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夜間的城鎮小巷之中,一青面獠牙的妖魔在其中快速奔走,月光下,其神色猙獰的暗罵了一句。
“好你個老黿,好心幫你辦事,結果倒是讓我吃了大虧!”
本以為只是抬抬手的事,誰能想到那殺了胡玄之的蜜蜂妖竟有那般詭異的本事。想到那蜂巢內部幾乎要把她烤化了的熱度,還有她離開時回眸一瞥,正好和那蜂巢上長出千萬隻眼睛對視的畫面。陳畫只覺得頭皮發麻。她也算是人見人怕的大妖了,但是她活了千年也沒見過那麼噁心詭誕的一幕!
真是她奶奶的見了鬼了,一群最高不過百多年道行的小蜜蜂,怎麼就有這麼大的本事,怪不得那老黿□□過的胡峰妖會死在他們手上。
想到這,妖魔靛青的臉又露出一絲惱意,之前那村子偏僻,周圍並無道觀廟宇,她本想着直接吃光一個村子的心肝,傷勢也就能修補好了,沒想到突然跳出了兩隻攔路虎。那狐狸精和樹精吃了什麼錯葯,為了幾個人類跑來找她的晦氣?
最可惡的還是那個樹精,竟然搶走了她的身份腰牌,呵,等她養好了傷,她絕對要找回場子!
又快速行了幾步,陳畫到底受不了了,不行,她傷勢太重實在跑不動了。而且她慌不擇路竟是跑到了人族城鎮之中,這鎮上必有道觀廟宇的,這麼亂跑若是撞上有道行的和尚、道士可就壞了。
陳畫思索了一下,片刻后,她張開大嘴,吐出一張濕漉漉的人皮出來。
之前的人皮在那蜂巢之中被烤焦了,幸好她還有存貨,雖然不是很喜歡,但現在也只能將就用用了。
她仔細展開像是穿衣服一樣給自己穿上。很快,巷子裏就走出一個模樣清秀的少女來。她似乎有些不舒服,面色蒼白的扶牆走着。
天不知何時已經蒙蒙亮了。清秀少女走了一會兒,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叫住了自己。
她回頭一看,就見一個穿着長衫的年輕書生,對方的視線相當不禮貌的在她的身上掃過。眼中透出一絲色眯眯的模樣,觀其面色蠟黃,眼下微青,陳畫心中輕蔑。又是個愚蠢的酒色之徒,不過正合她意。
果不其然,就在她隨意扯了一個‘可憐少女不堪繼母磋磨逃出家來無家可歸’的故事後,這個名叫張元的男人就迫不及待的表示他為人最是善心,願意收留陳畫。
陳畫嗤笑。分明是色中餓鬼,卻還要在這時也標榜一下自己善心。
但表面上清秀少女驚喜的開口。“真的嗎?那可真是太好了。”隨後天真的跟上了男人的腳步。
男人以為自己白得了一個清秀小美人心裏狂喜,殊不知小美人正用一種充滿食慾的視線看着他的后心。
就在這個男人家裏暫時休養幾日,把腹中剛吞下的那幾顆熱乎的心肝給消化了再說吧,當然若是可以,臨走前她也不介意用這人的心肝加個餐。
*
“包子嘞,熱騰騰的包子嘞!”
“糖葫蘆,又香又甜的糖葫蘆!”
“剛來一批上好的綢緞,客官可要進來看看!”
隨着太陽逐漸升起,小鎮逐漸蘇醒過來,店鋪攤販的吆喝聲和往常一樣此起彼伏。只是今日路上的行人,兩邊的商販做事之時,都忍不住用餘光偷瞄一眼不遠處的那位貌美姑娘。
其實他們也不是沒見過漂亮姑娘,實在是對方的氣質有些太獨特了,她穿着一身月白色衣裙只是安靜的站在那,哪怕是熱鬧的人堆里也顯目的彷彿砂礫之中的珍珠一般。
為了避免嚇到周圍人,所以到了城中,林吹夢本來極快的速度降了下來,城中喧鬧的氣息撲面而來,一時間只覺得自己彷彿那野人終於回歸文明世界一般。不過她沒有過多感慨。領着章姥姥一直往前
走。
和上次去尋馬瑞一樣,此刻她的眼前同樣有一個金色的箭頭。不同的是,進了城后,箭頭前方立刻多了個鼓着大肚子的火柴人,肚子內有着五顆心臟。
林吹夢確定受害者數量沒有增加,心裏鬆了口氣。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急匆匆道。
“姑娘,那位姑娘請留步。”
林吹夢起先並不知道對方是在叫自己,她現在一心想要快點找到那害人的畫皮,結果面前的路被人擋住,她不得不停下腳步,抬眸看去。
只見攔住她的是個道士,高高瘦瘦的中年人模樣,穿着道袍手拿拂塵,雖然不知道道行多少,反正外表挺像那麼回事的。
林吹夢眉頭微蹙,腳步一偏不着痕迹的擋住了身後章姥姥的半個身子。
【這道士該不會是察覺到了章姥姥是妖,要掏出黃符啪的貼章姥姥頭上吧?】
系統:【放心啦,章姥姥又不是殭屍,應該不至於被黃符貼頭,頂多被除魔劍唰唰唰連刺五六下。】
林吹夢:……唰一下還不夠,還要唰唰唰五六下?你這麼一說讓她怎麼放得下心?
