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三）
雖然才清晨五點多，可是天早已經亮堂起來了，畢竟上面有兩個太陽掛着呢，然而溫度卻仍然挺低，大概是在山上的緣故，也不知這裏海拔有幾許。
如今我已經十分適應每天這般早起跑山了——天天八點睡，自然就能五時起——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每晚不老早躺下，還能做些什麼呢。近日在絕影回來之後，我常去找他聊天，我想知道一些未來的情況，他也想了解一些兩百年前的歷史，饒是如此，依這忍校的校規，每晚八時，全校的學生仔也都得睡下了。當然，時不時總有人逾矩，所以，也時不時總有人被悟空逮住挨罰，畢竟他長着火眼金睛吶。
白髮一如既往地跑在最前面，一騎絕塵，遠遠地只能看到他那條飄忽的藍圍巾。我均勻着呼吸，催動風之力，撒開了腳步在後面疾追，我就不信了，跑不了第一，難道還保不住第二嗎？
還真不一定，琳就在我身畔，我豎起耳朵分辨她的位置，她忽左忽右，時而還飛在我的頭頂。今時今日，倘若是在平地，只要我使出“疾風步”，她就萬萬追不上我，可在這山上，她動不動就藉著“空之舞”蹬着山壁或路邊的樹枝借力，而山路彎曲不定，一側即是陡峭的懸崖，我也不敢全力施為，所以只能和她打個平手。不是說跑山嗎，那就得跑啊，怎麼能飛呢，她這是作弊，是耍賴……
白髮在前面一個拐角處不知為何停下了，我趕過去也收住了腳步，原來是高年級班的大隊人馬正在下山，琳卻一步未停地掠過人群直向山頂奔去。
高年級班我知道共有七人，可眼下這支隊伍里卻只有六人。
“別數了，阿星不在，他被絕影教官拉去特訓了。”
“他是最後一個了，接下來就該輪到你們班了。”
送走高年級班，白髮和我繼續往山上趕，最終他竟然又超過了琳，奪得了半程賽的冠軍，“疾風天降”，這招我一定也要學會。
我們仨在山頂的大石頭上歇息，有輕風拂過山崗，愜意無比。這要在從前，大長老的老黑龍早已經把食盒送來了，不過那時我們跑上山頂可比現在慢得多，得兩個多時辰，而如今我們速度都練上去了，這外賣服務卻被取消了，想吃早餐就得抓緊趕回忍校才行。
我用白髮教我的明目法極目遠眺，四周的山巒間雲遮霧繞，山腳是看不到了，但能看到山腰處幾個隱隱綽綽的人影，那是正在趕路下山的阿狗他們，也能看到正在高空翱翔的幾個小黑點，我一直以為那是未成年的黑龍在嬉戲，然而今天卻發現，那其實並不是黑龍……那是什麼呀？
“是鷹，飛得比黑龍更高。”白髮告訴我，望着它們，他的眼神中像是閃着異樣的光。
是鷹嘛，那這鷹可真夠大的，比黑龍也小不了多少。
“這裏的鷹還不是最大的，雲之國的天鷹才是真正的巨鷹，有些個頭比黑龍還大呢。”琳說道，“哎喲，那個人怎麼還沒到啊。”
我們仨又等了好一會兒，那個人才喘着粗氣姍姍來遲，他一到就埋怨我們：“你們……你們好過分，都沒一個人等我。”
“小黑你最近怎麼越跑越慢了，得加練啊，等下你再跑一個來回唄。”我調侃他道。
“我哪裏慢了，是你們越跑越快了好吧。”
“小黑啊，你這麼慢可怎麼上山呢，光知道練火龍，疾風步你也要練啊。”白髮對小黑說。
小黑垂首不語，我知道這個“上山”是指跑上忍神山，那是忍校的畢業考試項目之一，據說很難，還好我是風忍，風忍都是神行太保，所以應該不難吧。
“小黑啊，你說假如有一百個人比賽，我拼盡全力超越了第二名，所以我是第幾名？”琳一本正經地問他。
“第……第一名？”
我們哈哈大笑。
小黑撓撓頭說道：“切，哪有一百個人這麼多的比賽啊，整個忍村都沒那麼多人，除非……加上白衣婆婆的布偶娃娃。”
