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7 忐忑之後
從過了上元節開始,如瑾的心裏便有些不踏實。
兩世為人,雖然經歷過許多常人未曾經歷的事情,可到底從來沒有懷胎生子的經驗。生產之於女人從來是一道關卡,她便是能坦然面對外頭一切紛擾,卻也沒法子對這等事處之泰然。
平日裏行動坐卧倒還如常,也和大家說說笑笑,但私下裏她其實很有些緊張。除了本身的畏懼,還有對之前中毒的擔憂,怕孩子生出來不妥當。於是找着機會就跟秦氏打聽生產宜忌,將臨盆前後的事情都弄得清清楚楚。
秦氏也感受得到女兒的憂慮,越發盡心陪伴。
凌慎之和穩婆也每日都到跟前探視,詢問起居。
這日長平王從外頭回來,凌慎之正好在辰薇院裏說話,兩人碰面,凌慎之起身上前行禮打招呼。長平王笑着問了幾句如瑾的身體,凌慎之也笑着答了,閑聊幾句告辭而去,長平王還讓至明親自去送。
私下裏卻和如瑾悄悄說:“怎樣,我夠大度么?”
如瑾笑話他,“本是大度的,這話一問出來,倒顯出你的在意了。”
長平王露出不甘心的神色,“他活生生住在我家裏,又曾覬覦於你,我做到這樣已經不錯了。”
“什麼叫‘覬覦’,真難聽。”如瑾正了臉色告訴他,“凌先生是恩人,又行止端方,且現在是我義兄,你再起這樣的心思真是不該。莫忘了若沒有他,便沒有我和孩子的命。”
“急什麼,逗你兩句而已。”
長平王將臉貼在如瑾肚子上,細細聽裏面的動靜。
如瑾見他真是隨口說著玩,不由為自己的認真好笑,說起別的將此事岔開了。
後來還有兩人碰面的時候,氣氛也都融洽,有次秦氏也在場,幾個人還笑着聊了一會,真得像親戚一樣。過後秦氏就感嘆,“王爺是難得之人,你義兄他……更是難得。”
如瑾心裏明白這兩個“難得”之深意,無以為報,只能將兩人的起居生活安排得更加周到體貼。
正月眼看要過完,如瑾心情更加緊張。
若按照正常日子算,產期該在二月半左右,她想起妹妹晴君出生時母親的痛苦,不由暗暗捏汗。
母親兩胎生產都很艱難,自己體質也並不比母親好多少,會不會延續那種艱難呢?
晴君那時候胎氣有損,母女兩個九死一生,自己也中過毒,是否也會兇險?
而且自己懷的還是雙生子,生產本就危險。
從得知有孕開始就沒停了滋補和鍛煉,但到底管不管用?
聽說女人生產要疼得死去活來,會是怎樣的疼法?母親說見到孩子的那一刻疼也值了,那又是怎樣的感覺?
孩子是男是女呢,會長得像誰?
……
諸如此類的想法每天縈繞腦海,弄得如瑾有時夜不安寢,要緊緊貼着長平王的胸口,聽着他的心跳聲才能漸漸安眠。
這份緊張也傳染了長平王。公事之餘,他每日要親自詢問照顧如瑾起居的人好幾遍,問如瑾情況如何,找凌慎之說話的次數也越來越多了。
這天,秦氏為了給女兒緩解情緒,拉着她商量二月二龍抬頭要怎麼過。這個節令本是鄉間農戶喜過的,城裏不怎麼當回事,但秦氏和孫媽媽帶着幾個上年歲的婆子講古,圍坐聊天,只哄女兒高興。
如瑾聽着祈雨、支碾子等風俗講究,也覺得有趣,一時聽住了,冷不防卻覺得腹痛起來,肚子裏一陣陣緊縮得疼。
她愣了一會,疼痛很快過去了。
到了午後又突然疼了一陣,於是她終於肯定,恐怕是產期要到了。
擔心忐忑了許久,臨到此時,心裏頭反而鎮定了許多,有一種該來的總會來的平靜。
她甚至沒有將疼痛說出來,直到兩三日之後,疼痛越來越頻繁密集,被長平王看出了端倪。
“怎麼了?”彼時是子夜,兩人正相擁而眠,他被她身體的顫動驚醒。
如瑾額頭微汗,捉了他的手,說,“要生了。”
長平王立刻緊張坐起,揚聲叫人。
辰薇院上下頓時驚起。
府里一切都是備好的,如瑾聽着外頭人聲,再看長平王凝重的臉色,反而笑着安慰他,“不着急,疼起來還要好久才能生的,你且去外頭眯着,別耽誤早朝。”
長平王哪裏肯走,找帕子給她擦額角疼出來的汗,一面催促下頭人快點進來服侍。
醫婆穩婆們小心翼翼趕過來,覷着長平王的臉色,試探勸他去外面等着。長平王一個眼風過去,誰也不敢言聲了,循規蹈矩該做什麼做什麼。
如瑾看着好笑,不疼的時候就跟他說話,雜七雜八地說家常,等秦氏過來了,又跟秦氏要吃的。長平王喂她吃了一碗紅糖雞蛋,見她狀態還好,才略略放了心,在秦氏的勸說下勉強出了內室。
他一走,屋裏婆子們齊齊鬆了一口氣,這才放開手腳做事。
