會站在勝利者的一方,自己繳納的稅額能贏過大船長們嗎?凱蘭面無表情地給最後一張廢紙畫押。
於是刑期結束,凱蘭在爬蟲灣里成功恢復了自由之身。儘管他還有一份長達二十年的勞動合同等待履行,但貼心的壞頭骨勞務派遣公司批了他三天的休假,趁此機會他可以好好拾掇拾掇自己,爭取之後能在巨龍灣找一份妥帖的工作。
不是所有勞工都能有這樣的待遇——普通的男女都有自己的去處,最差的就是被鐐銬鎖在船上當漿手,在法術的刺激下終生都在高強度地進行體力勞動,唯一幸運的是終生不會太長。而好一點兒的會被挑揀去從事服務業,不過這行業也卷得嚴重。而掌握一些武技或者法術的就算是不錯的技術工人,許多小船主都長期需要補充這樣的人手。
一名壞頭骨海盜——說好聽點兒就是惡顱號水手用魔法刺青給凱蘭脖頸上打上了一顆破爛頭骨的印記,然後就沒管他了。凱蘭在蒸汽城見識過這種魔法刺青,平時看起來就是一根普通的針,只要接觸到皮膚就能同調化作刺青圖案,而解除同調后就能重新化作針,非常方便。那些魔法刺青往往是價格高昂的魔法物品,能為主人提供強力的類法術能力,只有在拍賣行里能見到。
但凱蘭身上的刺青圖案可不是什麼珍貴的魔法裝備。儘管這奴隸刺青也有與受術者同調的能力,但顯然不是奴隸能主動取消同調的——從性質上來說似乎更像是一種詛咒物品。凱蘭猜測這可能有追蹤或者定位法術目標的作用,但有了禁止施法的告誡他也不敢隨意窺探研究。
兩天休假匆匆而過,凱蘭的咳嗽也好得差不多了。這兩天他一直待在惡顱號的營地里沒動彈,見到了不少俘虜里的熟人被當成貨物般來來去去。令他印象最深的是那個一頭棕發的女野蠻人,她雖然還是奴隸(或者說勞工)身份,但已經在和海盜哥們兒稱兄道弟了。她甚至在酒後用大腿幹掉了一個身體脆弱的海盜,並因此取得了“魅魔”這樣在海盜圈子裏可以算得上褒義的諢名。
凱蘭對自己這幅半精靈血脈贈予的小白臉很有自信,如果不是自己還染着病一看就經不起折騰,恐怕早就被興趣別緻的海盜臨幸了。但誰知道海盜里有沒有什麼不怕染病的狂瀾聖武士或者大洋武僧呢?也因此在昨天“魅魔”不經意的過來提點時,自己光顧着害怕,忘了道謝,甚至連名字都沒問。
“嘿,小子,病還沒好呢?”女野蠻人當時哈哈大笑着拍拍凱蘭的背,差點兒把他拍到一旁的火堆里去,“我昨兒去碼頭喝酒就覺得少了點什麼,裏面的精靈豆芽就知道乾巴巴的唱,一點兒樂趣都沒有。”
現在想來她的意思應該是缺一個好樂手,但當時凱蘭滿腦子都是失身危機,而對方的話聽起來也像暗示,幾乎沒了思考的能力。
樂手,路邊隨便找個葉片吹吹木桶敲敲也能稱道;若是還能扯開嘴皮嗶嗶叭叭說唱一番,那就快要在新世界自稱音樂之神了。但要稱一聲好樂手,那就離不開精心籌備的曲目,精心保養的樂器和經過吟遊詩人學院培育的專業人才。只有他們才能隨意牽動創世之音,輕易讓觀眾們沉浸入音樂帶來的純粹快樂中。
“或許她只是好心……”懷着消散不去的沉重疑慮,凱蘭在惡顱號營地的破爛毛皮中慢慢失去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