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一場無人獲勝的戰爭 其之一 Ⅹ
(一)
“我不明白,陛下,為何如此武斷?”
“始作俑者自己打上門來挑釁我,我必須好好回應。再來一杯。”
“要去親自殺人了嗎?真是罕見,你會一天內喝這麼多血。”
“不,只不過是以防萬一。還有多少存貨?”
“三桶,抗凝劑能支撐到出手干預戰爭。處女死刑犯太難找,北方三國每年能出一個就不錯了,別的國家明裡暗裏也買不到。實在不行,喝我的。”
“別搞得自己大義凜然的樣子。知道我為什麼不願意喝你們的血?燙的我一嘴泡。”
“這麼一來,請你解釋一下科瓦西小姐為什麼能被吸血吸到昏厥。”
“嗯,火神貴族的血溫溫的剛好。”
“真是個喜歡玷污純潔美少女的惡女皇。”
(二)
看起來,奧利維亞絲毫沒有注意到這孩子對他人情緒的異常反應。
我放任瑪麗到學校其它地方去玩,與學生們接觸,途中一路跟隨觀察,發現了這孩子“些許的秘密”。她會根據他人表現出來的情緒行為,來決定自己的情緒行為表現。而自己的這些表現總體而言是指向同一個方向的增強,換言之,無論如何,“取悅”他人。
包括在奧利維亞哭泣時瑪麗也表達了“哭泣”,是為了“取悅”奧利維亞,讓奧利維亞停止哭泣。她決定的行為不能絕對的影響結果,她對行為的判斷取決於是否能“取悅”他人,而非“做了這件事而讓別人開心”這一結果。
簡直就像一個人偶。
同時,既然外在表現完全取決於外界因素干擾而非內在,那麼,這孩子是不是一個完全的人偶,還是說是一條“寵物狗”。
不論如何,我感覺到一種悲傷。這悲傷不來自瑪麗本人,而是我心中那種自作多情的作祟。
探求她身上的神秘,這一慾望勝過了尋求我自己過去的慾望。
“砰!”
某人把書本捲起來作棒狀物猛擊我頭。
“好疼……”
“我本以為去機密檔案室小偷小摸已經是你的極限,看來你的底線比我想像的要低,跟蹤幼女這種事你都做的出來。”
“芙,你為什麼在這兒?”
依舊是把自己遮地嚴嚴實實,聲音也用魔術修飾過不讓別人聽見她的本音。
這麼打扮的人,本應該在這裏極為顯眼,而我卻不曾注意到。
“平常這個點你不是該小偷小摸地去尋找你過去的記憶嗎?不然你以為是誰保着你能自由出入放有個人資料的房間的?未經批准瀏覽個人檔案資料就是犯罪,加上哥哥曾經在帝國服役,保不準給你加上個間諜罪……”
“是是是是,我的錯。”
這傢伙一直躲在哪兒啊,沒發現她過。
“你沒有別的工作嗎?到點了就來監視你哥。”
“很遺憾,這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發現哥哥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就把他砍了帶回去。”
這“砍了”之後是活着還是死掉,我不好說。
“老跟着她幹什麼?不知道這種行為很噁心嗎?”
“不,那女孩很奇怪,那個……”
“很奇怪?”
我把自己觀察的結果講給了她聽。
“哦……從哥哥觀察的結果看,只能感覺到哥哥是個純粹的戀童癖與變態。”
“喂!”
“開玩笑。”
干你這種工作的人怎麼會開玩笑的。我倒是想問問。
“不過,謝謝你,哥哥,省了我不少時間。我大概是能提前完成任務,在姐姐之前。”
她轉身欲走,又想起來什麼似的,停下腳步。
“哥,晚上你們不用住地下室了,制空已經保證,而且你住的房子也重建完畢。還有,看好那孩子,千萬別讓她跑了。”
(三)
在某片黑暗的神秘中,僅有小小的孤燈,女人就在這昏黃的火光中安心席地而眠。
“瑪麗,瑪麗!”
某位不識趣的人物,就在這時打擾了她的清夢。
“瑪麗,快醒醒!那傢伙在猜忌你呢!”
