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回 扯淡
花兩生腦瓜子靈光的很,僅僅是瞟了一眼那柄劍,猛然驚坐起,探出身子,伸長手臂將那根野草撿起。
皺着眉頭遞到眼前,無奈的屈指彈了幾下,似是能撣去什麼,然後,不甘不願地放到嘴裏,啐了兩口唾沫,這才意味深長地道。
“其實這灰的味道,是蠻不錯的,要不魚二哥,你也來點嘗嘗鮮。”
“去去去……怎地還吃出一番風味來了。”
墨魚兒一聽愣住了,想着把先前的心裏話撤回去,枕着手,接着話茬,好奇道:“既是如此,是什麼口味的,你給說道,說道。”
“這,真不好說道,嘶……”
花兩生眯着眼,忽然腦海閃過,一小和尚從鞦韆上跌落下來,啃了一嘴泥的喜人畫面,淡淡一笑道。
“入口起初腥味極重,有點像爛菜葉那味,吃起來比較澀,后覺深遠且綿長。”
“歸根究底什麼味……”
“耐人尋味!”
“啊,這……”
墨魚兒暗暗納悶,這門道真有這麼大,突然生出想親自嘗嘗的念頭,想了想,太過幼稚,不可取,忍不住訝然道。
“這就是你從那根沾着丁點塵土的野草上,品出來的?聽你這話的意思,感覺你不吃上一嘴土,話都說不到這份上。”
“……”
花兩生啞然,白了他一眼。瞧着墨魚兒投來頗有深意地眼神,嘴角勾起的壞笑,索性撇過頭,眼不見心不煩。
一襲素衣的竹餘雙手交叉,扣在肚子上,倒是顯得乖巧。此時斜過頭,聽得兩人閑聊得起勁,一時插不上嘴,不由得笑了笑,心道這和尚也是個有趣的人。
今夜是頭一次認識和尚,墨魚兒說他便是他三哥,他見這人衣衫不整,污血錯落,顯然是遇上事了。
墨魚兒只是說了門中驚變,腦子有病叫失憶,竹餘便先入為主,暗暗記下腦子不靈光這事。
說起塵土是何滋味,他倒是沒吃過,不過這土,兒時他倒是吃過不少。當然了,並非為了吃土而吃土,而是生活所迫。很小他就喪父,父親竹秀讀過不少聖賢書,可惜脾氣又臭、又硬,是個認死理的主。
早年一地主聽聞他寫的一手好字,便想讓他作一副字畫,為他祝壽。竹秀哪肯為那魚肉百姓的地主,喪良心搗鼓阿諛奉承的字畫。被上門的惡仆一言不合,羞辱一番不說,又打了一頓,不料傷及肺腑,沒能挺過去,死了。
他這一死,你也沒處說理去,你誰啊?誰管的着你?他這一去,可苦了竹氏母子二人。寡婦門前是非多,這話從來都摻不得半點假,竹氏夜深人靜時,沒少抹淚,可再看看才記事的孩子,也就一咬牙的事。
那幾年久逢乾旱,交不上糧食不說,家裏口糧都被搜刮一空,她一婦道人家,哪裏有本事去捉那些野味,只得吃樹皮,挖樹根充饑度日。
過了不少年頭,直到竹餘一天天長起來,做些苦工,這樣緊巴巴的日子才見起色,一念至此,竹餘悄摸着歪過頭,抹去眼角的水漬。
墨魚兒見他不搭理自己,扭過頭見竹餘緩過來的神色,先是一怔,然後打趣道:“餘老弟,你擱那偷摸憋笑,都給自己笑哭了,可不地道啊。”
“……”
竹餘微微紅着眼,被他逮個正着,有些哭笑不得,一時接不上話來。
花兩生轉過身,左手撐着身子,望向竹餘,打岔道:“沒錯,竹施主忒不地道了。可別把肚子憋大了,跟彌勒佛似的,可就喜慶了。”
竹餘眼神跳過墨魚兒,落在花兩生的身上,看着他躺着模樣,肚子再大些,倒是與彌勒佛有些相像,撓頭笑道:“有么?倒是寂……花三哥像極了。”
墨魚兒一扭頭,接着話茬,篤定道:“嗯,餘老弟這麼一說,確實如此……那麼和尚,你以後有何打算?”
花兩生一笑而過,聞言想了想,沒想明白,只覺得腦子一團漿糊,靈魂深處的記憶,似是絲絲縷縷的碎片,缺了不少東西。猝不及防的一問,讓他有些懵,不知該如何回應,沉默半晌,喃喃道。
“沒想過,也不知道……魚二哥你呢?”
“我啊……”
墨魚兒話說一半,視線一轉,望向屋頂的漏洞,只見夜空星河相比之前,已然發生微妙的變化,殘月入眼,零星點綴。不過天地,還是那片天地,默了默,不緊不慢地說道。
“先在“落梅古鎮”待上一陣子,然後去一趟“青一道門”見一個人,之後便出去闖蕩江湖,見見世面。”
花兩生聞言,默默記下“青一道門”,沒多問,下意識“嗯”了一聲,問道:“竹施主你呢?”
竹餘想都沒想,脫口道:“我是要跟着魚二哥的,他去哪,我就去哪!”
