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父母飯話會
“你今年幾歲？”原近夜忍不住問。
“八歲。”澤田弘樹放下筷子老老實實回答。
從進店起他就很少說話，榎本梓給他夾什麼他就吃什麼，喝湯也是沿着碗沿小口小口喝，沉默寡言地像個透明人。
倒是挺乖的，原近夜心說。
當然，也可能是天才不屑與凡人交流。同樣是吃關東煮，一個會自動計算鹽分熱量營養值，一個只會感嘆哇魚丸好大哇魷魚卷好香。
澤田弘樹很明顯不是後者。
見他小臉紅潤地不正常，原近夜伸手一摸，驚了一下，溫度燙得嚇人。
榎本梓邊沖泡藥劑邊小聲訓斥，“大早上在街上玩雪，感冒還算是輕的。”
“如果我生病的話，爸爸媽媽說不定會和好。”澤田弘樹低聲解釋。
“你之前說他們離婚去了？”原近夜看了眼時間，現在也才七點半，“那麼早么？”
澤田弘樹點頭，“對，他們一刻也等不及了。”
也是，若非遇上這種事，誰家爹媽忍心這麼冷的天讓孩子出來。
不過寧願去役所門前待幾個小時，也要早點辦理離婚手續，他們是多不想在一起了啊。
原近夜有點同情澤田弘樹了。他可以計算最複雜的公式，卻不知道如何撮合自己爹媽，只能想出生病吸引關注這種方法。
“放心放心，”他拍着弘樹的肩膀安慰，“我爸媽也離婚了，你看我現在不也好好的嗎？”
看着他的繃帶左臂與石膏右腿，澤田弘樹違心地點點頭。
“所以說啊，離婚有什麼大不了的，世界又不會為此毀滅。”原近夜拍着輪椅，滿臉無所謂，“地球照樣轉，太陽照常升起，人也可以照樣活。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想打雪仗？可以，記得戴上手套。”
說著說著，他心中微微一動，想起那些矇著頭睡覺的夜晚。
真煩啊，吵架聲順着指縫往耳朵里鑽，連最好的棉塞都擋不住。
“有時候想想，他們分開也挺好的，或許雙方就不用那麼痛苦了。”澤田弘樹輕聲說，“但還是很怕，怕我以後沒有爸爸媽媽了。”
“怎麼會呢？”榎本梓有些心疼，“爸爸媽媽還是愛你的，你們還是一家人啊。”
“爸爸、媽媽、我，這才是一家三口。如果爸爸與媽媽分開了，那我們還是一家人嗎？”澤田弘樹認真地問，又認真地搖頭，“不是了。爸爸會找新的媽媽，媽媽也會找新的爸爸，他們要和其他小孩組成新的一家了。”
榎本梓啞然，再也說不出安慰的話。
只有小孩子才會糾結這麼多吧？也只有小孩子會看的那麼透徹。
“我知道爸爸媽媽還是愛我的，他們只是不愛彼此了。但是他們都不愛彼此了，那麼對我的愛又能維持多久呢？”澤田弘樹輕輕地問，帶着超越年齡的冷靜。
可惜無人可以給出回答。
店內一片寂靜，只有鐵鍋在咕嚕咕嚕響。
原近夜忽然伸出纏着繃帶的手，在弘樹的腦門上敲了敲，“想這麼多不會累么？如果沒有人愛你，那自己愛自己就好了。”
“吃菜吃菜，全都消滅掉。”榎本梓給弘樹夾了幾個牛肉丸。
但是話題已經挑起來了，顯然沒那麼容易結束。
“我對父母最深的記憶就是吵架，芝麻大的事都能吵起來，借給誰錢了，今天的菜買貴了，上次給爺爺偷偷送東西了……”原近夜邊講邊回想。
“你們一家子都一個德行”“你沒完了是吧，能過就過，不能過就離”“要不是為了孩子，我早跟你離婚了”“你以為我想跟你過啊，還不是因為近夜需要媽媽”“小點聲，別讓孩子聽見了”“聽見就聽見，讓他看看父母到底什麼樣”……
所有喧鬧聲都退去，最後只剩下一句話。
“近夜，你想跟爸爸還是媽媽？”
原近夜聳聳肩，“小時候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天啊天啊爸爸媽媽在吵架耶。時間長了就習慣了，哼，那麼多年都不管我，吵架的時候倒想起我來了。有時候我故意噁心他們，就送上茶水問他們渴不渴，要不要歇會養養力氣再罵。
後來他們還是離婚了，再次問我那個問題。
我心說既然不能兩個都選，那我能兩個都不選嗎？你們每月給我生活費就行，我自己一個人過舒坦多了。”
榎本梓和澤田弘樹都不說話了，大概是被他這種思維方式震驚到。
原近夜伸手碰碰澤田弘樹的額頭，覺得還是有些燙，輕微地皺眉，“等會兒再燒就去醫院，這麼聰明的腦子可不能燒壞了。”
下一瞬他話鋒一轉，“見過北極嗎？”
澤田弘樹下意識回答：“北極指北緯90°，是地球自轉軸的北端，通常所說的北極是指北緯66°34′北極圈以內的地區……”
“問你去沒去過，不是要你背百科全書。”
澤田弘樹愣愣地搖頭。
一個八歲小孩子去過什麼北極？
原近夜眉毛一挑，用湯匙敲着碗沿，“北極有極光，南極有企鵝，沙漠有金字塔，草原有動物大遷徙。海洋、高山、峽谷、溶洞、熱帶雨林，漂亮的東西數不勝數。你才八歲，還有八十年的路要走，那麼長的時間裏父母占的比重少的可憐。
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活着，他們不應該為你而活，你也不應該為他們而活。”
“而且呢，事情未必有你想得那麼糟。”他眼珠一轉，眼神狡黠，“想不想知道你在爸媽心裏的分量？”
澤田弘樹又愣愣地點頭。
“父母電話多少？”原近夜掏出手機，單手按着那些鍵。
電話很快接通，他咳嗽兩聲湊近聽筒，故意變了說話音調。
“喂？是澤田弘樹的家長嗎？”
“別管我是誰，你兒子在我手上。”
“哼哼，孩子在不在家你們自己不知道？”
“半個小時跑到**便利店，否則別想見到澤田弘樹。”
“三二一，計時開始！”
合上手機，他招呼呆愣的二人，“來來來，繼續吃啊。”
澤田弘樹忍不住問，“萬一爸爸媽媽報警怎麼辦？”
原近夜滿不在乎地搖頭，“沒事，開個玩笑而已，我有干違法犯罪的事嗎？”
“好像真有，”榎本梓咬着筷子，神情猶豫，“你說他們不來就見不到弘樹，這算是威脅吧？”
“孩子發燒呢，半個小時不來就送醫院了，他們當然別想見到弘樹。”原近夜給澤田弘樹舀了個丸子，“喂，我能叫你弘樹吧？”
“嗯。”澤田弘樹點頭，囁嚅了半晌才說，“近夜哥哥，我能問問你父母離婚後的事嗎？”
他好像覺得爸媽離婚這種事沒那麼可怕了。
“最後嘛，兩個人倒是相親相愛。”原近夜聳聳肩，腦中冒出父母抱在一起互啃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