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蘇餘一家都被關在了刑部的大牢裏,尋常人不得探視。不過想來也是,都到了這種地方,誰見了都恨不得趕緊撇清關係,還有誰會來探視。
蘇余穿着囚服,腳上和手上的鐐銬只要隨意一動就會叮噹作響,每日的飯菜都令人作嘔,餿得跟泔水一樣,但是這刑獄裏的其他犯人每日到了放飯的時候還是兩眼放光,不一會兒就吃得精光。
剛來的前兩天蘇余都沒有吃一口,這些東西吃了還致癌呢,況且平日裏在蘇府雖說吃得不算山珍海味,但頓頓也都是色香味俱全,這突然的落差自然是接受不了的。
但到了第三天,第四天,蘇余就明白了,到了這裏,除了活下去,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了。面對那些獄卒送來的飯菜,蘇余挑挑揀揀,還是吃了幾口。
剛到了放飯點,蘇余正扒拉着眼前破碗裏裝的飯菜,突然獄卒就帶了一個穿緋色官袍的男子,蘇余抬頭一看,頓時開心不已。
“張衍,你怎麼來了?”蘇余趴到了牢房門口,黯淡了幾日的眼神終於有了一絲光明。
與蘇余的狼狽不堪形成對比的是身着四品補服的意氣風發的張衍,只不過看出他這幾日憂思過度,眉目間有些憔悴。
張衍知道此處也不是敘舊的地方,便湊近了她道:“孫大人被停朝了,九殿下正在南方巡道,事情沒處理完是絕對不可能回來的,否則就是抗旨。”
張衍這話一說,蘇余就明白了,意思是沒有人能夠救她了。
來不及給蘇余收拾情緒,張衍便繼續說道:“陛下已經下旨了,要將你們下詔獄,此案由都察院協審,去了那裏動刑是免不了的,現在唯一能做的是在九殿下回來之前,保住你自己的命。”
蘇余抬眸,雖然臉上染了污垢,可眼睛卻異常清明:“怎麼保?”
或許是言語有些沉痛,張衍也是緩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他說:“入了詔獄,我怕你受不住刑反而會丟了命,若是認罪……按照律法也得等到秋後才會處決,到時候九殿下就回來了。”
蘇余頓時一陣頹然,張衍確實是在設身處地地為蘇余考慮,詔獄那種地方,哪怕是朝文武百官都聞之色變,沒有人進去不脫一層皮的,蘇余知道張衍想出這個辦法也已經是上上策了,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命,多留一刻就一定會有轉機。
可是,蘇余也知道,在她寫的原著小說里,蘇家也確實是被定罪了,定罪的後果就是除了主角團,其他人一律梟首示眾。
若是以前也就罷了,可如今蘇家的一個個人在蘇余的認知里都有名有姓,有血有肉,她還能做到就這樣眼睜睜看着大家去死嗎?
蘇余像是被人戳中了要害一樣,整個人沒了力氣,跌坐在地方,反覆呢喃着:“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張衍拉過蘇余的手,隨後將袖口裏的一包吃食塞到了她的袖子裏,滿眼悲壯地說道:“吾必將傾盡所能相助,還請你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彼方尚有性命在,一切可有待轉機。”
說罷,用了地捏了一下蘇余的手,彷彿是在給蘇餘力量。
對着張衍,蘇余露出了一個蒼白的笑容。
突然想起了張衍剛進京時,被人構陷通關節也是入了獄,當時的他萬念俱灰,也是蘇余想盡辦法到牢裏看他,想辦法鼓勵他。
時移世易,如今到了張衍安慰蘇余了。
張衍雖然入了都察院,但此事關係重大,能進來探視也是費了不少工夫,絕對不能久留。
等他走了之後,蘇余拿出了他給的一包吃食,是幾個肉包子,蘇余立馬轉過身狠狠地咬了幾口。
就像張衍說的,彼方尚有性命在,一切可有待轉機。仟韆仦哾
———
蕭祈瑞也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皇后黨”想用貪污軍餉這件事拔掉朝中一些勢力,首當其衝就是孫巍,倘若蘇家定了罪,孫巍最輕也得被定個瀆職失察之罪,一旦他倒台,他身後的那些門生也都是些小菜,基本就被拿捏了。
從前母后怎麼做,他也不管,可是如今這一次牽涉到他的老師,還有……蘇長雪。
可若是找證據為他們洗刷冤屈,那又是誰在背後栽贓陷害他們呢?拔出蘿蔔帶出泥,到時候又要牽扯出一大波人。
蕭祈瑞陷入了兩難。
還不等蕭祈瑞權衡出利弊,蘇家一門五口便入了詔獄,牽涉到的旁人依舊被關押在刑部大牢。
此刻唯一讓蘇余覺得慶幸的是,祖母、娘親、六弟還有錦紋都已經到了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相信此刻他們都已經得到消息了,只希望他們都能藏好,不要落得和他們一樣的下場。
比起詔獄,刑部的大牢簡直就是星級酒店的規格了。難怪歷史上會有人慶幸沒有被抓進詔獄,而是進了刑部監獄的時候,會發出“便不吝天堂之樂矣”的感嘆。
踏入詔獄,即使是在炎炎夏日都止不住顫抖發冷,這裏面不見天日,詔獄裏每個獄卒的臉龐在陰森火光的照映下看起來都像是索魂的牛頭馬面。
黑暗的牢籠深處,隱約能夠聽到傳來的陣陣凄厲的慘叫,那叫聲彷彿可以直達你夜夜噩夢的最深處,蘇余忍不住想,人在究竟是在怎樣的情況下才能發出這樣的叫聲呢?她也會在這裏發出比這更凄慘的叫聲嗎?