“——哈……我有什麼可叫人猜忌的?”
她揉着惺忪睡眼悠悠醒轉。
“讓我安心睡覺,等待靈魂自然的完整,這不是你說的嗎?”
“情況不一樣了。那個人不懂靈魂的概念,但他看得出來你的感情是演的。”
“奇妙,迄今為止,沒有任何人看得出我沒有感情。”
瑪麗揮了揮手,孤燈之上浮現出了現世的影像。影像上,一個渾身裝扮為黑色的女性把書本捲起來,從一個男人身後猛擊他的頭部。
“這女孩是……啊,好像有見過。”
“是女皇的親信,同時也是這人的妹妹。”
“妹妹……”
瑪麗口中呢喃着這個象徵了血脈的詞語。
她也有過妹妹——
——是她進宮之前的事了。
進宮之後就失去了真正的家人,那之前的事,那之後的事,很多都忘了。
所有的記憶都是模模糊糊,就像是日記中簡單的一句描寫,儘管寫下這句子的人就是瑪麗自己,瑪麗腦中也無法再現。
因為她沒有感情。
但是,她一定有過感情。
她很確信——“你就是人。”——不然那團幫助自己的“黑霧”不會這麼說。
“瑪麗,瑪麗。”
“我在。”
“我感覺不久后你就能獲得完整的靈魂了。趁現在,先下手為強……”
“是啊,完整的靈魂不久就有了,我也沒必要去獲得純凈之魂吧。”
“是啊是啊,你打算怎麼剝離……等等,這和說好的不一樣!”
聲音中包含着驚訝與憤怒。
“我所求的僅僅是我的靈魂完整,你也說不向我索取什麼。利用純凈之魂只是讓我的靈魂完整的方法之一而已,還是說……”
瑪麗真實的雙眼,不帶感情而空洞,凝視着深淵。
“您是想利用我嗎?為了那純凈之魂。既然如此,我不如去找那什麼惡魔。”
她沒有感情,但懂得何為利弊。
“——唔。”
“怎麼?被我說中了?你有讓我變成小鬼的能力,難不成不知道奧托國王那個蠢才是靠誰管理經濟的?”
這也是奧托國王失去瑪麗這個王后之後心急如焚的原因之一。
“沒有感情因而能無情地處理事務,身為一國之主的賢內助的你,為何又追求感情?這對你來說……”
“很有必要。”
她直面着深淵。
“我需要感情。這樣我就不是被規劃為人,我要成為一個真正的人。”
“而你會因此失去一切。”
那聲音乾脆地回答。
“原諒我沒有一開始就告訴你,你會因為獲得感情、獲得完整的靈魂而失去一切。”
瑪麗一定是一個輸家,命運如此。
“你是指所謂命運嗎?”
“看來你並不相信。”
她不生氣,更不會憤怒。
瑪麗輕按胸口,閉上雙眼。
“一直……有一句話烙印於吾心——”
哪怕是深淵都為之震顫。
“——所謂命運根本不存在,人生僅取決於決心。”
榮光勝於神明。
“我、瑪麗,不論你是神還是魔,請你明白,我追求的正是我丟失已久的靈魂碎片,其名為——”
“——感情。”
(四)
北境之國——莫里斯
其首都與國名同名,是個與白皚皚的雪山連在一起的繁華城市。
不過,在不久前的轟炸讓它現在變得不是那麼繁華,尤其是晚上燈火管制時,更像是一個巨大的原始部落。
這些都歸功於與拉斯特尼亞的戰爭。好在建築技術發達的莫里斯不需要過度依賴於土神貴族也能迅速重建城市。
民用的住房,如在富人區的6324號——丘吉爾家的莫比烏斯別墅,若在房子該有的部位上刻有特定魔術雕文並與位於地下室的總陣列形成迴路,便可以利用魔術,在不到三分鐘的時間內迅速重建。
不過,這不妨礙需要大量時間去重新裝修內部。所以我們的房東小姐一直懶得去把房子重建,而是選擇住在防空洞之用的地下室。就算重建了,制空權無法保證的莫里斯也有可能迎來下一場轟炸。
今天房東卻破天荒地把房子重建了,原因則是莫里斯獲得了完全的制空權,加上使用“鈔能力”請建築公司的土神貴族在一天內裝修完了整個宅子。
這與她自稱的“窮”不太符合,但是也能原諒,可能她眼中的“窮”與我們眼中的“窮”不是一個概念。
“喔,當時被炸得破破爛爛的,轉眼就建起來了!”