不過似乎是林吹夢誤會了,那中年道士並未一上來就喊打喊殺,反而相當有禮貌。
“福生無量天尊,貧道申虛子有禮了。”
腎虛子?還有這種道號嗎?這個世界的修道者都對自己這麼狠的嗎?
林吹夢:她看不懂,但她大為震驚。
她眼睛睜大,隨後微微頷首。
“腎……虛子道長有禮,我姓林。不知道長叫住我有何事?”
“見過林姑娘。”
申虛子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忍不住看向對面女子的腰間。不過他並非是起了色心,而是盯上了對方腰上的‘炭條’。
“我是想問問姑娘腰間的那根雷擊木可願意賣予貧道。不瞞姑娘說,這根雷擊木實在是貧道今生所見之最。本就是上品雷擊木,竟有側芽新發,枯木逢春之像。而其上火星不滅,若貧道料想不錯,應該是當日雷火之後異變的木中火!”
說到這,申虛子眼中越發炙熱。非常誠懇的表示。
“這雷擊木對姑娘應該沒什麼大用,但對於貧道來說卻是不可多得的好寶貝。不知姑娘可願割愛賣予貧道?我願意以百金來換。”
這話一出,章姥姥不樂意了,她沉着臉冷聲道。
“你這道士倒是敢獅子大開口,我家姑娘這上等的雷擊木,便是千金都換不得的,你張口百金就想騙走?”
她的千年樹芯被天雷劈得九成化為飛灰,就剩那一小截,用得好,生死人肉白骨也不是問題,凡間的金銀如何能買得起?
申虛子聽到這話,當即慌忙表示他不是這個意思,他是看林姑娘不像是修鍊之人,應該更喜歡金銀多一點。而他全副身家也就只有百金,所以才這麼說的。若是林姑娘不介意以物換物,他這還有些東西願意給林姑娘看看。
說著,申虛子就從大袖中掏出一根靈草。
“此乃鹿銜草。”
他仔細介紹了一下,群鹿聚集時,母的多公鹿少,而公鹿大愛無疆,一心要讓每一隻來找它的母鹿賓至如歸,於是當母鹿數量超出它能力範圍的時候,公鹿就會累死了。這個時候母鹿就會找來這靈草,鹿銜草。死去的公鹿一聞就會活過來。【注1】
中年道士嚴肅道。
“對人來說這靈草沒這麼有效,並不能生死人肉白骨,但是讓人百病全消,讓男人更加生龍活虎,龍精虎猛還是可以做到的。不知林姑娘有沒有興趣?”
林吹夢沉默的看了眼這個一臉嚴肅沖她推銷‘金槍不倒葯’的中年道士。
“……這個東西對我無用,道長還是自己留着吧。”
都道號腎虛子了,這東西怎麼看都是你自己比較急需吧?
話音頓了頓,她又禮貌拱手。
“而且這蚊……這樟木枝我也很喜歡,並沒有轉賣的意思。我還有事,就先告退了。”
話音剛落,林吹夢抬腳就走。章姥姥緊隨其後。
“誒,姑娘,先別急着走啊。”
申虛子雖然知道人家拒絕了再糾纏不好,但是他實在喜歡那雷擊木,於是還是一跺腳追在後頭道。
“林姑娘若是不喜歡鹿銜草,那麼這八卦鏡呢?平日掛在家裏可以辟邪,妖魔皆不得入,而且鏡面比尋常銅鏡更清晰,沒事還可以對鏡梳妝,描眉塗脂呢!”
“或者……或者林姑娘看看我這拂塵,乃是百年蛛絲製成,雖然姑娘應是沒有法力無法催動,但放在家裏撣灰也是好的,姑娘如何?要是想要的話,我的金銀和這些寶貝都給你,只換那一塊雷擊木如何?”
申虛子說的那叫一個情真意切,那架勢,似乎別說全副身家了,就算讓他把褲衩子也壓上去換那塊雷擊木他都是極願意的!
但就在他情真意切的呼喚聲中,他卻眼睜睜看着前方身穿月白色衣裙的女子假裝沒聽見,腳步又快了幾分。
申虛子:……他的這些寶貝真的那麼磕磣嗎?
