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71
荀引鶴腕力運筆,寫下一個遒勁的“靜”字,方道:“她怎樣?晚間可能睡着?”
侍刀道:“除卻一些小騷擾,夫人一切都好。”
荀引鶴目光滑過去:“騷擾?”
侍刀道:“侍槍都擋回去了。”
荀引鶴頓了頓,目光凝在那‘靜’字上,心卻靜不下來,浮着些燥意,道:“她有沒有被嚇着?”
侍刀道:“似乎有些,夫人重新糊了窗紙,但除此之外也沒什麼了,門窗一直鎖着,除卻三餐買飯,都不見人。”
荀引鶴眉骨沉了下來:“是被嚇到了。”
他再沒心情練字:“知會廟祝一聲,明日便去禮佛。”
這才離開了不到兩天就出了事,又怎能讓他松心?
然而江寄月卻不見多少愁苦,太陽升起后,被黑夜包裹的慌張寂寞如潮水般退去,她重新恢復了勇氣,沐浴在陽光下悠閑地欠了個身,簡單解決完早飯後,她便捉筆繪畫。
江寄月還在香積山時便是個孩子王,除卻與孩子踢水玩外,因為她書看得多,也常常會編故事給他們聽。
山中一切都是自由的,說起達官顯貴,那些孩子也不懂,於是江寄月就地取材,用小動物做主人公,孩子們聽了都很喜歡。
江寄月也很喜歡,那些故事都很溫馨透亮,沒有人間的一切蠅營狗苟,她是說故事的人,一度以為也能如故事般一直單純下去。
江寄月很懷念那個時候,所以她想提筆把那些小動物的故事都畫下來,如果有書鋪願意要她的連環畫,能讓更多人看到就更好了。
至於故事的角色她也想好了,香積山的雲松,以及,荀引鶴既然喜歡垂耳兔,那她姑且畫一窩垂耳兔吧。
就這樣畫了一天,若不是侍槍每到飯點都會用小石子彈她的門,她恐怕連吃飯都忘了。
原本打算晚上也是要繼續的,但太費燈油便算了,江寄月費了一天的神,腰背坐得也酸,今天上床時就再也沒有精力胡思亂想了,她抱着半床被子沉沉地睡去。
次日早起又繼續,但沒畫多少時間,周昭昭便找過來了。
周昭昭摘了兜帽,脫下披風問她:“你怎麼住在這兒?相爺也同意?”
經過那天的事,周昭昭再提起荀引鶴便相當自然而然了。
江寄月道:“他原先給我準備好了院子,我換了的。”
周昭昭挑眉:“有好日子不過,過這樣的日子?我剛才一路進來,你這院子裏住戶真多,人員可雜了。”
江寄月笑笑:“總要習慣的,一切都享受着他給的好,有一天他不願意給了怎麼辦?都說由奢入儉難,我不想真的寄人籬下。”
周昭昭對江寄月的話感到驚訝:“相爺都在籌謀娶你了,你還這樣不安做什麼。”
江寄月搖搖頭,道:“婚姻能作數嗎?你看我就知道了,不作數的,多少年的感情都不作數。昭昭,我已經被拋棄了三次。”
一次是江左楊,江寄月能理解他,不怪他,可有時候熬不住的時候也會怨他,流言蜚語哪有家人重要,明知留下一個孤女獨活,她會受多少的苦,卻還是選擇自縊。
一次是沈知涯,他就懶得說了。
還有一次是沈母,帶着沈知涯走得那麼堅決,悄無聲息,好像先前在床榻前悉心照顧,溫言哄她吃飯的是沈知涯,而不是江寄月般。
好像目前來說,江寄月誰都留不住,血脈親情不可以,真心以待更是被棄如草芥。
所以她總有些不安,前幾次被棄,尚且還有個去處,若荀引鶴再棄她,她是真的無家可歸了。
如果這裏是她註定的歸宿,那提前適應一下也沒什麼。至少知道了往後要面對什麼,離
開的時候也不會那麼害怕了。
周昭昭聽着若有所思道:“怪道那時我提起堂姐,你都明明決定和相爺在一起了,也沒回絕照拂,只說以後能用上未可知。”她伸手抱了抱江寄月,“可憐的阿月,真是要心疼死我了。若相爺休棄了你,你到我家去,我給你做媒找好人家,不會讓你孤苦伶仃,淪落到這種境地的。”
江寄月只是笑,沒接話。
她很想不靠誰,而是靠自己活下去,只有自己成為自己的依靠,人才會有更多的底氣的。
那時因為無路可去,最後被沈知涯騙喝了葯,最後稀里糊塗一退再退最後屈從的陰影實在太大了,江寄月不願再經歷第二次。
周昭昭鬆開了懷抱,一眼看到了桌上的畫,道:“咦,這是什麼?畫得好可愛。”
江寄月抿唇,有些不好意思:“我畫出來想拿去書鋪賣的,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要。”
“當然會有人要了,畫得多好。”周昭昭道,“正巧呢,范廉和幾個書鋪的掌柜認識,我回去就讓他幫你問問。”
這是喜出望外的收穫了,江寄月忙道謝,周昭昭道:“記着了,我周昭昭幫人可不只是嘴巴上說說的,以後遇到困難了,一定要來找我。”她又道,“王府那會兒,我還沒謝過你呢。”
江寄月點頭。
周昭昭道:“話說著都忘了,今天我是帶着相爺的任務來的,務必要把你領到法積寺去。”
這事江寄月是聽荀引鶴提起過,所以她看到周昭昭來了沒有意外,只是意外寺廟,江寄月道:“法積寺?那不是專求姻緣的嗎?”