順帶一提,我沒有拗過利奧波德家的公主殿下,還是讓她過來了。至於愛麗克斯那邊沒想好怎麼應對,我想乖乖認罪還是會饒過我的。
“唉。”
“唉——”
只有房東丘吉爾小姐以及侍女嘉芙蓮在唉聲嘆氣。
“為什麼房子修好了,二位卻在唉聲嘆氣呢?”
“噢,我猜這一定是斷頭飯,一定是。”
“小姐,你說得對,沒有比這更好的解釋了。”
這主僕兩個,哪兒跟哪兒啊……
“咳咳,斷頭飯是什麼情況。”
“不如說是賭徒的最後的晚餐,哦不,我以後一定不賭了!”
這兩人,去賭錢了?不過這不應該是賺了嗎?
“額,丘吉爾小姐,我聽不懂。”
“哦,你當然不會懂的。不,反而是你應該再懂不過了……”
她向我介紹了修繕房屋的資金來源。
“我簡單複述一下你看對不對,就是說,丘吉爾小姐報名了戰地記者,凡報名者都能拿到一筆補助,不管選不選得上。而丘吉爾小姐堅決不想當戰地記者……”
“錯了,是死也不去!”
“總之,你想白拿錢。”
丘吉爾小姐年芳二十小几,按她的意思,不願意為了一個小小的職業丟了命。
這與她到處跑搜集寫作素材的行為是相違背的。我還以為她對戰地記者這件事充滿了極大的興趣。
“我懂了,但是你們站在門口乾嘛?”
丘吉爾小姐看向我背後的眼神逐漸充滿恐懼,而我也聽見了轟鳴的摩托車聲。
“您好!給威廉明娜DS丘吉爾小姐的信!”
“多……多謝……”
她微微打顫的手接過了信函,看見寄來方的那一瞬臉色變得煞白。
“總……總得打開看看。”
紙張在她手中啪啦啪啦響,還沒讀完內容的丘吉爾小姐竟然就這麼昏了過去。
“鏡哥哥,鏡哥哥”公主殿下扯扯我的袖子湊到耳邊,“我是不是來的時間不太好?”
“我不知道。”
我選擇聳聳肩。
可能上一任黃昏就是這麼教導她的:“實踐出真知。”於是身為尚未成熟的作家,積累經驗最好的方式就是在報社工作。
而對自己有個明確的定位,這一重點不知為何,似乎上一任黃昏沒有教她。“黃昏”這個名號太響亮了,她要是說願意去做戰地記者,即使不是她真的想去,也一定會讓她去的。
丘吉爾小姐最近嘗試寫的東西,因為莫里斯與拉斯特尼亞開戰,無不有關於戰爭,她下筆的內容則全部來源於愛麗克斯講的事迹以及某些將軍元帥的回憶錄,太軟了沒有實感(愛麗克斯評價)。讓她去做戰地記者,說實話她能積累不少經驗。
當然,這一切都建立在她能被莫里斯軍隊保護好的前提下。
“嘉芙蓮小姐,要我幫忙嗎?”
“勞煩你了,請架住另一邊。”
“好,奧利維亞,你去把那孩子……”
我架起房東的胳膊,環顧四周,發覺事情不對。
瑪麗這孩子不見了?
正當我這麼想時,有誰扯了扯我的褲子。這小鬼淘氣地從我身後探過身子,抬頭看向我,愣了一下神之後,笑嘻嘻地往公主身邊跑。
“把這孩子帶進去嗎?”