申虛子苦着臉停下腳步,眼看那姑娘態度如此堅決,他只得轉身離開,但是才走了沒兩步,他忽然腳步一頓。
咦?
他好像嗅到了一絲邪氣?極淡的一絲腐臭、腥臭的氣息,也是修道之人最厭惡的氣息。
但是申虛子再細細感受的時候就又聞不到了,彷彿那只是他的錯覺,但是作為一個經驗老到的道士,申虛子卻沒有直接忽略過去,而是謹慎的拿出了自己的八卦鏡。測一測也不費多少事,沒有自然最好,若是真的有妖邪混入這人多的城鎮中,那通常都是會死人的。
八卦鏡在陽光下微微一閃,映出遠處屋舍上方的絲絲邪氣,只一眼,申虛子就面色嚴肅起來,抬腳迅速往那邊走。
與此同時,林吹夢和章姥姥已經來到了一戶人家的院門前。院門上貼着兩個門神畫像,當即眼珠轉動盯上了她們,準確來說是盯上了樹妖章姥姥。
隨便闖進別人家自然是不好的,但是眼見箭頭指着這院子。林吹夢實在等不及了。這畫皮竟然躲在別人家裏,莫不是還想上演昨晚還是一家五口的慘劇?
心隨念動,一陣風起卷着林吹夢和章姥姥就越過了門神,直接穿牆飛到了後院的一處房中。那是一間書房,兩側都是書架,塞了不少書,在這個時代能有這些書,也算是殷食人家了。
章姥姥嗅到那股熟悉的妖氣,早就警惕起來,落地之後手中已經多了兩把樟木劍。別看章姥姥年老,但雙手劍可是使得相當不錯。
只是剛一落地,她們一眼掃去卻沒看見人,正疑惑着,忽然聽見屏風後頭一對男女卿卿我我的聲音傳來。
“嗯~大白天的,不要摸啦~”
“美人,你這麼美,我是怎麼都愛不夠的。”
兩句話說完,就有嘖嘖的水聲傳來,因為是白天,光線透進來后,林吹夢可以清楚的看見屏風後頭的兩個人影湊在一起用舌頭狂甩對方嘴唇。間或還彷彿章魚吸盤一樣發出啵的一聲。
瞬間,章姥姥腳步一頓,林吹夢面色沉默。系統看了都不忍感慨:【嘖嘖,你還擔心這人性命,結果對方和畫皮在這嘴都要親爛了。】
林吹夢:……出門斬妖除魔前,也沒人告訴她會有這種場面啊。
她一時間都不知道該不該衝上去了,不過眼看着只是幾個呼吸間,屏風上的人影動作越來越……咳咳……她實在忍不住了,大概是察覺到了她的想法。金箭頭化作一道狂風,唰的一下掀翻了屏風
。
沒了遮擋,屏風後頭的一男一女這才察覺到了林吹夢和一直收斂妖氣的章姥姥。
“啊!有人!”
衣衫半褪的男人在突然的狂風中忽然看見書房多了兩道人影,嚇得驚叫一聲,隨後抓起塌上的被子就把自己裹成了個粽子,半點沒有分給同樣香肩半露的小美人的意思。
這一幕看得林吹夢眼睛一疼,都奔放到幹得出在書房白日宣淫的事情了,你至於裹得那麼緊嗎?誰稀罕看你啊!
另一邊的陳畫沒有多注意林吹夢,而是不可置信的盯着章姥姥道了一句。
“是你?!”
這樹妖怎麼這麼快就找來了?根本沒休養幾個時辰的陳畫眉頭一皺,沒有和這樹妖纏鬥的意思。她抓起把自己裹成粽子的張元就朝着章姥姥就推了過去。自己則想要從窗戶躥出。
章姥姥一個轉身躲開了飛撲來的書生,眼見那書生撞出門外,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她語氣譏諷道。
“呵,這種傢伙也就你下的去口。”
畫皮與她分別才幾個時辰,就能勾引到這男人,而且光看面色就知道這男人腎水不足,這顯然是個好色之徒。加上剛剛那隻顧自己的做派,這男人實在夠讓人倒胃口的。
至於要逃走的畫皮?章姥姥半點不慌,畢竟她可是向林姑娘許過願的,雖然不知道林吹夢的具體實力,但她就是有種自信,就算是千年畫皮也不過是林姑娘抬抬手的事。
而事實上,林吹夢站在那甚至連手都沒抬。只有她才看得見的金箭頭搖身一變變作一條暗紅的繩索,活蛇一般先是圈住陳畫的腳踝,隨後猛地一拽一纏,一個五花大綁的粽子就出現了。
“這是什麼東西?!”
