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0 章 第一百三十章
入夏之後雨便下得急了些,蕭祈澤乘車馬車去了戶部。到了門口之後蕭祈澤便下了馬車,季同趕忙上前為他打傘,卻奈何他走得太快,從天而降的瓢潑大雨淋濕了他的半個臂膀。
蕭祈澤一入門,就有一名穿着對雁紋補子的中年男子迎了上來:“不知九殿下駕到,又是遠迎。”
眼前的人十分恭敬,但蕭祈澤臉上的表情始終是淡淡的,他目光內斂,說道:“曾大人,南昌府修建江渠的款銀出了點問題,所以今日我來核對一下賬目。”
來迎蕭祈澤的正是戶部尚書曾聞憑,在朝中為官多年,雖每日跟黃白之物打交道,但卻是兩袖清風,深得皇上器重。
鮮少有人會來查他的賬,今日九皇子倒是位稀客,此前雖然一直在修建河渠這件事上有所交集,但他始終沒有在任何事上出過紕漏,今日他來雖未言明哪裏出了問題,但既然他要核對,自然是要配合的。
曾聞憑老老實實地拿出了有關於河堤修建的撥款項目冊本,蕭祈澤坐在案前像是入了定,看得十分入神,若不是他時不時地翻頁以及案邊一盞還裊裊升起熱氣的茶,恐怕會讓人以為這是靜止畫面。
看了半晌,蕭祈澤便抬眸,曾聞憑立馬恭敬地作揖。
蕭祈澤問道:“眼下戶部撥款皆需要內閣審批,從呈案到撥款,需要幾日?”
曾聞憑恭敬地答道:“通常需要七日,但內閣的幾位大人都十分忙碌,有時拖上個十天半個月也說不準。”
從前曾聞憑並不覺得九皇子在一眾皇子中有多麼突出,論才學他比不過四皇子,論領兵他比不過六皇子,論手段他比不過大皇子,甚至也沒有得天獨厚的強勢母族背景,可偏偏此時蕭祈也澤的目光卻讓他這個為官多年的老臣都有些膽寒。m.
蕭祈澤將手中的冊本放到了桌案上,目光卻是寸步不移曾憑聞。曾憑聞實在是不知道今日這九皇子究竟是要搞哪一出,雖然蕭祈澤並沒有發怒,曾憑聞卻是被他盯得有些發毛。
蕭祈澤不疾不徐地說道:“曾大人看來平日裏是公務繁忙,竟不知這賬本出了疏漏。”
聽到蕭祈澤這樣說,曾憑聞竟一時覺得惶恐了起來,立馬跪下行禮:“修河堤的款銀向來都是微臣親自過目,再三審核,不知是何處出了疏漏,還望殿下明示。”
蕭祈澤沒有去看跪在地上戰戰兢兢的曾憑聞,語氣淡漠地說道:“修河堤的款銀數目上倒是沒有出錯,只不過這軍需用品開支卻是有錯處。眼下戰事吃緊,去年大雪的時候戶部的開支還有四萬萬兩白銀,可是為何到了初春僅僅只開了三萬兩,這中間的供需為何會變少?你們同兵部可有過接洽?”
被蕭祈澤這麼一問,曾憑聞倒也是實話實說:“殿下,戶部撥款向來都是由兵部先呈上摺子,由內閣票擬過後由聖上批示,戶部這才敢撥款。這要撥多少款銀,都有聖上的批示,微臣無權過問。”
曾憑聞一口氣把話說完,卻不見蕭祈澤說話回應,他忍不住抬頭瞧他,後者依舊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只不過眉目間像是籠上了一層霧霾。
就在曾憑聞暗自腹誹今日這九殿下究竟是吃錯了什麼葯,蕭祈澤突然站起身負手道:“曾大人在朝為官多年,這方面的事自然是比我懂得不少,只不過曾大人可曾想過,為何這段時間明明戰事越發吃緊,可所需要的款銀卻減少了?這中間會不會是出了什麼岔子?”