“啊……對,拜託了。”
嚇死了,剛才還在身邊的。
還請這個小鬼不要亂跑好了。
(五)
皇宮內,第一會議室——
“我說過的吧?不能再拖了,再拖,帝國就會下場了。”
女皇一句話終結了在場所有人的念頭——等待裝甲師突破。
“女皇大人,即使軍隊會無條件執行您的命令,但是以純步兵加上火炮支援,哪怕加上空中支援,短時間內強行突破敵方塹壕戰的陣線也只是單純在送死。”
“哎呀,本宮什麼時候讓你們強突陣線了?”
如果有專門研究克拉麗絲女皇其人的史學家在場,一定會驚聲尖叫,女皇第一次使用“本宮”自稱。
事實上也並非如此,千年前加冕時的女皇宣言中,自稱詞就是“本宮”。不過,歷史上的東西,與現在沒什麼關係。
這個自稱只是單純向會議室中各位釋放了一個信號,接下來講的東西非常重要。
“陛下,恕吾等愚昧,不知陛下何意。”
“國防參謀部的各位覺得,本宮為什麼把手下女僕團的姑娘們帶來開會呢?”
這場會議並不是單純地女皇與參謀部間的對話,還有女僕團作為獨立代表。即使女僕團隸屬於女皇管理之下。
“是讓這些姑娘們做花瓶嗎?若是如此,她們也沒必要矇著面了。”
“陛下……”
“拉斯特尼亞願意有條件投降,而且條件對我國而言並不苛刻……”
“陛下!”
“不必激動,不是割讓領土亦或賠錢這類事。斯蕾芙。”
“這就去做。”
斯蕾芙向會議室中每一位來自參謀部的人員發放了一封文件袋。
“請各位打開吧。”
文件袋裏沒什麼東西,只有一個人的資料。
“這是……”
“拉斯特尼亞的王后?”
“不錯。”她欣賞地看了一眼認出王后的將軍。“拉斯特尼亞的王后失蹤了,似乎是來到了我們這邊。那邊的要求是完好無損地歸還瑪麗王后,便願意向我們完全投降。”
那麼,一襲黑衣包裹的姑娘們為何在此參會,原因也已揭曉。
“女僕長斯蕾芙,以及全員。”
“在。”
“本宮現在於此下令,暫停你們所有人目前的任務,全力找到拉斯特尼亞的瑪麗王后,不帶一點損傷。立即執行。”
“是!”
噌一聲站起,姑娘們全部走出了會議室。
“那麼,接下來……”
女皇指尖亮起藍色光芒,一封印有“絕密”的文件袋逐漸浮現於其手中。
“為了讓姑娘們不擔心我,只能讓她們全部出去了。老實說,我不指望能找到那個王后。”
“陛下,這是什麼?”
“我念給你們聽吧,豎起耳朵聽好了。”
幾分鐘后,會議室內只能聽見女皇飲茶的聲音。
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
“各位,不需要我多言了吧?”
鴉雀無聲。
“沒辦法,這也是最終手段了。我本意並不願意幹這種事,畢竟我也不是什麼殘暴的君王。而且黑鍋終究是你們背,請各位好好努力,做成了說不定能救下幾萬幾十萬人哦?”
會議室內的后兩個小時,女皇一言未發,只是微笑着,看着司令部的各位唇槍舌戰。
……畢竟,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她心裏暗想。
……親愛的,為什麼我找不到用暴力以外解決危機的方法呢?