陳畫一驚,奮力掙紮起來,但是卻不知為何她渾身妖力彷彿消失了一般,彷彿一下子成了普通人,根本無法掙脫束縛自己的繩索。反而把自己弄得越發狼狽,本就香肩半露的她越發衣衫不整。配上紅繩不由多了一抹香艷之色。
林吹夢下意識的就暗道不好,果然馬上就聽到系統拉長語調道。
【噫~紅繩子,不可以澀澀哦。】
林吹夢:……好吧,她承認她不正經了,她懺悔。
這時,急匆匆的腳步聲和驚叫聲響起。
“啊!”
“這是怎麼了?”
林吹夢順着被撞開的門一看,就見一對穿着樸素的老夫妻外加一個年輕婦人正驚慌的看着這裏。而他們邊上的那個道士,正是她前不久才見過的申虛子。
趴在地上的張元看見父母和妻子來了,趕忙抬手。
“娘子,娘子快扶我起來。”
然而陳氏卻只是隱含厭惡的看了眼他,隨後把追過來的兩個孩子往身後一拉,警惕的看向書房內的三人,對着申虛子道。
“道長,她們就是你說的妖怪嗎?”
老夫妻也彷彿沒聽見兒子的求助一般,只緊張的擋住小孫子和小孫女,眼巴巴的看着申虛子。
“不,妖物應該只有一個。林姑娘和那位老人家快些躲開,那是妖,觀其渾身血氣,應當還是吃過人的妖!”
申虛子看見房中的三人也是一愣,隨後一手八卦鏡一手拂塵的他當即快步進去,有些驚愕的看了看被捆住的清秀女子。又看了看手中的八卦鏡。隨後他後知後覺的看向林吹夢和章姥姥。
“這妖物……怎麼被捆住了?”
章姥姥下巴一抬,與有榮焉道。
“自然是我家姑娘出的手。”
申虛子一愣,隨後慚愧的對林吹夢行了一禮。
“是我有眼不識泰山,還以為姑娘是凡俗中人。卻不想姑娘竟然有如此法力。”
他本來還想着那雷擊木落在凡人手中
實在可惜,現在想來倒是他傲慢了。
申虛子的心境不錯,沒有多糾結此事,而是皺眉看向了被捆着的陳畫。
“不知林姑娘之後打算這麼處置這妖物?”
林吹夢聞言眼神微冷。
“這畫皮妖之前殺人挖心,害死了一家五口,自然得以命抵命,不過在此之前,我們還有些事情需要盤問。”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申虛子嚴肅的點點頭。
“如此害人的妖物,必須斬殺。”
另一邊的章姥姥早就收了雙劍,扛起了陳畫。
“林姑娘,我們這就走吧。”
林吹夢正要點頭,邊上卻傳來驚慌的聲音。
“等等,幾位高人且等一等!”
林吹夢扭頭一看,就見那個年輕婦人繞過躺在地上的丈夫上前了兩步。她懼怕的看了眼被捆着的陳畫,陳畫此刻雖然還是個清秀美人的模樣,但是臉上的戾氣和凶氣卻讓人望而生畏。
可即便是這樣,這婦人依然張口就道。
“感謝幾位高人救命,幫我們抓了這妖物,幾位不如遲些再走,我們家這就設宴,好好款待幾位一番。”
後面的老夫妻對視一眼,隨後也趕緊點頭表示就該如此,他們這就設宴款待,事後還要準備厚禮給幾位高人。
林吹夢疑惑的看了眼他們。
“不必了,我們還有事。”
申虛子也在一邊搖頭,表示他來得晚,也沒做什麼事。這些都不必了。
“不不不,應該的。”
婦人緊張的揉搓手指,但卻堅持要款待林吹夢等人。拒絕了兩次后,林吹夢終於反應過來。這家人的重點似乎不在款待,而是在於……留下他們?
“你們不想讓我們走?為什麼?”
這話一出,本來就緊張的婦人身形一僵,竟是眼眶紅了起來,老夫妻中的老頭子躊躇了一下,站了出來。
“非是我們和幾位高人耍心眼,實在是……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隨後,林吹夢就聽老頭子沉痛的看着還趴在地上的張元解釋起來。簡而言之,就是他和老妻生的這個兒子不是個好東西,早幾年雖有些好色,但還算是個有才學的青年,也考取了童生。但是後來不知從哪認識了些狐朋狗友。就徹底移了性情。不僅好色還沾上了賭。成天花天酒地、爛賭一氣。前途沒了,名聲也徹底壞了。
“……他名聲壞了不要緊,關鍵是我那還在學堂的大孫子。他今年十六,最是勤學好問,已經考取了童生,明年準備進場試試看能不能考中秀才。”
老頭子抹了把淚。
“做學問的人名聲最是要緊,他平日本就因為他父親的拖累被旁人譏笑,若是他父親好色到了被妖物迷惑、把妖物帶回家這事傳出去了,我那大孫子的名聲必然要被徹底連累壞了,到時候怕是連進場一試的機會都沒有了!”