蘇余心中止不住地顫抖,但她更擔心的是其他人,她自認為自己的承受能力還是比她們要強一些。
入了詔獄之後,他們並沒有給蘇余緩衝的機會,蘇鶴揚立馬被提審了,看着蘇鶴揚顫抖着被拖走,蘇余整個人的心理防線就已經到了最低處。
慘叫聲不絕於耳,蘇余在想蘇鶴揚會不會受不了刑就這樣招了呢?若是他就這樣招了,會不會就輪不到她了呢?
但很快,蘇余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渾身是血的蘇鶴揚被獄卒拖了回來,蘇余完全看不清楚他身上有哪些傷口,也分辨不出他被用了哪些刑具,因為他整件囚服都已經被鮮血染紅了,因為疼痛整個人都動彈不得,只有四肢還在不停地顫抖抽搐。
蘇余知道,這就是她的下場。
下一個是蘇徹,他在審訊室里只會喊什麼都不知道,過了許久他也同蘇鶴揚一樣渾身是血地被拖了回來。
再後來,便是女眷,當獄卒打開蘇余的牢門之時,她便知道這一刻終於還是來了。
獄卒毫不憐惜地抓住了蘇余的肩胛骨將她拖到了提訊室,說得好聽叫提訊室,其實就是刑具房,裏面各色各樣的刑具都有,那些暗黑色的刑具上像是被淬了毒般散發著陰冷的光,污穢的地上有陳舊的和新鮮的血跡在上面斑駁生鏽。
蘇余被捆在了十字木樁上,冰冷的鐵鏈一圈圈地繞在她纖細的胳膊上,蘇余低頭看見了自己所站的地上滿是血污,蘇余不敢去想那是誰的。
“抬起頭來。”
充滿壓迫的呵斥聲響起,蘇余這才抬起頭去看坐在對面的男人。他就是北鎮撫司的鎮撫使,楊綜。
他的眼睛就像是這裏的刑具一樣冰冷刺骨,讓人看了就渾身發冷,常年在這裏跟犯人打交道,對活生生的人用酷刑,想來也知道這個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有多麼強。
蘇余也是出了名的,楊綜聽說過她,眼前的這個女人差點就成了晉平王妃,不過這都不重要,來到了這裏,都是階下囚。
楊綜慢條斯理地喝着杯中的茶,問道:“我知道你,生來便是錦衣玉食養出來的大小姐,滿腹詩書才華,跟我這些刑具也是格格不入,你把你知道都用你的好文采寫出來,這樣我們都省些力氣。”
這個楊綜,是懂審訊的,看來在這裏,他也是見過蘇余這套人,所以才能如此之快地說出這番話。
審訊室里太冷了,蘇余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咬着牙說:“大人,你也說了我是個錦衣玉食養出來的大小姐,我整日裏都是舞文弄墨的,我今日到了這裏連所犯何罪都不知,你讓我怎麼招?招什麼?”
楊綜冷笑一聲:“每一個到了這裏的犯人剛開始都是這麼說的,我知道你們這些文人就嘴皮子厲害,我就不和你費口舌了,我這裏的刑罰有拶指、剝皮、斷脊、墮指、刺心等等等等,咱們一樣一樣來,看看你能撐多久。”
說罷,楊綜對一旁的獄卒使了個眼神,他立馬拿了一條蘸了鹽水的皮鞭,在火光的倒映下,蘇余看到那條皮鞭上還有倒刺,還不等蘇余做好思想建樹,一鞭子就下來了。
蘇余疼得整個人都要蜷縮起來,那種痛是蘇余這個生活在現代文明裡的人無法想像的,她疼得渾身直冒冷汗,皮開肉綻的痛苦讓她幾乎暈厥。
很快,第二鞭,第三鞭應聲落下。
詔獄裏就是這樣,用最簡單直白,也是最殘酷的方式打破你的心理防線。
蘇余想起明朝崇禎元年,晚明直臣瞿式耜上《陳政事急着疏》,以悲憤筆墨痛罵明朝黑暗詔獄,只要有人被抓進詔獄,那後果就是“魂飛湯火,慘毒難言”。
蘇余今日也算是體驗了一把,心中唯有悔恨,恨自己為什麼要在自己的小說里設置這麼個鬼地方,還有面前這個……比閻羅王還心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