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白馬剖得鑽石之心（上）
下半夜由龍裔女士值守。
白馬島嶼晝長夜短猶如炎夏，等待凌晨時分卻是極冷。查拉圖斯特拉·四月身着全甲坐在營地中，宛如一尊戰士雕像。太陽將生未生，清晨的海島上濃霧密佈，四周林中土著身形影影綽綽宛若鬼影，但只要聖武士端坐營中，眾人便能安心入睡，無虞邪魅魍魎環伺。
但四月依然警惕如故，這不是她所熟悉的世界。儘管看似相近，但這裏的太陽狹若流星，鼻尖迷霧像牛奶一樣淌過，四周灌木葉片黝黑，與她在舊世界所學所見皆不同。昨天他們被疲勞所拖垮早早睡去，而今天她一人獨處林中晨曦，五感無限空明，無數相似卻又不同的信息被她不斷覺察，令她毛骨悚然。
商隊裏逐漸有了動靜，他們第五次更換了值夜的火槍手，一個半精靈小伙兒打着哈欠皮甲取槍站到崗哨上，笨手笨腳地往槍管里塞入一枚彈丸，和四月對視點頭遙相致意。
更多的商隊成員醒來了，他們開始拖拽牲畜，拆卸帳篷，把貨物裝在大牲口上。仔細看去才發現那些商隊的牲畜似牛非牛，個個脖長尾粗，四肢也粗壯有力，鳴叫時嘴也不張，聽上去如同低沉的喉音。
遇難者們也陸續在對岸的忙碌聲中醒來，除去值了上半夜的洛斯翻身繼續呼呼大睡外，三位免卻值夜之苦的施法者都精神抖擻。這種安排也是冒險者們不成文的規矩了，畢竟那些身着重甲的戰士睡覺須得卸甲，如果真的遇到夜襲匆匆爬起身應對，來不及着甲的戰士根本無法承擔維持陣線的任務，還不如去守夜。
霧氣已經完全消散，帳篷外蹲着不少監視營地的土著哨兵，白馬部落的酋長對於他口中的“天使”顯然缺乏敬意。
等到五月花商會整裝待發，遇難者們也收拾完畢，龍裔小姐還抓緊時間小憩了一會兒，此時看起來似乎更睏倦了，不過以聖武士的身體素質，她很快就變得精神抖擻起來。
商隊首領麥克向首領提出了告辭，然後回到營地邀請冒險者們為他們“送行”。商隊浩浩蕩蕩地從部落中穿過，隨後便開始朝着海邊前進。
兩個部落的小孩像是好奇般地跟着商人們，但沒人知道他們是不是部落的眼線，而事實上叢林裏也不乏窺視的眼睛。眾人沉默地來到海邊，一艘不小的雙桅帆船停留在一個海灣里，這裏有一個簡陋的碼頭。船上的水手探頭和麥克交流了兩句，隨後便捎來踏板，推倒舷桿架成一個小坡，商隊開始往上依次撤離。
“再會！朋友們，儘管你們不算是好顧客，但還是祝願你們在白馬部落過得愉快！”麥克在部落的眼線注視下大大方方地給了冒險者們一人一個擁抱，儘管四月太高太硬只能拍拍臂膀，艾爾文太小太矮不得不跪下來。
只有輪到凱蘭時麥克略微撇開大衣，隱蔽地往他懷裏塞了一張捲軸。
帶着笑容，麥克認真地拍了拍凱蘭的後背，面帶微笑小聲而快速地囑咐着，“大祭司不在部落里，我把火藥桶的位置標在了圖上。”
“既然你們不願意掏錢買船票，那麼我們便先行離開了，”隨後麥克便鬆開了凱蘭，快速退回了船上。他讓水手們收起搭板，對着五人揮揮手。
“祝你們武運昌隆，願我們有一天能在蒸汽城再會。”
五人也向著船揮手告別，人人心中都有一種沉重的感覺，畢竟一切都才剛剛開始。
船隻發出轟隆的聲音，冒出着火般的黑煙，隨後便神奇地逆着風和潮水朝着大海駛離，很快就只剩下海面上遙遠的小點了。洛斯回頭看去，兩個孩子少了一個，另一個還認真地盯着五人，無需仔細分辨洛斯就能在叢林邊緣中看到幾雙窺探的眼睛——這處天然海港周遭全是沙灘和亂石，那些土著並不能很好地匿藏身形。
凱蘭從懷裏掏出捲軸看了看，這張地圖和昨夜得到的地圖大致相同，顯然抄自同一份。但新的這張在海島的一個山坳處多了個紅叉標記，同時還有一條進入森林的路線圖。在昨夜的溝通中，商人們會佯裝離開島嶼讓土著們放鬆警惕，然後偷偷回來。等火藥桶的爆炸聲響起，他們就將開始刺殺酋長——他們已經把撤退的地方畫在了昨夜的地圖上。
“我們的任務來了，各位。”凱蘭瞟了一眼遠處的土著小孩，把地圖展示給其他人，“我們得想辦法過去，先拿到火藥再炸船。”