林吹夢倒是沒想到還有這種情況,章姥姥則是不耐煩道。
“那也不必擔心,這畫皮身上的人皮還好好穿着呢,我們帶她出去,就算被旁人看見了,誰能知道她是鬼?”
這話一出,老夫妻和婦人全都抬頭看向了申虛子。
申虛子:……
中年道士尷尬的摸了摸鬍鬚。
“那個,之前貧道救人心急,又不好強闖,所以為了展示貧道不是騙子,就在他們家院門口小露了一手。”
林吹夢側眸:“具體如何?”
申虛子越發心虛的低聲道:“我先是和他家人高聲爭執了幾句,隨後以八卦鏡吸納日光,照亮了……咳咳……半條街。”
這動靜一出,張家的左鄰右舍幾乎都看見了,離遠了沒看見的,現在怕是也在別人的講解下知道了
。而這也是張家人急匆匆趕來,看着林吹夢三人想也沒想就認定她們是妖的原因。
林吹夢嘴角一抽:你管這叫小露一手?那你要是大露的話,豈不是要把太陽吸下來了?也怪不得張家人害怕了,今天他們要是走出去,那麼明天整個鎮子怕是都知道張家進來了妖怪了。
婦人低聲哽咽道。
“也是之前我們太害怕妖物,一時間沒想起這件事。”
老婦人低聲下氣道:“還請幾位高人幫幫我們吧。”
章姥姥聞言看向林吹夢:“林姑娘以為如何?”
林吹夢淡淡道。
“你的願望我已經實現了,如何帶走這畫皮,你自行考慮便是。”
她這話聽起來像是不願意為了願望以外的事出手半點。顯得有些冷酷,但其實是章姥姥的願望就到抓到畫皮為止,她根本做不到像之前那樣帶着章姥姥和畫皮嗖的一下穿牆飛走。
不過章姥姥顯然只以為林吹夢是不願意多插手,她對此十分理解,畢竟林姑娘這樣的強者可不是老媽子,怎麼可能做這些雜事。
章姥姥其實也可以帶人御空,只是這畢竟是人間城鎮,附近有土地公、城隍爺看着,她一個妖精若是動作太大,就成了十足的挑釁,必會召來這些仙家查看。這可不妥當。
於是章姥姥思索了一下,隨後看向申虛子。
“不知道長可會帶人御空之術?”
她是個妖精,不能在這隨便亂用法術,但是這道士卻是可以的。然而面對章姥姥的眼神暗示,申虛子有些慚愧道。
“實在慚愧,少年時頑劣只學了點斬妖除魔的手段,但這帶人御空卻是不曾學過。”
別說帶人御空了,他自己凌空虛渡都不會,上一次好不容易飛上去,但法力不穩,被一隻過路的賊烏鴉一啄就摔下去了,還喜提了一泡鳥屎。
當然這些申虛子是不會說的,畢竟出來混他還是要臉的。
章姥姥聞言無語,不過隨後也就釋懷了,畢竟這道士到現在都沒看出她也是個妖,顯然這道行也高不到哪去。如此左看看右想想。她只得接受了張家人的提議。
“罷了,反正在哪盤問不是盤問,那就在此等一等,之後再避着人離開好了。”
張家人大喜,趕忙拱手行禮。
“真是多謝了!”
“多謝幾位高人幫忙!”
於是沒過一會兒。被街坊鄰居看着進來的申虛子慢慢走出院門,一邊走還一邊還故意大聲對着張家老夫妻道歉,表示是他學藝不精,看走了眼,張家並無妖怪。
有了申虛子這話,本來還準備看熱鬧的好事者一聽,頓時無趣的四散開來。
見院門外聚集地那些人離開,老夫妻鬆了口氣,同時面對申虛子的道歉又有些慚愧,畢竟人家道長是好心來救他們,結果最後卻反而要如此自貶。這實在讓他們於心不安。倒是申虛子給了他們一個安慰的眼神。淡定的在其他好事者的目光中離開了。
不過他走了一大圈,避開了其他人的視線后,又從張家後門進去了。畢竟那畫皮的妖氣實在太凶,他不看着那妖物伏誅今夜怕是睡不着的。
*
後院,本來躺在地上的書生眼見半天沒人扶自己,艱難的爬起來,過程中他那雙賊眼小心的偷瞄院中那身穿月白色衣裙的女子,對方長得當真是美若天仙,可比那陳畫好看多了。這要是能一親芳澤,那該是何等美事?
