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葉舞花落謂我何求（中）
“首先，不管是酋長還是商人這邊都不是很可靠，酋長不會因為我們告訴他有人想殺他就幫我們搶船的，這毫無疑問，畢竟我們更像是在挑撥離間，而跟商人火併起來酋長也必定會有很多損失。”在送走商人之後凱蘭把討論點搬到了空曠的火堆邊，藉著篝火的噼啪聲小聲開口了，
“至於商人，我感覺他是要借刀殺人。說難聽點兒除掉酋長之後把我們作為殺人兇手送給新酋長當禮物也是個選擇，兩邊我都不能完全相信。”
其餘四人點頭應和，他們或多或少都有類似的顧慮，因此走向了另一個答案上。凱蘭的分析讓他們重新回到天平中央，重新思考起來。就連剛才已經暗下決心的四月也不得不承認，不能因為厭惡一方就忽視另一種選擇的糟糕。
“現在我們可以從商人那裏拿到合同，解決酋長比擊殺商人無疑是容易一點的，問題就是怎麼不惹上後續的麻煩。”凱蘭繼續分析。
“擊殺商人可簡單多了，通風報信一下幾百個原始人就把他們射成豪豬了。”洛斯顯然並不服氣，之前土著們靠着塗毒箭頭能讓戰力最強的聖武士動彈不得，這讓他對於土著的龐大數量頗為忌憚。只要營地里找出幾十人每人射出一根這樣的毒矛，那些缺乏重甲的商隊成員就不可能掀出風浪。
“不一定，”凱蘭輕輕搖搖頭，“我們沒有任何證據，酋長不一定會派人幫我們。”
“當然會幫我們，準確來說是幫他們自己，我們知道他要造船就是最好的證據。”洛斯顯然十分懂得那些幽暗的心理，“只要商會全死在這裏，誰知道是我們害死了他們。”
這話太難聽了，不止艾爾文皺起眉頭，聖武士小姐更是如坐針氈一般——指望一名思維正常的聖武士隱瞞自己的罪行，那還不如指望從天上掉下一艘雙桅橫帆船來。
“抱歉，查拉圖斯特拉小姐，敢問您的誓言是？”洛斯也心知自己說錯了話，連忙向著四月問詢。
“我誓言公正，鋤強扶弱。”伴隨着嘆息四月一字一頓，洛斯默不作聲，無論戰鬥流派如何，對方是一名正派的聖武士。剛才的討論對她算得上精神試煉了，一個心志不堅定突然拔劍相向都有可能。
“鋤強扶弱，是杜霍娜女士的蒼白正義嗎？”雅格突然開口，凱蘭也略微警醒，看向四月。
龍裔小姐緩緩點頭。
杜霍娜，在恩普萊掌管復仇與正義的神祇，八位超脫者之一。自從諸神黃昏以來便不再回應信徒，信仰逐漸衰敗。在漫長的關於正義的思辨中，她的公正變得極端而偏激，即永遠偏向少數人的一方。她的聖武士們大多奉行鋤強扶弱，即幫助弱小反抗強大。這樣的作風助長了很多得志小人，但那些小人在發達之後也遭到了他們攻擊，因此他們永遠深陷鬥爭的平衡之中。
這樣的正義多有冤案，有很多高貴的人被他們刺殺，但不可否認的是她的確維護了某種關於貧民、窮苦人和孩子們的正義，因此儘管名聲敗壞神跡不顯仍然流傳至今，被人們用複雜的情感稱為“蒼白正義”。
有這樣信仰的聖武士對袍澤友好，而且往往直言不諱，不會像某些修閉口禪的聖武士在背後捅刀子，或多或少算件好事——至少她的信仰會要求她優先幫助這個可憐的遇難者小團體。
“我覺得相比於酋長，商人的威脅更在於商會的強大，我們得想到去了新大陸可能遇到的危險。”艾爾文提出了一個新思路。
“我也傾向於支持商會。”凱蘭終於也拿定了主意，“我們沒有辦法取信於酋長，哪怕商會全軍覆滅我們也無法保證酋長遵守承諾。為商隊服務至少我們能有一紙合同，這對於商會的信譽來說多少算個把柄。”
“我們和商隊加起來才多少人？我支持酋長。”洛斯仍然堅定，轉頭看向同為人類的邪術師，“你呢，雅格？”
“對方可是有火器的，而且真的打起來我們也不知道對方到底有多少人有戰力。”雅格對於這種新世界的異種弩似乎有所了解，他沒表態，但多少提醒了一句洛斯。