可長平王並沒走遠,就在西廳那邊來回踱步,內侍來報上朝的時辰,他將之趕了出去。
天亮之後宮裏陳嬪派了嬤嬤和太醫過來,又有熙和那邊派來人問候,還有劉家也過來了大伯母李氏,如瑾疼痛暫緩的時候就和這些人說話,間隙還要吃要喝,為生產蓄積體力。長平王在隔間裏遠遠聽見她的聲音,才能安坐一會。
可到了午間還不見生產動靜,如瑾說話的時候少了,疼得時候多,長平王又緊張起來,幾次要進內室去。
秦氏只得幾次把他勸回去,“女人生產都是如此,疼得越密,時辰越近,再等等就好了。瑾兒自己心裏明白着呢,您來了只讓她分神。”
長平王倒是顧忌秦氏的面子,每每依言退回,但也是坐立不安。
到了晚間如瑾幾次疼得喊出來,他就不停在隔間和廳堂里來回走動。
一會說“怎麼還沒動靜”,一會捉過一個醫婆來問端詳,一會又朝里喊如瑾的名字,倒弄得滿屋子服侍的人手忙腳亂。
最後還是候在外頭的凌慎之上前進言,將他勸住了。
長平王就叫了凌慎之一起到西廳里,從頭到尾仔細問他如瑾最近的身體情況,關心生產會否有危險。
凌慎之道:“見慣了王爺氣定神閑的模樣,今日也算開眼了。”
長平王面無表情瞅了他一眼,也不生氣,只遙遙望着東間內室的帘子。
凌慎之見他如此,神色緩了幾分,道:“妹妹她大體不會有事,只是孕中耗損太過,產後要仔細調養。另外,孩子也要精心照料,頭兩年尤其要着緊些。”
頓了頓,又道,“若你不介意,我時時給孩子調養着,到三歲之後體格健壯了自可放心。”
長平王聞言而笑:“你是做舅舅的,給孩子調養身子是分內事,我為何要介意?”
凌慎之便也笑:“如此,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正是。”隔了一會,在凌慎之以為這個話題已經過去的時候,長平王突然說,“我可不認你這舅兄。”
凌慎之道:“在下不敢。”
那邊內室隱隱傳來如瑾壓抑的低呼,登時將兩人話頭打住。
這次的呼痛卻沒像之前那樣一會便停,反而越來越痛苦,聽得長平王幾步就跨到了內室門口。
“瑾兒?!”
門從裏頭被栓住了,秦氏在內勸他別進去。
長平王推門的手停在半空。
他自然能輕而易舉打開門,可進去之後只怕添亂。聽動靜是到了緊要關頭,他忍了忍,最後返身在廳堂里來回踱步。
屋裏頭穩婆醫婆們的說話聲清晰可聞,還有如瑾的呼痛,一聲聲提着他的心。
踱步間隙偶爾偏頭,看見凌慎之遠遠站在西間門口一臉擔憂的樣子,他立住腳,問,“女子生產都是這樣嗎?”
問得有點傻。
凌慎之點點頭。
結果沒過一會,他又問了一次。
直到許久之後內室里突然響起一聲嬰兒啼哭,他猛地站住,身子僵硬直直瞅着緊閉的門扇。
又隔了約摸三盞茶的工夫,裏頭再次傳出啼哭和歡呼。
已經僵站了許久的長平王才緩緩吐了一口氣。
往內室門口走的時候他腳步有些虛浮,將手放在門上拍了兩下,裏面秦氏和他交待,聲音有些不穩,“王爺放心,一兒一女都很好,是姐姐和弟弟。”
“瑾兒呢,她怎麼樣?”長平王努力從啼哭中分辨如瑾的聲音,卻沒找到。
“她累極睡著了。”
“我什麼時候能進去?”
“等房裏收拾好,現在您還不能來。”
長平王第一時間關心的是如瑾,秦氏隔門聽着他緊張的問話,心中寬慰極了。看着滿頭大汗昏睡的女兒,不由掉了眼淚。
……
……
如瑾一直睡到次日午後才醒。
醒來就看見長平王坐在床邊的側影,正拿着摺子看。她略動了動身子,感覺渾身發軟。長平王已經察覺,放下東西轉過了頭。
他眼裏有血絲。
如瑾朝他虛弱地笑了笑,問:“孩子呢,你看見孩子了嗎?”
她嗓子啞啞的,長平王拿了備好的溫水喂她,“孩子睡着,有乳母,你別操心了。”
如瑾讓把孩子抱來。
她生產時疼得厲害,根本沒精神看孩子什麼模樣。
很快兩個白胖的乳母就將孩子們抱到了床前。大紅色的襁褓里,剛出生不久的嬰兒正睡得香甜,鼻子嘴巴都皺在一起,一個稍微胖些,一個瘦瘦小小的。
長平王指着那個瘦小的說,“這是女兒,看,眉眼很像我。”
小孩子五官都淡淡的,還沒長開,哪裏看得出像誰,但看見長平王一副喜滋滋的樣子,如瑾只得笑笑,算是承認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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