白衣婆婆？布偶娃娃？這是什麼呀？
“好了，走了，下山！”白髮發話道。
“別啊，先讓我歇口氣啊。”小黑慌得一批。
我們再次哈哈大笑，於是陪他休息了片刻，這回可真地要走了。
“你們又要扔下我……等等，我走最前面，你們不許超過我！”
眼見小黑作勢發飆的有趣模樣，我們哈哈笑過，依了他。
小黑高興地唱起了歌，不過剛起個頭就馬上剎住了，畢竟不停下來就會被我們打，誰讓他翻來覆去始終就這麼幾句呢。
下山之路走了沒多久，我們遇到了低年級班的阿毛和牙牙，彼此打了個招呼，現如今她倆已經不怕小黑這個渾身黑乎乎的人了，再往下走了一陣，我們又遇到了一人，卻是小沙。她獨自一人落單在後，咬着牙，滿頭大汗，緊皺着眉頭，還拿了根樹枝作為手杖，一步步往山上而去。
看她平日也是一副武林高手的范兒，怎地爬個山卻顯得這麼吃力呢。俗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因為下山更容易摔着，可她這還是在上山，咋地就用上手杖了呢。
“看來小沙也上不了山。”小黑看着小沙遠去，喃喃地說道，可他的語氣中似乎流露出遇到同道中人的欣喜。
話說山裏的野獸也有不少，為什麼大長老和悟空他們會放任小沙她們，還有我們，自行上下山呢，也不怕我們被攻擊嗎？我們還只是孩子呀。
“哈哈，阿基怕了。”
“畢竟阿基上次就差點被蝙蝠抓去當點心了。”
“我去……請說正經的好吧。”
“正經的？那就是在學校裏面，在這座山上，還有在忍村裏面，都是安全的，野獸啊怪物啊都不會攻擊我們，當然我們沒事也不要去招惹它們，這是約定。”
約定？怎麼約？好吧，畢竟他們和黑龍也能定契約，這裏人與環境倒是很和諧……
“啥約定呀，不要誑阿基，就是打，打到它們服……真的，我是說真的，從前這裏的野獸也經常襲擊我們忍者，於是我們忍者就上山圍剿它們，有個詞叫什麼……對了，犁庭掃穴，直到把這裏的野獸全都消滅完了！”白髮輕輕敲了小黑一記。
嚯，這是把黑惡勢力連根拔起了嗎。
“可這裏不是還有野獸出沒嗎？”
“那是後來才從別的地方慢慢過來的，但它們也再不敢襲擊我們了。”
“這些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聽大長老說的。”
“可是你看那天的大蛇，不是追着阿狗，差點就把他吃了嗎。”
“那是例外，肯定是阿狗在學校後區到處亂走，才惹來了麻煩。”
“我問過了，他說他走着走着，踢到了一窩蛋，剛蹲下想仔細瞅瞅，那大蛇就出現了，追了他一路。”
“那肯定是蛇蛋，也是僥倖，這麼大一條蛇，他招惹不起啊。”
“大有什麼了不起，這又不是騰蛇。”
“騰蛇？”我從沒聽過還有這種蛇，是這個星球上特有的嗎，“很了不起嗎，什麼樣的？”
“當然厲害啦，金黃色的，頭上有兩個小角，尾巴像閃電，它還會飛，因為它有兩個小翅膀，所以叫騰蛇……”
咳，有角的那還是蛇嗎……“尾巴像閃電”，那是什麼樣子……還有翅膀？這就八成是以訛傳訛了，有些蛇，比如眼鏡蛇，遇到刺激時，身體的前半部會豎起，頸部那兒有一塊活動的長長的肋骨會極力擴張，會把脖子部位的皮膚橫向撐開，看起來就像是脖子變粗了，而這裏的土著們一定誤以為那是翅膀……
“說起來，以前還有一個騰蛇世家，那可是四聖獸家族之一呢。”
“是啊，還有鶴之一族，他們家的影流秘術和琳的空之舞簡直就是異曲同工，對了小黑，你不如去求鶴老族長教你，那樣你還有可能上山。”
“……”
一下子多了好多新信息，我默默記着，跟着他們仨下山去。
早飯照例是飯糰，但每天的品種不同，今天是辣味噌飯糰，我覺得口味一般，卻是小黑的最愛。這不就是在飯糰上塗一層烤肉醬再涮上一層辣味噌醬嘛，嘖嘖，這麼辣，小黑卻吃得津津有味，我看他簡直可以無限制吃下去……
