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街區(一)
燕月明再次醒來時,第一反應是痛。
他的後腦勺好痛啊,伸手去摸,還有血。血不是很多,堪堪讓他的指尖沾到一點兒,可看到它的剎那,燕月明還是呼吸一滯,臉色泛白。
但越是這樣,他反而越是冷靜了下來。
環顧四周,這裏已經不是浦匣子弄了。
他的身下是一塊修剪得很齊整的草坪,草坪前方是一條柏油路,寬度大約能讓兩輛小轎車交錯開過。而他的身後,是一棟兩層小樓,小樓里隱約可見一點暖黃的燈光。
路燈也還亮着,但現在已經不是晚上了,更像是晝夜交替的清晨。
清晨有霧,地上的草葉也有露水。放眼望出去,這條柏油路不知通向何方,也不知起自何處,前後都籠罩在薄霧之中,看不真切。路旁每間隔一段距離就有一棟屋子,造型大差不差。有些亮着燈,有些沒有。
這是哪兒?
燕月明儘管不願意承認,但他也猜得到,他極有可能是被人砸暈后,又被扔進了縫隙里。因為暈倒前他分明聽見有人說“壞事的小子”,估計是在報復他砸倒了蠟燭。
這可太糟糕了,這裏根本不是正常的世界。
最糟糕的是,他的手電、手機、應急包都已經不在身上。燕月明找遍全身,只在衣服兜里找到在家裏時,出於謹慎往自己身上塞的幾塊糖果、壓縮餅乾。
哦對了,還有發光手環,和一塊運動手錶。
手錶顯示現在才2:36,可這裏卻已經天亮了。時間彷彿在此失去了意義。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燕月明一早就換好了一身運動服。類似於衝鋒衣的材質,所以他剛才躺在滿是露水的草地上,衣服裏面也沒有濕。
他腳上穿着的也是便於奔跑的運動鞋,四周看起來一個人影都沒有。他定了定心,轉身朝身後的那棟房子靠近。
屋子裏亮着燈,或許會有人,但如果這真的是在縫隙里,或許有人才是最可怕的。他小心翼翼地貓着腰靠近,沒有貿然呼喊,等走到窗下,才悄悄探頭往裏看。
裏面也沒有人。
用更準確的話來形容,他沒有看見人,但不確定裏面到底有沒有人。
燕月明也不知道是該憂心還是鬆口氣,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不能放鬆警惕。很快,他又繞着牆根走,來到了這棟房子的正門口。
房門是白色的,跟牆面一樣。兩根柱子撐起了一個門廊,廊下還擺着花箱,種着藍色和粉色的繡球花。燕月明不種花,但他也知道,現在還不到繡球的花期。
漂亮的花讓人心生警惕,他抬頭看,二樓房間的小陽台上,還種着很多的天竺葵。天竺葵的花色要更豐富,裝點着陽台,哪怕是在薄霧中也依舊美麗。
燕月明無暇欣賞,壯着膽子在附近勘察,終於看到了門廊上貼着的一張紙。
【9號出入須知】
1:房子只有兩層,沒有地下室,沒有閣樓。
2:如果在屋內看到任何繡球和天竺葵,立刻扔進壁爐燒掉。它們只存在於屋外和陽台。
3:客人只被允許住客房。
4:進屋要換鞋。
5:不要使用任何紅色杯子。
6:無論你在鏡子裏看到什麼,無視它。
7:不要進入上鎖的房間。
燕月明看着熟悉的鋼筆字,差點兒喜極而泣,因為他認得!他認得的,這手漂亮的字體,出自學長黎錚。
他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初遇那天,黎錚從那扇不存在的門裏出來的情景。而自己出事時正好就在浦匣子弄,他極有可能是跟黎錚一樣進到了門內。
先不管自己是怎麼進來的,這裏有黎錚留下的痕迹,對燕月明來說就是最大的安慰。他看向這棟房子的門牌,正是9號。
也就是說,黎錚大概率進去過,而後總結出了這幾條規則,並把它寫下來,用以警醒後人。
“呼……”燕月明長舒一口氣。
有現成的規則就好,學長說過縫隙里是更可怕更深層的規則世界,進來容易出去難。燕月明沒有那麼自大,覺得憑自己一個人就可以闖出去,但他可以苟,苟到搜救隊的人出現。
他相信只要有人發現他不見了,肯定會報警的。
如今有了現成的規則,至少9號這棟房子對燕月明來說就不是全然未知的了,可以暫時視為【安全】。不過燕月明沒急着進去,而是決定在附近走一走,看看還有沒有別的遺留下來的其他提示。
放眼望去,柏油路兩側的房子都間隔不近,最起碼有十幾米,互相隔着低矮的柵欄,或鵝卵石小路。
燕月明先去隔壁看了一眼,隔壁是7號,7號沒有亮燈,房門前也沒有張貼出入須知。燕月明藉著半亮的天光從窗戶往裏看,但屋裏光線暗沉,看不太清楚。
昏暗的環境總是令人卻步的,他正想走,經過門口時,卻忽然發現門框上有一條黑色的橫杠。
橫杠大概1cm長,位置跟燕月明的膝蓋齊平。原本燕月明是發現不了它的,可他小心翼翼地貓着腰走路,視線降低,又太過小心謹慎,看什麼都可疑,自然而然就發現了。
燕月明也不敢上手去摸,眯起眼仔細分辨,發現它有點兒像是用炭筆寫的。炭筆寫的,那就不太會是不小心蹭到的了,這種房屋前留下的記號……讓人難免想到什麼不法份子,譬如踩點的小偷。反正不像是黎學長的手筆。
等等,剛才的9號門前有沒有?