周昭昭一臉理所當然:“對啊,看到自己的好友被狗男人無情拋棄,一氣之下帶着好友去求個好姻緣,是我的性子能幹出來的事啊。”
江寄月愣住了。
周昭昭促狹一笑:“結果不知是我的罵聲被地藏王菩薩聽到,還是菩薩不忍江姑娘的慘境,於是主動降下姻緣來。”她捏捏江寄月的臉,“阿月,不得不說,相爺是費了苦心的。”
他當然是費了苦心,對她也好,所以哪怕之前傷過她,江寄月也還有勇氣和他試試,可是被周昭昭這樣大剌剌說出來,還是很害羞,她藉機捂着臉轉過去:“又捏我的臉,你們怎麼都喜歡捏我的臉,臉都要被捏大了。”
另外一個不消說自然是荀引鶴了,周昭昭雖然很難想像嚴肅的荀引鶴面對江寄月是個什麼光景,但還是笑了:“因為你太可愛了,跟雪糯米一樣,所以忍不住捏捏。”
兩人便攜手出門,路上遇到幾個小娘子問江寄月要去哪兒,周昭昭道:“去法積寺求姻緣,順便去去晦氣!”
小娘子們果然表示能理解,周昭昭趁機邀請她們一起去,她性格大大咧咧的,一路把沈知涯罵過去,江寄月不好插話,只能任着她說,倒是那幾個小娘子看江寄月的目光越來越同情了,最後都紛紛祝願江寄月能找個更好的,把沈知涯氣死。
總而言之,為了完成荀引鶴給的任務,周昭昭很賣力。
等到了法積寺,聽說荀引鶴陪着荀家老太太在上香時,那些小娘子發出來驚叫聲,這倒是把江寄月嚇了一跳,她略微不自在地扶了扶發:“……他上他的香,關我們什麼事?”
“可是他是荀引鶴欸,世家裏最清貴的公子!不是我說大話,那年他中狀元話,打馬御街前,那風姿,後面所有的狀元捆一塊都比不上他的一個回眸!而且還那麼有才華,書鋪里都是他的文章,聽說他一個字還千金難買呢。”
不期想,荀引鶴居然在上京有這樣高的人氣,江寄月與周昭昭兩個非上京的人士都有些發懵。
周昭昭過了會兒,艱難地說:“可是他很嚴肅很兇欸。”哪有范廉那麼乖巧,任她搓圓捏扁,荀引鶴?他不去搓別人都好了,還妄圖
搓他?
即使江寄月是她好友,周昭昭都得說,每個敢與荀引鶴在一起的人都是勇士,都得有強大的心理素質。
周昭昭其實一點都不知道荀引鶴做的那些事,可就是莫名怕他。
小娘子嘟嘴:“哎呀,丞相嘛,得有官威的。而且他都不近女色,你看我們巷子裏的男人,有點銀子都給花姐用了,哪裏想得到給家裏拿銀子回去,光是這條他這樣的人都是可遇不可求了。”
確實,直到現在,荀引鶴與江寄月的事都被瞞死了,所有人都以為荀引鶴還未娶親,沒納妾,沒通房,更不喜歡去花樓。
周昭昭瞥了江寄月一眼,對小娘子說:“男人嘛,也不一定,你也只知道你知道的。”
小娘子有些不高興了:“你趴他床底下了,你知道他近女色了?”
反正荀引鶴這個典範不能倒,不然回去罵死男人都失去了諾大的底氣,“你看看人家荀引鶴……”周昭昭根本不知道這句話對家裏那個混賬東西的殺傷力有多大!
周昭昭嘀咕,借她一百個膽子都不敢去趴人床底,但問題是,和他有首尾的人就站在你面前啊,妹妹!
“奇怪了,他們這些達官顯貴來禮佛,都不是要清場嘛,怎麼今天寺里還能放人進來。”
邊上有個婦人聽到了,自然地接話過去:“你們沒聽說那消息就過來了?原本今日也是關了的,不許旁人進入,但聽說是師父給荀相算了回姻緣,說今年他的姻緣必到,就在這寺里。荀相一直到今日都沒娶親,老太太原本急得不得了,才押着他來勉強算了一回姻緣,這一聽更像是抱到了救命稻草,趕忙讓師父們重新開了門,又命人放消息,讓人重新回來上香。”
她指了指人頭攢動的寺廟口前的山道:“你們沒意識到今天的人特別多嗎?都是聽到消息趕過來的適齡女子。”
江寄月心微微動:“姻緣在寺廟內?這個意思是即使是門第不配,也無所謂了?”
那婦人笑:“門第又如何比得了天賜的姻緣?荀相許是當真姻緣艱難,不然以他的條件,不至於耽誤到今時,老太太急切想要抱孫子,又怎會因為門第把天賜的姻緣擋出去了?”
小娘子在旁道:“是這個理,荀相至今未成親,說明與那些貴女無緣無份,若老太太還只看門第,荀相怕是要孤寡一輩子了。”她望着那些即使匆忙趕來,但也不忘淡妝塗抹的少女們,嘆氣道,“可惜我嫁了人,註定與荀相無緣了。”
江寄月沒接這話,因為周昭昭正在給她使眼色,雖未言語交流,但江寄月也明白了周昭昭在說什麼了。
她說:“荀相也太能編,太能安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