就在我們吃飽出門的時候，卻見到高年級班的那幫子人背着東西，齊齊來到黑龍每天過來送餐所降落的那塊大石頭前，也不知要做什麼。我等好奇，於是就湊了上去。
阿狗當著我們的面，把背包里的東西一股腦地倒了出來，丁鈴噹啷地一陣響，原來是一堆兵器，有刀有劍的，刀鞘劍鞘上都矇著塵。其他幾人也都如此，一時間，地上堆起了好幾十把刀劍。阿狗撿起一把長劍，抽出，卻是銹跡斑斑，不過好像是真傢伙，並不是木劍竹劍。
“所以才全部都要磨一下的嘛。”阿狗對白髮解釋道，一邊指派一個叫小莫的去食堂接桶水過來，“悟空師父說我們練得還行了，今後就要真刀真槍地練了。”
原來如此，可是……
“沒錯，悟空師父讓我們到這兒來把兵器都磨一下……誰會知道這居然是磨刀石！”
我退後半步，仔細端詳着眼前這塊從來沒有怎麼注意過的大石頭。它高約一米，呈不規則的三角形狀，中央有一大塊凹陷，平日裏老黑龍就是把食盒放在這裏的——然而這大石頭就是磨刀石？
阿狗並不搭話，他圍着這大石頭繞行了一圈，還彎下腰仔細地看着，之後才對着眾人說：“果然，悟空師父說這還不是普通的磨刀石，你們看出來了沒有？”
大夥於是都靠近上下打量起來。
“還沒發現？唉，你們呀。”阿狗嘆息道，“你們好好看看這三角形的三個角，石頭的……顆粒度是不是各不相同？”
這下我們都看出來了，果然是不一樣的，這大石頭粗糙的表面，三個角三個位置的碎石顆粒有大有小。
“你們看這個角，上面有一粒粒石頭顆粒，但粒子最粗，也最硬，在這裏磨刀，是用來給刀具的開刃，或者用於修復缺口很大的刀具；而這個角的石頭顆粒不粗不細，可以用於鞏固刀鋒，修復小缺口，去毛邊；至於這個角，顆粒最細，最適合給刀具拋光，要把刀具磨得十分鋒利，那就要在這裏磨。所以，這一塊磨刀石頂三塊用，都聽明白了嗎？”
可惡，被他裝到了！
“那中間這裏凹下去的一大塊，是做什麼的啊？”
“這裏啊……這裏嘛……”
這時，先前去食堂的小莫拎着一桶水過來了，阿狗順勢接過，一邊把水倒入凹陷處，一邊說道：“這裏當然就是盛水的嘛，磨刀的時候不是正好要用到。”
“可是，這事為什麼不找汪老闆？他不是磨刀匠嗎？”
“他是刀匠，倒也接磨刀的活。”阿狗道，“當然找過他啊，可他不肯幫我們，給的金骨頭再多也不行，他說他這一行有三不磨的行規。”
“三不磨？”
“首先是戰士的武器不磨，因為戰士在戰場殺敵建功，他們的武器必有許多亡魂，所以不磨；其次是屠戶的刀不磨，雖然屠戶只是殺豬宰羊，但殺戮過重，刀上沾染的亡魂最多，所以不磨；最後，就是劊子手的刀不磨，因為劊子手和將士一樣，殺的都是人，若是給他們磨刀，必沾染是非，恐給自己帶來難以想像的厄運，所以也不磨。”
哦，這個我以前在哪部電視劇里好像也有看到過，可是，這三不磨和我們沒啥關係吧，我們既不是戰士，也不是劊子手……難道殺蝙蝠蜘蛛這樣的野獸或怪物也算？
“好了，來吧，幹活了，大家都兩人一組，一個磨刀，一個把刀鞘擦乾淨。”我們四個離開去操場練功的時候，耳邊傳來了阿狗響亮的吆喝聲。
一天的辛苦練功之後，終於又到了輕鬆愉快的夕食時間，可是，竟然還是辣味噌飯糰，比早上多了一份味噌湯，小黑自是欣喜若狂，白髮也吃得津津有味，原來這倆都是嗜辣之人，我和琳卻都不喜歡，那就只能吃油豆腐飯糰了，對於這裏的伙食，大多數時候，我是不滿意的。
我們吃了沒多久，從外面大步流星走進一個人來。
原來是阿星，他身負大太刀，滿頭大汗氣喘吁吁，一待坐下，他就像餓死鬼一樣抓起辣味糰子就往肚裏塞，可他臉上的神情卻是一副得意的模樣。...