(六)
那個不負責的女皇咬了我之後,這兩天再也沒在我面前出現過。
有很多話想問她,不過,面前這“孩子”是個大麻煩。
我很確信,名為瑪麗的這傢伙絕不是什麼善茬。她這點年紀就有獨自生存的能力,這可以解釋,況且撿到她時,身上別著的刀具上沾有血液,讓愛麗克斯驗過了,的確是動物血。如果是在城市流浪,為了飽腹能殺的只有流浪的貓狗。
而愛麗克斯從她身上扒下來的破舊衣物分析,她在野外生存過。
“至少有一周”,愛麗克斯這麼說。
加上女皇對她什麼時間與軀體,靈魂種種的分析,我不太覺得她是穿越的人,應該是所謂“返老還童”。
或許曾經也不算太老。
問題就出在這孩子口中的語言。
不管我“怎麼認為”,女皇已經確定這語言是“早已死去”的語言。
明明離她身上的真相只差臨門一腳,卻就是說不清楚這裏的問題。
本來想着,算了,這莫名而來的“孩子”怎麼樣與我何干?但是她毫無疑問是經濟窘迫的我們身上的寄生蟲。我無法等待女皇處置她,只能靠自己去把她送回她該在的地方……
“咚咚——”
“現在就來。”
……誰啊,這麼晚還過來打擾我,別指望我給他好臉色——
“斯蕾芙……!”
“噓!”
她將食指立於唇前,輕手輕腳走進來關了門。
“怎麼回事?”
她指了指我床邊臨時小床上的瑪麗。
“有關那孩子,我想和你談一談……”
她接下來所說的事,除了瑪麗口中的語言,都完美印證了我的猜想。
“那你快把她帶走吧!”
“我知道,你很興奮,但是缺少決定性的證據。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這個瑪麗姑娘就是拉斯特尼亞的王后。而且那個王后已經快三十歲了,你看看她像嗎?”
“……誠然。既然如此,那麼你還是把她帶走吧。”
“我也很想,但是缺少證據我就沒有權力帶走她。除非女皇親自下令讓我把她帶到陛下面前。”
斯蕾芙妹妹看了一眼熟睡中的瑪麗,無奈地嘆口氣,說:“我們不剩多少時間了,無線電發信器,給你,我盡量在市內活動,有情況就給我發,我馬上來。”
我目送她離開了房間,盯着掌中的無線電發信器,陷入沉思。
“看來沒有我真的會陷入大麻煩呢,奧托那傢伙。”
“哇!”
從背後傳來的聲音嚇得我從床上跳了起來。
回身看去,瑪麗已經從床上坐了起來靠在床頭上,淡淡笑着。
“呀,你好,傭人小姐。不過我猜你也不是什麼一般人……不論如何,我勸你先別動那個發信器。”
“說……說話了!”
“說什麼呢?怎麼像是看見狗講人話一樣的表情……哦,可能過去的表現,讓我對你們來說真的就是條可憐的小狗。”
“你……你你你……你是……”
“瑪麗。”
她將手放於胸前。
“雖然說因為某些原因我變成了小孩的模樣,如假包換,我就是拉斯特尼亞的王后,國王奧托的正妻,瑪麗。”
震驚。
震驚的說不出話,不知道該做什麼。
感覺像是被完完全全地耍了,卻又不像那麼一回事,是我太笨了才有我被耍了這樣的錯覺——
不!不論如何!
“在我正好蘇醒時似乎聽見了不得了的東西,所以我就說話了。”
“你……你聽到了多少?”
“嗯,不太好解釋。我這麼說吧,瑪麗被一分為二了。一個是小孩版的瑪麗,是人為從我人格中剝離出來的一部分,剩下的我的本源在沉睡。就在那個先生任教的學院中,人格重新拼了回去,真正的瑪麗就回來了。”
有點牛頭不對馬嘴,但是大概懂了她想說什麼。
“為什麼……”
“嗯?有什麼事嗎,小姐?”
“為什麼要來我們這裏呢?”
她禮貌性地一笑:“你叫阿莉耶,對吧?阿莉耶科瓦西。他們口中的茉蔭實際上是你的假名。”
“你……你……”
“不必擔心,我不會說出去的。你不好奇為什麼我知道嗎?”
我作為阿莉耶的身份,應該沒有在她面前表現才對。
“靈魂。”
她跳下床,來到我面前,手指抬起,貼着我的衣服從胸口劃到下巴。
“靈魂是不會騙人的。”
“靈魂?”