然而這張元還沒意/淫多久,就察覺到一道冷光盯着他。他側頭一看,正對上那陌生老婦冰冷的視線,並且對方藏在袖中的手一動,一道寒光就從手腕處閃過。正是她之前手持的寶劍在袖管中探出了一點劍尖!
那老婦分明沒有說話,但張元卻彷彿能聽見對方在惡狠
狠地威脅他‘再看下去,她就用這劍挖出他的眼睛!’
張元脖子一縮,不敢再看,心中鬱氣又不敢對着這些陌生人發,只能一邊對自己父母、妻子、孩子等人罵罵咧咧,一邊幾步躲回了自己房裏。
章姥姥收回寶劍,對此只是心中冷笑。
片刻后,嘈雜的後院安靜下來。林吹夢坐在石桌邊,手捧熱茶喝了一口。
張家老夫妻和兒媳婦趙芳本來想陪着。不過林吹夢可不想和陌生人尬聊,就委婉拒絕了,她自己在院子裏安靜的坐了一會兒,忽然看見兩個白白嫩嫩的小孩正躲在柱子後面探頭探腦的看她。
這是趙芳的小兒子和女兒,張老頭口中的大孫子張朔還在學堂。兩個小孩是龍鳳胎,才六歲,模樣很是可愛。性格也很不錯,見她看過來就立刻露出一個甜兮兮的笑容。讓人看了就歡喜。
林吹夢招招手讓他們過來,就見他們走的時候特意繞開父親緊閉的房門門口。回想起兩個孩子之前眼看着父親趴在地上,也無動於衷的表現,林吹夢好奇道。
“你們很討厭你們父親嗎?”
“討厭!”
兩個孩子異口同聲。
林吹夢:“為什麼?”
“他壞!”
“搶家裏錢,搶不到就打爺奶,還有娘!”
“還打我們!說不給錢就掐死我們。”
兩個小孩你一言我一句,用稚嫩的語言說著驚心動魄的事情。但緊接着他們就又道。
“不過現在不打了。”
“哥哥長大了,我哥哥特別厲害,爹打不過哥哥,爹打我們,哥哥就打他。爹搶錢偷錢,哥哥還打他。”
“哥哥最厲害,他被哥哥揍得哭!”
說起這事的時候,這對龍鳳胎一邊拍手一邊咯咯直笑。
“那你們的哥哥還真厲害。”
林吹夢淺笑着摸了摸兩個孩子的小腦袋。心中總算明白為何這家人對那書生張元那麼漠視和厭惡,對口中的大兒子、大孫子張朔又這麼偏愛了。有這樣一個父親,那張朔小小年紀成長得這麼優秀實屬難得。
吱呀,書房的門被打開了。一連串沙啞的罵聲立刻傳來。
“你若是敢動我,你日後一定會後悔的!”
“該死的樹妖!”
“你不得好死!”
林吹夢聽到罵聲當即看向兩個孩子。
“那個妖怪凶得很,別嚇着你們了,先去別處玩吧。”
“好。”
“我們去和小狗玩。”
兩個孩子也聽話,手牽着手就離開了後院。
另一邊,章姥姥從書房門口走了出來。
林吹夢站起身。
“她招了嗎?”
她其實也挺好奇那有數字的龍鱗是怎麼回事的。說起來,她之前從胡劍那得到的白玉鱗片,和那龍鱗倒是有幾乎一樣,只是沒有數字罷了。
章姥姥皺了皺眉。
“沒有。那畫皮的嘴嚴得很,半個字都不往外露。”
林吹夢此刻已經走到了書房門口,抬眼一看那畫皮的慘狀,頓時眼睛睜大了些。只見對方此刻半靠在地上,面色猙獰痛苦。渾身扎着好幾根銀光閃閃的長針,露在外面的都足有食指長。隨着這畫皮的顫抖也在微微顫動。同時還有絲絲縷縷的綠氣隨着那長針湧出。朝着畫皮頭頂蒸騰彌散,當真是好一個綠雲罩頂。
畫皮嘴裏還在不乾不淨的罵著,但根本不敢亂動,唯恐自己一滾,這些長針扎得更深。
邊上的章姥姥在一邊解釋:“畢竟還在凡人家中,畫皮向來醜陋,若是把她那張人皮弄壞了,若是嚇到人就不好了,所以我就沒用什麼太血腥的手段,只用了銀針封穴之法,扎滿了她渾身
死穴。畫皮生命力強悍,初時之痛只是猶如刀割,所以她現在還忍得住。不過沒關係,時間越久,劇痛越強,到了她渾身猶如千刀萬剮的時候,我就不信她還能扛得住!”