花兩生似乎帶着鋼鐵不成鋼的語氣,道了句,“竹施主,你怎地如此沒主見,你這想法可要不得啊。”
竹餘搖頭苦笑道:“我這,怎麼就沒主見了。”
“聽說春天的江南風光不錯。”墨魚兒不理會他倆,逕自言語道。
“而且好看的不光是景,那裏的姑娘,嘖嘖嘖……俊俏的緊,水靈的不行,走起路來,更是跟碧波蕩漾似的,那眸子晃得人眼花繚亂。”
“此話當真?”
花兩生聽了直呼上頭,兩眼放光,猛地一伸手抓住墨魚兒的手臂,側着身子,望着他的眼神很是激動,說道。
“兩個人去,是去,三人去,也是去……不如帶上小僧一同前往,路上也熱鬧些不是?”
“你可是個……和尚。”
墨魚兒頓時愣住,心中詫異不已,沒說失憶改變性格啊,難道是之前相處時間太短,沒看清他深處的面目?
忍不住白他一眼,稍許恍然過來,淡然一笑道:“也對,畢竟你是花和尚么?沒毛病。”
竹餘也是吃了一驚,應聲附和道:“我想着不太對勁,卻沒挑出刺來。”
“咳咳……”
花兩生眼睛睜大,瞧這二人自自以為是的眼神,差點沒被口水嗆過氣,擺手極力辯解道:“小僧說的是春光,絕非是姑娘,出家人豈能犯下色戒,你等不可妄自揣測,懷疑小僧品行不端……”
墨魚兒見他要急眼,忙點頭敷衍道:“我信你,花和尚。”
竹餘出於嚴謹的態度,絕無他意,想了想,冷不丁的冒了句,“魚二哥,這話是不是說的太滿了。”
“額……”
墨魚兒這麼一聽,句句在理,命中要害,暗暗稱讚,正色道:“在理。”
“……”
花兩生只覺兩眼一黑,沒法說理去了。
心說這竹餘一副書生氣,社畜無害的面相,沒想到也是一個記仇的主,嘴上的功夫着實不淺,小僧竟是看走了眼。
“既然要闖蕩江湖,怎麼也得起個響亮的名頭才是,屆時名揚江湖之日,別管遇到敵手是誰,先報上名來,也好鎮的他們人仰馬翻,嗯……”
花兩生沉吟半晌,似是想到了什麼,自己先樂了,說道:“玉面小僧,花兩生在此,喝酒吃肉飲人血,誰敢擋我,小僧便弒魔殺神,渡爾等往生凈土。”
“呵,呵。”
墨魚兒聞言嘴角微微抽了兩下,心道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瞧着他熾熱的眼神,也不忍心打擊他,曾幾何時,他對江湖也是這般神往。
旋即,不露痕迹的咧嘴,硬是擠出一抹笑意,提高嗓子稱讚道:“好,夠霸氣,夠唬人,日後就用這個。”
竹餘也是一股木訥勁,重重地“嗯”了一聲,還不忘豎起大拇指,給與讚許道:“嘶……霸氣的緊!”
“有點長了哈?”
花兩生自嘲了一句,卻一本正經地端腔挑眉道:“爾等何人?說來聽上一聽,小僧不渡無名小卒。”
墨魚兒極為配合的敷衍道:“打更人墨魚兒,不爭高下,但求一死。”
竹餘也是一愣,順着話茬嘟囔道:“落魄書生竹餘,不爭高下,但求一死。”
誰曾想這個花和尚乍一聽,差點沒憋住笑出聲來,可砸吧嘴微微一琢磨,這後勁可挺大的,經不住眉頭陡然挑高几分。
這打更人何許人也?那是白天不見人,摸黑敲響鑼的苦差事,這營生大多數不被人待見,覺得那是沒出息的活計,是個人都能幹好的差事。
那落魄書生也是個潦倒失意的窮書生,書生自然沒什麼,若加上落魄二字,這味可就不對了。
再聽聽這‘不爭高下,但求一死’,他日江湖遇上,狹路相逢,報上名來,定是夠唬人,俗話說的好,光腳不怕穿鞋的。
兩人一對上,誰也不認識,上來就一嗓子,擱誰誰不犯怵,若是被人打死也就罷了,被打殘,打廢,哪天再被人提及此事,你是被何人所傷。
打更人、落魄書生甭管哪個提上一嘴,你要死不死,還活不活了?即使咬着后槽牙,能擠出一句來?臉面當真不要了?
墨魚兒要是知曉隨口一句話,竟讓花和尚如此異想天開,怎麼也得誇他一句,你他娘的真是個……機靈鬼。
花兩生倏然覺得,方才說了一串看似霸氣的話,暗地裏那麼一咀嚼,可不是索然無味么,此時再瞅瞅那氣定神閑的二人,自覺略微尷尬,逕自岔開話題,隨性一問。
“竹施主,讀過不少聖賢書?”
“沒……”竹餘怔了怔,面上被和尚瞧得不在,支支吾吾半晌,才訕訕地吐了句,“沒讀過兩天書。”
“哈?”花兩生見他微微漲紅的臉,不似作假,張嘴禿嚕道:“那是幾天?”
竹餘也沒藏掖噎着,毫不避諱回道:“就是兩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