“你,覺得我在笑嗎?看着我的眼睛。”
我盯着她成熟的年幼面容,以及她的“眼球”。
“有些人的靈魂會缺上一塊,缺少的靈魂代表其無法作為真正的人,而只是靈長類存活於世上。我就是其中之一。”
她小小的手摩挲着我的臉。
“也許你前面的都聽不懂,但是這句話你一定明白——”
“——我啊,沒有感情。”
我看着她的雙眼,她看着我的雙眼。
無論什麼表情,她的雙目始終如一。
“你有什麼感覺?”
“你是人類嗎?”
“我說過了吧?不是,但是我認為的。我認為不是,實際上我是,我的靈魂沒有缺損。”
“那你為何……”
“唔,有點頭疼啊。算了,反正我也是一無所獲,白出來逛一場。”
她在房間裏踱步幾圈,頓住腳,看向窗外的月。
“一直以來,我都以為我沒有感情,是因為我的靈魂存在缺損。這是我在書上看到的內容。”
“古書?”
“禁書。”
平淡的口吻吐出重量級的詞語。
“某一日我未經國王的允許踏入了圖書館中秘密收藏禁書的區域。這些禁書無關乎政治,大部分是關於禁忌的魔術,還有不能被世人廣泛知曉的壟斷知識,這裏面的每一行古老文字都可能帶來災厄。”
“我似乎明白你是怎麼變成小孩的樣子了。”
“不完全對,沒有那些禁書,我也不會產生對感情的渴望。數日前,我請求奧托國王讓我能夠閱覽禁書,因為我本身沒有魔法能力又不會魔術,加上奧托國王對我似乎有些溺愛,他允許了。我在禁書中,尋得了名為「純凈之魂」的特別靈魂。吞噬純凈之魂可以使靈長變為真正的人類。說實話,我並不打算立即動身尋找純凈之魂的,因為尋找他需要惡魔這些東西的幫助,我需要去收集數個品質優良的靈魂來與惡魔交易。”
“——而就在這時,異變發生了。”
她停止了講述,思考着什麼。
“有感情的正常人,說話被打斷應該會生氣吧。不好意思,我不懂怎麼發怒。”
她繼續講。
“是的,異變發生了。在我翻開某本禁書時,裏面的遠古意志跑了出來。我不明白它對於世界是好是壞,但是它感恩於我解放了它,願意幫助我尋找純凈之魂。於是,我被它變成了這副模樣,人格也被撕裂成兩份,一份交給它偽裝成,我姑且稱呼為小孩瑪麗,另一份也就是大部分的我在沉睡。”
“那你為何現在要醒來?”
“我早就說了吧,早就醒了。純凈之魂現在代表的人類發覺了我的異狀,那團漆黑的遠古意志就把我喊醒,要我想辦法處理。我得感謝它的力量,因為我發覺我沒有感情不是缺損靈魂,而是缺損了記憶。”
“缺損記憶?”
怎麼聽起來和隔壁房間某個人那麼像呢?
“是的。因為我的人格是被它的力量分開的,我也藉此看見了內部中記憶的缺損。感情的形成需要記憶,而形成的前提是靈魂中屬於感情的部分沒有缺損。我的靈魂並未缺損,只是記憶缺失。所以我與那力量分道揚鑣,自己醒過來。”
“既然這樣,你也沒有待在這裏的理由了吧?外交上情況這麼嚴重,那我還是現在就給斯蕾芙小姐發信……”
“不,先等等。”
她再次制止我發信。
“為什麼?”
“你都聽到了多少?”
她朝着窗外不知道是誰喊道。
“快點出來,我知道你在那兒。”
我集中精神去感受了一下窗外的熱量,的確有一個人。
那人嘆了口氣,張口說:“我能進房間嗎,茉蔭?”
在聽見鏡的聲音后,似乎感到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聽見我是阿莉耶的真相了嗎?他聽見了多少東西?我真傻!因為專註和別人交流沒去注意外面的熱量!
“請,請進。”
我鼓起勇氣——
“——先生聽見了我們談話的多少內容?”
“從純凈之魂云云開始,一直到現在。前面你們講什麼我都不知道。”
“先生,你對瑪麗實際上會講光語不感到驚訝嗎?”
“啊,那個啊……”
“第一個察覺到我的異狀的,就是他哦。對吧,約克先生?”