講個笑話不太血腥,扎滿死穴,千刀萬剮。
林吹夢看着沒過一會連罵都罵不出來,只能痛得五官扭曲,半靠牆上哼哼的畫皮。不由心中感慨。
她本來還以為章姥姥審問不出來是對方手段不行。還想着提醒幾招網上看來的酷刑。結果現在在看,哪裏是章姥姥手段不行,分明是這畫皮骨頭太硬。
不愧是千年的妖怪,哪個都是不簡單的,她的那點老虎凳、辣椒水就別在人家面前獻醜了。
而這一等就等到了中午。張家人熱情好客,準備了一桌子的好菜請林吹夢等人上座。
申虛子大概見過不少這種場面,也不扭捏,直接就坐了過去。心裏盤算着離開的時候送張家人幾張符保平安。
另一邊林吹夢本想推辭,但是一看見那香噴噴的紅燒肉,她沉默了一下,隨後迅速坐了下來。一臉嚴肅的表示。
“既然你們如此盛情款待,我就卻之不恭了。”
系統輕笑:【你上次對馬金花送來的那頭大黑豬可不是這樣的。】
林吹夢:【沒辦法,我對豬豬的喜歡太過膚淺,只停留在了多放蔥姜少放蒜的階段。】
章姥姥看林吹夢坐下了,想了想也坐了過去。
與此同時,被喊過來吃飯的兩個孩子墊着腳尖看着桌上的佳肴滿眼興奮。
“哇,今天好多好吃的!像是過年一樣。”
“我都喜歡吃!”
兒媳婦趙芳聞言心疼的摸了摸兩個孩子的腦袋,她遇人不淑,嫁了那麼一個爛賭鬼,哪怕她和公婆努力支撐,近幾年家裏還是越發拮据起來。倒是苦了她的孩子們了。
“喜歡就多吃點。不過也不能只吃肉,不許挑嘴知道嗎?”
兩個孩子樂顛顛的點頭,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桌上的大魚大肉,顯然只聽到了母親的前半句話。
而林吹夢一眼掃去,發現這一大家子裏,就那個書生張元不在,趙芳盛了碗飯菜,抿着唇準備往外走。
不過半路就被張老頭接去了。
“我來吧。我去送。你好好吃飯。”
章姥姥也就在林吹夢的面前脾氣好,面對這幾個凡人她就直接輕哼一聲。
“那個混賬如此行事,你們還惦記他吃不吃飯?”
“哪裏是怕他餓肚子,實在是他太過混不吝,若是我們少他一頓飯,他就要到外面渾說,說是我那大孫子叮囑我們,故意要餓死他這個父親。”
張老夫人聞言嘆了口氣。
“他這是捏准了我們顧忌孩子的名聲。才故意這麼說的。不給錢還好,外人也都知道他是個什麼樣,但若是不給飯,說得多了,外人也難免會嘀咕。你們說說,這世上哪有老子如此坑害兒子的?我真是恨不得他現在就死了,不對,我就該在他一出生就掐死他!”
老夫人顯然是因為自己這個兒子受了太多苦,說著說著就抹着淚拍着腿罵了好幾句孽障。
趙芳習以為常的在一邊幫她拍背順氣,怕老人家氣壞身子。
章姥姥聽到這話,心中那點不屑散去不少,心想她平日只道這些凡人庸庸碌碌的活着,沒什麼特別的,但如此一看,這人間雖不如他們異類爭鬥得兇險,卻更要彎彎繞繞。
正想着,她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頓。
而後院之中,才得了張老頭送飯的張元卻並沒有立刻用飯,而是在張老頭走後悄悄走出了房門,摸到了書房的窗戶邊。
因為怕還沒問出什麼就把畫皮折騰死,所以章姥姥離開前暫時拔去了畫皮丹田的銀針,沒有再讓
她綠色的妖元流逝。不過雖然妖元不再流逝,但痛感還是不會降低多少的。
所以張元看過去的時候,就見裏面的清秀佳人衣衫不整的被紅繩捆着,面色蒼白,頭髮汗濕黏在臉上,更添一抹風情。他自動忽略了對方滿身駭人的銀針,一雙賊眼直溜溜的往小美人半露的香肩上瞄。
他昨夜把這小美人帶回來,才剛吃個嘴子就出了事,這實在讓張元扼腕。忍不住過來多看幾眼止損。
就在這時,那眉頭緊皺的小美人忽然側了側頭,隨後聲音沙啞道
“元郎,元郎是你嗎?”
那嬌柔中帶着沙啞的聲音把張元的耳朵根都喊酥了,還沒反應過來嘴就已經應了一聲。
“畫娘,是我。”
畫皮強忍着劇痛側了側頭,努力把自己清秀的臉龐露出,聲音驚喜道。
“元郎,你來了太好了,快進來!快救救我!”