“我更支持酋長，利益不能動搖生命。”聖武士給出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平票，尤格決定吧，現在不許棄權了。”人類戰士臉上露出動腦過度后的疲憊微笑，他往地上一趟，似乎準備不管這事兒了，“不管最終如何，我都會堅決執行。”
“那我還是支持商人吧。”雅格嘆了口氣，抱歉地看了龍裔小姐一眼。
“好勒！結束商討。”洛斯雙手合掌，坐了起來看向聖武士，“四月你呢？你會阻止我們行動嗎？或是眼不見為凈？”
“……現在事情還不明朗，先看看他們的立場吧。”四月悶悶不樂地說，不過這種態度已經是在讓步了。如果商人能給出一個不刺耳的安排，她就不會施加阻撓。
很快關於具體戰術的討論也結束了，凱蘭拍拍褲腿站了起來。不遠處的商隊首領麥克適時從帳篷里走了出來，也不知他躲在遠處偷看多久了。
“朋友們，你們拿定主意了嗎？”
“我們可以簽訂合約，同時需要足夠的火藥來實行暗殺計劃。”凱蘭向著商人走了過去，停在小河上的木橋的一段。
“抱歉，先生，珍貴的火藥不是這麼用的，如果你們同意，你們得採用我們的計劃。”麥克搖搖頭，“你們考慮好了嗎？”
“你有什麼計劃？我還以為你們把我們當棄子呢。”凱蘭出聲試探，洛斯死死盯住商人的眼睛，想知道他聽到“棄子”有什麼反應。
“你忘了在起航發過的誓約了嗎？”麥克看起來並沒有歹意，他嘆了口氣，“當然，也有可能是以簽名的形式。”
五人齊齊陷入回憶，在登上那艘浮空艇前的確本該有一個簡短的宣誓儀式，但隨着新世界逐漸從一個充滿機遇的世界變成一個發配犯人的爛地兒，乘客的質量也越來越低。莊嚴的宣誓儀式早就簡化成了簽名，但並非所有的乘客都有能夠書寫自己名字的水化水平，因此這個環節早就被書記官替代了。
不過再往前登記的時候是有一個女矮人在高台上念什麼東西——那是什麼東西來着？哪怕以艾爾文的記憶力也只能回想起那充滿古怪矮人口音、鼻音和嘟囔的通用語，他敢發誓他去酒館裏找個侍女來都比她讀得好。
“大概就是背棄者一旦返回大陸會受到科瑞爾盧喀的矚目。你們這些來去自由的探險者還好說，我們這些商人免不了要返回恩普萊的。”中年人麥克一看他們的表情就知道怎麼回事，蒸汽城裏對新來人的調侃他也早有耳聞，不得不簡單介紹了一番。
“以科瑞爾盧喀之名.....”凱蘭長舒一口氣，不只是感嘆還是遺憾。
“所以說，我的承諾遠比你們自己的有價值，還是說你們自覺有什麼值得我去謀求的東西？不妨給我看看，說不定我會有興趣買下來呢。”麥克的話多少有些諷刺，不過他的確占理，倖存者們多少有些悻悻。
“沒有，”凱蘭這次是真的嘆了口氣，“繼續說吧。”
“科瑞爾盧喀見證，我們誓言，”商隊領袖麥克鄭重地取出一張契約，“……自合約簽署后，便是我們探險者的一員。我們將同生共死，永遠站在一起。當集體的任何成員遭受損失而喪失與集體共同行動的能力時，我們保證永不遺棄他們，以自己擁有的人力、物力、財力給予支持和幫助，使他們能夠最終返回恩普萊大陸。”
“如果各位願意加入，就請在這裏簽上你的名字吧，真名或者假名都行，只要是你自己寫下的。”
“如若違反誓言，你會怎麼樣？”凱蘭抬起頭，平靜地看向麥克，麥克也毫不畏懼地看了回去。
“那我就永遠無法返回恩普萊，一旦回到那裏，科瑞爾盧喀就會標記我，隨後繁星教會就會找上門來把我拖出去審判，隨後不滅之火會將我處刑。”
“於是繁星見證，火焰誓約。”
“為了恩普萊。”兩隻手緊緊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