蕭祈澤話說得輕飄飄,但曾憑聞可是嚇得抖了三抖。
這撥款的批文始終都是朝廷發的,他可從來都沒有懷疑過半分,難不成那奏摺上的批紅是假的不成?況且,今日九殿下怎麼突然關心起了軍款的事?真是耐人尋味。
話已經說到了這份上,蕭祈澤相信憑藉曾憑聞為官多年的敏銳度,一定能夠捕捉到些蛛絲馬跡。前方道路一片迷霧,蕭祈澤自己也未曾參透,即是如此那便讓大家一起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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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余算是把蘇府上下能安排的人都安排了個明明白白。
世界上全是已經“沒有”祖母這號人了,蘇月盈被嫁了出去,蘇余的生母錢琦玉也被安了個省親的名頭帶着六弟蘇然去了泉州,實際上是去了武昌府,因為蘇鶴揚實在近日來忙得天旋地轉,所以也沒時間管家長里短,她們要去哪裏省親他甚至都沒搞明白。
當然這個家的人也不能全都走了,不然未免也太讓人起疑了,蘇長雪和她的生母就還留在府中。
為何沒有安頓她們離開?自然是因為蘇余知道蘇長雪可是“女主”,如今發生的變故與他們來說是生死危機,可對她來說不過是男女主感情升溫的一個劫難罷了。倘若真的出了什麼岔子,她自有蕭祈瑞庇佑。
話說,距離在闔宮宴會上拒絕了聖上的賜婚也已經過去半年時間了,但這宮裏的人看她的眼神可依舊是奇奇怪怪的。
想來也是,這年頭可不比娛樂更迭迅猛的二十一世紀,蘇余的行為舉止對於他們來說簡直就是驚天“大瓜”,估計是那種蘇余死了都還會被刻在墓志銘上被人反覆提起的程度,想讓這些人忘記,還真是難吶。
夏日裏的雷雨總是來得急了些,蘇余剛下了學,看着疾風驟雨敲打着樹枝上的花蕊,縱使是於心不忍,但也還是加快腳步離宮。
從前錦紋在的時候,不論晴雨落雪,她都是能帶好出行的必備用品,眼下她不在了,蘇餘一人時常會忘了帶傘,她也不想多在這個宮中停留,便加快了步伐離去。
御花園裏有幾個由宮婢撐着傘,穿着華服婷婷裊裊走過來的女子。
蘇余瞧着那幾個女子身上穿得也不像是宮裝,但是能在御花園裏隨意走動也定是不尋常的女子,剛想側身讓行,那幾個女子卻走過來將蘇余圍住,恰巧是在御花園的廊橋上。
蘇余隔着雨簾,看清了其中一個女子的容貌,此人正是之前和她一起過衝突,還被陛下罰了的榮和郡主李宛沛。
蘇余抗旨的事情在京中算是傳瘋了,哪怕是在家面壁思過的李宛沛都將蘇余抗旨的細節知道得一絲不落。得知此事時,她心中又是憤恨又是嫉妒,她恨這個蘇余竟然當著那麼多人的面駁了晉平王的面,讓王爺一度成為那些世家貴胄茶餘飯後的談資。卻又嫉妒蘇余樣貌、家世件件不如她,卻可以有幸被陛下賜婚,嫁給這宮中最尊貴、睿智的皇子。
她是那麼該死!
蘇餘一看到李宛沛這張畫著妝容精緻,卻又不懷好意的臉,就是到她今天是要搞事了。
若是換做從前,若是李宛沛給她顏色,那她也是要讓她吃癟的,只不過此一時,彼一時,眼下她還是不要在宮中鬧事為好,況且對方還人多勢眾。
蘇余嗓音平和地道:“郡主,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還望郡主行個方便。”
李宛沛譏笑道:“行方便?本郡主向來仁善,自然是會給你行方便的。”
說罷,使了個眼色,周圍的人都給蘇余讓了一條路。
蘇余也不想跟這個低智商的女配多說什麼,剛想向前走去,卻不想幾個人狠狠一推,直接推下了橋,落了水。
突然跌入水中,蘇余自然也是驚慌失措,她水性本來就不好,再加上長裙長袖束縛,便在水中不停地掙紮起來。
她聽見岸上的人卻是笑聲不停,還伴隨着扭捏做作的對話。
“蘇女傅怎麼如此不小心,怎麼突然就落水了呢?”
“是啊,我們都是女眷,可都不會水呢。”
“那可怎麼辦呀,蘇女傅不會就這樣淹死了吧?”
落入水中的蘇余在水中拚命掙扎,解下了礙事的長袍,剛想游上岸,橋上的人卻是見不得她上來,開始朝着她投石子。
密密麻麻的石頭砸在了蘇余的身上、臉上,就連胳膊都被砸中了,一點力氣都沒有。
蘇余今日算是見識到了什麼叫人心險惡,明明長着如此美艷的臉,卻有如此險惡的心,還真是讓人膽寒,她們今日擺明了就是想讓她死。
不過想來也是,她這樣一個敢在大庭廣眾之下抗旨的人,性命早就已經懸在了褲腰帶上,就算今日她溺斃在了這個池子裏,也不會有人去追究,也不會有人為她討回公道。
不……或許還是會有一人,有一個人。
就在蘇余漸漸失去力氣慢慢沉入湖底之時,耳畔突然響起了落水聲,隨後便看見了一個模糊的身影朝着自己游過來,拖住她虛弱的四肢,拚命地將她帶上岸。
蘇余被人用力地拍了幾下背,吐出了不少湖水,這才緩過神來。
雨勢漸漸小了,以李宛沛為首的幾個女子皆是大氣不敢出地站在岸邊。蘇余微微側身看見了同樣濕了衣袍的蕭祈瑞,清澈的水珠掛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漆黑深邃的瞳孔里並沒有任何情緒,救她彷彿是在做一件舉手之勞的事。
蘇余沒有想到,竟然是他救了自己。
蕭祈瑞看見蘇余在看自己,便別過了臉,蘇余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外袍剛才因為嫌礙事在水裏被自己解了,雖然裏面也穿了衣服,但到底是在男子面前衣衫不整,在這個時代自然是不妥的,就在蘇余糾結要不要故作矜持用手捂一下的時候,她的身上突然披上了一件綉着百蝶穿花的精美紋樣的披風。
給她披披風的人正是之前和她有過交集的貞懿公主。
貞懿公主還是一派的雍容華貴,她給蘇余披上披風后,便睥睨着李宛沛,語氣倒是不輕不重的,讓人聽不出喜怒:“你們幾位倒是好興緻,我遠處瞧着你們往水裏丟石子,還以為你們是在打魚呢,剛想善意提醒一下御花園中的魚非比尋常打不得,走近一看沒想到竟然是在打人。”
語畢,還冷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