見那書生沒有立刻回答,畫皮眼中閃過冷光,但面上卻越發嬌弱的含淚道。
“快來啊,元郎,快幫我把這針拔掉,還有這繩子解開,我都快痛死了。”
張元被美人垂淚的模樣弄得心痒痒的,但還是保存一絲理智道。
“不行啊,他們說你是妖,我可不敢放了你。”
“他們說你就信?你什麼時候見我是妖了?你看我這樣子,我哪裏像是妖了?”
被捆在書房角落中的小美人兩行清淚留下,陽光下,她蒼白的皮膚恍若透明,整個人好似馬上就要隨風而去。
“元郎啊,你還有沒有心?當初我好好走在路上,分明是你把我帶回家的,我一個人孤苦伶仃就跟了你走。卻不想竟然受了如此屈辱,那些人我都不認識,倒是你家人對他們熱情的很,我還要道是不是你和家裏人說了我的事。你那妻子厭惡我,故意找來那些人假扮道士冤枉我是妖怪,想要害死我!”
小美人越說越覺得是這樣,眼淚撲梭梭的往下掉,當真是我見猶憐。
張元遲疑道:“不會吧?趙氏向來不管我這些的。而且你之前讓扔我的時候力氣那麼大……”
“所以你就是認定我是妖了?我只不過是自小氣力足,又在家幹了不少農活才有了這樣的大力氣。我也不是有意傷害你的,當時實在是見那兩人凶相畢露,太害怕了才會如此。而且你只看到了我力氣大,難道沒看到那些人是如何欺負我的嗎?”
小美人含淚仰頭。杜鵑啼血一般開口。
“元郎你睜大眼睛看看,我到底哪裏像妖?有我這麼軟弱可欺的妖嗎?”
張元本身就沒看見申虛子用八卦鏡,也因為被摔出去沒看見林吹夢以紅繩束縛畫皮的情形,他只知道自己正和小美人親昵的時候,一群亂七八糟的人闖進來,把陳畫綁了起來就說她是妖。
但現在看着這清秀佳人,張元徹底動搖了。
是啊,陳畫這麼美,這麼柔弱哪裏像是妖了,不能隨便來個人說她是妖,他就信了,若是騙子怎麼辦?這麼世界上騙子可不少,他之前不就是把陳畫給騙回家的嗎?
不行,好不容易遇到的小美人,他可不能便宜沒佔到就這麼稀里糊塗的送出去。
這麼一想,張元當即翻窗進去。
“畫娘別怕,我這就來救你。”
“元郎,你終於信我了。”
小美人俏臉蒼白,卻露出滿足而幸福的笑容。彷彿眼中心中都只有眼前一人。
張元看得心頭火熱,下半身更熱,當即熟練的甜言蜜語互訴衷腸,半點沒察覺畫皮眼底的幽光。
同時這兩人也沒有注意到書房中一株蘭草的花盆內,一根樟木枝枝葉微顫。
元郎?畫娘?嘔~
章姥姥面無表情的端起酒杯壓下了心頭的嘔意
。她之前為了謹慎,特意在書房留了一截枝條作為眼線,卻不想看到了這樣倒胃口的一幕。
蠢人見到了,好色的男男女女她也見過,但是如此蠢、好色還不要命的傢伙,這可真是不多見。
章姥姥彷彿已經能看到張元幫那畫皮解開束縛后,那妖元流逝大半的畫皮是如何對他掏心掏肺,以此恢復氣力逃跑的畫面了。
所以……救還是不救?
章姥姥的視線掃過熱情好客的張家人、好酒的申虛子,最後落在了正慢條斯理吃着佳肴的林姑娘身上。章姥姥從不懷疑林姑娘那神秘莫測的本事,後院的動靜並不小,或許那申虛子發現不了,但是林姑娘應該不可能不知道吧?
林吹夢吃得開心,察覺到她的視線微笑着指了指紅燒肉。很大方的和小夥伴分享道。
“這道菜不錯,你也嘗嘗。”
紅燒肉?
章姥姥眼眸微動,當即明白過來。
豬,蠢物也。林姑娘這是在說蠢物死不足惜嗎?
林姑娘果然是知道後院所發生的事的,所以說她看不懂這位林姑娘啊,明明不久前還在為那慘死的一家五口而冷臉,但此刻眼見着一條性命即將消逝卻依然慢條斯理的享用飯菜。
心軟和冷酷是如何能在一個人身上如此融洽的?不過……那樣一個蠢物也不值得救就是了。
章姥姥自以為得到了答案,於是夾了一筷子紅燒肉放入嘴中,然後微笑着道。
“味道確實不錯。”
她話音剛落,只聽後院一聲慘叫傳來,卻才起了個頭就戛然而止!
正在吃吃喝喝的眾人動作齊齊一頓,轉頭朝着後院看去。
張老夫人一驚,“是我那孽障的聲音!”
最是熟悉張元聲音的張家人想到了什麼面色一變,慌裏慌張的站起身就往後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