瑪麗仰起頭,擠出笑容看向鏡:“真是不好意思,我不會笑。”
“沒有這回事,我一直都以為你是真的在笑的。”
“是嗎,我也希望……”
瑪麗低下頭,一手托住下顎思考着什麼。
“約克先生,你明白現在是什麼狀況嗎?”
“恕我愚笨,請您用我能聽懂的話向我說明。”鏡收起笑容,立正對王後站出軍姿。
“我必須被你們的女皇克拉麗絲陛下送回拉斯特尼亞,不然,要麼帝國加入戰爭,要麼你們女皇見過親自作為戰鬥人員參戰。你明白你們女皇的戰鬥力嗎?”
“老實說,不明白。”
“全滅。這是禁書中記載的歷史,她在千年前反七神的叛亂中獨自面對四十萬世界穿越者組成的大軍,將四十萬人不留活口地全部滅殺。穿越者組成的軍隊,綜合戰鬥力你懂的吧?”
我在鏡的眼中看見一絲不一樣的色彩。那是正常人不會有的東西,似乎在一瞬間裏心裏沉睡的某樣東西被喚醒了。
“拉斯特尼亞軍隊有……”
“那就由你自己猜了。我告訴你一個籠統的數據,加上奧托國王的私兵,不少於十萬。”
瑪麗身體給她的稚嫩的聲音,死死咬緊了“十萬”這個詞的音節。
“十萬條命……”
“——怎麼把你帶給女皇陛下?”
鏡毫不猶豫單膝跪地,與瑪麗平視着對上眼。
“茉蔭小姐,聯繫斯蕾芙小姐吧。現在我們需要她了。”
(七)
前線——
平原與丘陵,黑土上數不清炸彈炸出來的彈坑,裏面積起的泥漿包裹着屍體、殘肢、彈殼。
燒成黑炭的樹木孤獨站立於焦土之上,沾滿土灰的破碎布條纏在上面,與混雜着硝煙味的風共舞。
與這些都不符合的是一位白色的漂亮女人——白色中繞着金色絲線的華貴皇袍,如水流動的白色及腰長發。不沾一絲灰塵,如雪蓮開放美麗。
“勸降工作如何?”
“用運輸機一直在空投傳單。”
“我要效果。”
“僅剩兩萬餘人死守戰壕負隅頑抗。”
“這你們都突破不了?”
“裝甲部隊的履帶車在這種地方難以動彈……”
“夠了,戰爭會給你們教訓的。”
她結束了與他們的遠程交談,繼續等待最終時刻的到來。
“還有三分鐘……”
艷陽高照。
“還有兩分鐘……”
北風呼嘯。
“該出發了……”
克拉麗絲朝着敵軍的方向踏出一步,手中血紅的光如絲如縷,編織成一把散發著不詳氣息的長刃。
“對不起,親愛的,我別無他法……”
“……!”
遠處傳來什麼聲音。
克拉麗絲繼續往前走,她沒注意,沒那個心情。
引擎的咆哮聲越來越大,明顯是奔着她而來的。
“請等等,女皇陛下!”
這是她熟悉的聲音,但是她反而像是逃跑一般,加快了腳步。
“啊,真是的!都讓你停下了,你這滿頭白髮的紅眼病老太婆,臭老不死的,耳朵跟你的老花眼一樣不好使了嗎?!”
“轟!”
顯然這句話很有效果,她聽見了。
我們有些窩囊的主人公——鏡,此時正一如既往的窩囊地跪在地上,雙手高舉,下巴頂着女皇手中的刃尖。
“誰是老不死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皇,不,克拉麗絲生氣了,真的生氣了。
作為女皇,她需要大度,因此以撒的粗言她可以放過。
現在她是克拉麗絲,那不一樣。若有人喊她“老太婆”“老不死的”這樣的詞,很難保證她會做出什麼過激行為——比如一腳把一輛高速行駛的吉普車踢爆,順便停止時間把“罪魁禍首”還有車裏另外兩個人揪下來。
但是,不論如何,至少,我們的主人公,他的目的達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