“我們是不是不該這麼光明正大地看……”四月顯然沒有太多玩弄陰謀詭計的經驗，有些不安地往旁邊走了幾步，擋住了凱蘭的身影。隨着龍裔警惕地看向那個土著小孩，對方也嚇得掉頭就跑——看起來多少有些心虛。
凱蘭辨識着地圖帶着隊伍往圖上標記的地方走去，這座島就一座大山，哪怕是外行人也能輕鬆讀懂地圖上的標識。凱蘭辨認了一下大致的方向，然後就領着隊伍開始繞着外島慢慢行進。
“想想怎麼甩掉那些土著。”洛斯吸了吸鼻子，惡狠狠地回頭，果然看到不少匿藏在灌木中的影子一陣亂動，他可不信這島嶼上生着這麼多火雞。“你們的火球術呢？給他們幾下！把樹林點了！”
“我只是一名低階法師，離掌握火球術還差點兒。”艾爾文翻了個白眼，不過以洛斯的身高根本看不見，“再說火球術射程也夠不着，如果只是放火那倒是有辦法，不過那和直接宣戰也沒啥區別吧。”
“我覺得不如我們就從沙灘繞路走，”凱蘭也是施法者，深知法師們對這種臨時起意的要求很不適應，尤其是積累不深的低階法師們，他們更需要提前對特定場景做準備。“沙灘那麼空曠，只要跑起來，躲在樹林裏的他們哪裏是我們的對手？我們可以趁機甩掉他們。”
唯一的問題就是侏儒法師，跑得比別人慢是侏儒們的種族天賦，顯然艾爾文作為法師也從未受過影響這項天賦能力的訓練，一旦大家都跑起來他很快就會掉隊。
“四月，你能抓着艾爾文跑嗎？”洛斯看着比自己還高一個頭的聖武士，溫柔地詢問。
顯然誓言公正的聖武士並不會像某些聖獸一樣因為身上帶個人就大開殺戒，四月自然地伸出了粗壯的手臂，示意艾爾文坐上來。侏儒法師有些費勁地爬了上去，像一隻又大又胖的鸚鵡一樣坐在四月的肩甲上——確實有點兒膈人，但可比自己走路快多了。
“你抓好我，別掉下去了。”四月叮囑了一句，她的感覺就像是肩上扛了一袋能自平衡的蘋果，艾爾文聞言則緊張地抱住龍裔聖武士的頭盔。
隊伍開始加速，他們沿着海島外圍的沙灘奔跑起來，身後的追蹤者們在叢林中難以匿藏身形，零零星星地遠遠綴在隊伍後面。
那些土著身上只着片縷，大多是獸皮和羽毛，大片的身體裸露在外——這座島嶼氣候算得上炎熱。為了防備雨水他們大都帶着獸皮的兜帽——大多是獸皮頭顱，遠遠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個獸頭人似的。
離地圖上標紅的地方已經很近了，只要順着這個山坳進去，應該就能抵達近似的地點。暴露在沙灘上的土著只有兩個，密林里就算藏了人，也不可能像沙灘上的土著跟的那樣緊。
雅格的眼睛眯了起來，一揮手直接使用魔能爆轟了過去，身邊的凱蘭和洛斯都嚇了一大跳。回頭看去只見雅格手中射出的邪惡光波，離得最近的那個土著被魔能爆射翻在地，滿身是血地爬起來忙不迭地往回跑，另一個土著也兔子般地跳起來逃走了。
凱蘭又用魔能爆往森林的方向轟了兩下，遠處的叢林裏婆娑作響，顯然追蹤者們都嚇了一跳，紛紛藏了起來，不敢再這麼明目張胆地跟隨了。
一行人再次奔跑起來，在凱蘭的引導下鑽進了一條山坳，然後一眼便望見了一個被剝去一片雪白樹皮的大樹，上面用精靈語寫着“在樹下”。
“四月，洛斯，你們快把火藥挖出來！”凱蘭爬上樹遠遠地朝周圍眺望，“我們並沒甩開他們多遠。”
洛斯找了根樹枝立即開始挖了起來，四月放下艾爾文開始幫忙，雅格見狀立即召喚出了自己的契約魔鏟交給洛斯，洛斯接過鏟子兩下就從土裏刨到了東西。
火藥桶埋地並不深，很快就被四月掃開上面的浮土取了出來。挖出來的東西外面套着一層防水布，打開后裏面露出一個紅色的小桶，一側用黃色的明漆畫出火焰的標誌——引線的位置就在那裏，全部展開約有數米長。
在麥克的新地圖上，從埋藏火藥的地方開始，給出了一條橫貫中心森林的路線，那艘船可能在途徑的任何一處，但即便走完整個路程或許也用不了幾個小時。
凱蘭展開地圖引路在前，洛斯抱起小桶緊隨其後。雅格收回了契約魔鏟，鏟子在他手中憑空消失。四月重新握起了劍，侏儒法師揉着屁股邁着小短腿亦步亦趨地追趕着其他人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