燕月明立刻折返,果然在9號的門框上發現了一隻用炭筆畫著的貓,一隻沒有五官但是形狀畫得很像的簡筆畫的貓。
這又是什麼意思?
光憑兩個圖案,根本無法進行推理。燕月明又給自己壯了壯膽,來到了9號的另一邊,發現這裏的門牌是11。
7、9、11,這邊的房屋都是單號。
燕月明看向柏油路對面,對面難道都是雙號?如果分了單雙號,是否也存在一定的規則?這很難不讓燕月明想到限號的事,如果限號,那可就不能隨便亂走了。
他定了定心,繼續看11號的門框。
11號也沒有亮燈,門框上有一個橫過來的Ω,圓圈的開口朝向右邊。
這個標誌看着很眼熟,大概是某一種文字。可三個標記,三種風格,毫無共同之處,到底什麼意思呢?
要不要去對面再看一看?
燕月明有點猶豫,最終還是穩妥起見,先進了9號屋。起碼他先確認9號屋的安全,可以有個暫時的避難所。
9號屋看起來一切如常。
可燕月明大概是思索的時候蹲太久了,腳發麻了,連站起來都很困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給屋主行什麼大禮呢,一進去就差點跪在了玄關。
小姨,我想回家了。
小姨聽不到,小姨沒有回答。
燕月明忍着酸痛,眼淚都在眼眶裏打轉——因為後腦勺也痛。好痛啊,是哪個垃圾打的他,打他就算了還要把他扔到這裏,太過分了。
雖然痛,燕月明還沒忘記門口的出入須知。他齜牙咧嘴地把鞋脫下來,整齊碼好放在鞋柜上,又從裏頭選了一雙合腳的室內拖鞋。這裏面只有一雙是好看的有花紋的針織鞋面的拖鞋,成年女性的尺碼,其他都是款式類似的棕色拖鞋,各個尺碼都有,用簡易收納袋收着,看起來就是給客人準備的。
等到換好了鞋子,酸痛也稍稍緩解,燕月明終於站起身來,打量起屋內的情形。
這是一個很有生活氣息的居所,走的田園風。沙發上鋪着針織的毯子,茶几上、桌子上也都有白色或是帶碎花的桌布。
客廳里亮着燈,壁爐里還有火苗沒有熄滅,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主人還在的模樣。這人就應該坐在客廳的那盞落地燈前,躺在搖椅里,手頭捧着一本書,手邊放着一杯茶,自得其樂。
可此時搖椅上沒有人,只有散落的針織小方毯。茶几上沒有茶,只有插在花瓶里的一支藍色繡球花。
燕月明心中警鈴大作,不顧雙腿剛剛恢復,快步衝過去抓起繡球就往壁爐里扔。火苗瞬間躥起,將繡球吞沒。
而在那火光中,燕月明隱約看到那些燃燒着的柴禾,泛着人骨般瑩潤的白。
骨頭!
是骨頭!
燕月明嚇得後退一步,可再定睛看去,火焰已經裹着燃燒成粉末的繡球花重新恢復平靜。木頭安靜燃燒着,哪來的骨頭?
是我看錯了嗎?
燕月明背後有點發涼,哪怕站在壁爐前也感受不到絲毫暖意,警惕的眼神環顧四周,可四周悄寂一片,只有他自己的呼吸聲。
沒事的,沒事的。燕月明這麼安慰着自己。
3:30,燕月明小心翼翼地把整棟屋子都查探了一遍。很遺憾,他並未發現更多的線索,只能從無處不在的針織毯子、墊子推斷出屋主人對針織物品的偏好,以及從主卧的陳設和鞋櫃推斷出她是一位老年女性,獨居。
當然,他並未直接進入主卧。有那條【客人只被允許住客房】的規則在,他覺得貿然進入主人的卧室恐怕也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行為。
奇怪的是室內並沒有貓存在的痕迹,那門框上的貓形圖案又是什麼意思呢?
燕月明帶着疑惑回到一樓,左思右想進了廚房。天大地大,吃飯最大,無論身處何地,保證自己不餓肚子都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廚房裏有冰箱,並不算大的單開門小冰箱,是燕月明喜歡的豆綠色的。冰箱裏存貨充足,蔬菜和肉食都有,調料柜上一應物品俱全,按這儲備,燕月明至少能在這裏生存半個月有餘。
可燕月明知道,不到萬不得已,他決不能吃這裏的食物。
思及此,他從口袋裏摸出一顆硬糖來,剝開糖紙,滿含珍重地塞進嘴裏。後腦勺沒有剛開始那麼疼了,可他開始頭暈,糖的甜味在嘴裏散開之後,他終於覺得好受一些了,目光也落在了客廳牆壁的置物架上。
那裏有一個單筒望遠鏡。
望遠鏡有着金屬的鏡身,上頭雕刻着繁複花紋,粗看還以為是件藝術品。燕月明動作緩慢地把它取下,很好,沒問題,這個動作很安全。
拿着望遠鏡,燕月明走到窗前朝外頭觀望。他很快發現了一個問題,一個被他剛才忽略了的問題——沒有風。
薄霧幾乎不會流動,因為沒有風從別處來。壁爐里的柴禾燒了那麼久,看着火苗不是很大,但也一直沒有熄滅,好像不需要添加柴禾的樣子。
這裏的一切都好像是靜止的。
燕月明的運動手錶卻還在走,現在是凌晨3: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