等他吃過了第一輪，坐在他對面的阿狗才開口問道：“絕影教官帶你去哪特訓了呀？”
“爐鼎峰，熱得要死，什麼吃的也沒找到，餓死我了。”
“去了那麼遠？”
“是啊，還沒走完呢，我們是走跳躍門回來的——不過，哼哼！哈哈哈哈……你們猜猜我看到了什麼？”
“看到什麼啊？”
阿星並不搭話，他端起碗喝了一大口味噌湯，又抓了個飯糰，啃了一大口，一邊咀嚼着，一邊環視着我們，眉宇間儘是得瑟，我們都注視着他，一直等到他幹完這個飯糰，他才開口：“我看到了——神隱之林！”
“哇~”
“你看到了神隱之林！是不是真的呀？”阿狗不信地問。
阿星大怒：“當然是真的！我都親眼看見了，就在我前面十幾步遠的地方。”
阿狗聲音一啞：“那……林子長啥樣啊，星哥給我們說說唄。”
阿星的聲音卻立時低了八度：“就一塊石頭……”
阿狗回頭看看我們，再盯着阿星：“阿星，把話說清楚，這神隱之林，就是一塊石頭？”
“就一塊石頭，那裏面有一個人，他這樣……”阿星站了起來，雙手握拳，分開在身前，“他兩手都拿着刀，兩把刀這樣交叉着。”
“然後呢……”
“沒啦，沒然後了。”
“你不是說他在石頭裏面？”
“是在石頭裏面。”
阿狗再次回頭看看我們，我們自然也都很疑惑，他再問阿星：“不是，那人怎麼會在石頭裏面，他在裏面做什麼？”
“我怎麼知道他在裏面做什麼！我也不知道他怎麼會在石頭裏面。”阿星卻又怒了，“我剛看見他，他就一下消失不見了。”
“切，整半天，你就是眼花了吧。”
“胡說！雖然就一眼，可我看得很清楚，就是這樣的……絕影教官也看見了，他說那就是神隱之林，可惜我們到那兒的時候晚了一點點，絕影教官說神隱之林就像彩虹一樣，只會出現一下下，很快就會消失不見的。”
聽阿星搬出了絕影教官，大夥也就不再質疑這事的真假，可是，這是怎麼回事呢。
阿星見眾人不再懷疑他，遂又高亢起來：“哼哼，哈哈哈哈，不管怎麼樣，我可也是見過神隱之林的人了，絕影教官說了，這神隱之林神出鬼沒，非有福之人無以得見，哈哈哈哈……哎，你們別走啊……”
餐畢，大夥陸續離開，絕影卻在這時出現了，小黑白髮和琳見我坐到了絕影這桌，就跟着眾人告退了，阿星幹完飯，把剩下的碗筷都收拾后也走了，偌大的食堂里很快就只剩下我和絕影兩個人。
“不要問，問就是‘是’——今天阿星的確遇見了神隱之林。”
“可是，石頭裏面怎麼會有人呢。”
“說了不要問，下次帶你去，你自己看，一看就明白了。”
“下次？下次又不見得會碰到……”你這不是忽悠嗎？
“不會的……你會看到的，放心，包在我身上，我們老鄉不騙老鄉。”
我看着絕影臉上不以為意的表情，總感覺不可相信，這神隱之林是你家種的嗎？
“今天你又不走，又想聊點什麼呢？”他從油豆腐飯糰上掰下一塊塞進嘴裏——眼下也只剩下油豆腐飯糰了——笑着對我說道。
“接上次唄。”
“上次咱聊到哪了？”
“嗯……你說你們一周只要上班三天，一天只要工作三小時，是不是真的啊？”
“唔，是真的，我們那時候在地球上的人大部分是這樣的。”
我去，未來的人類這麼幸福的嗎，那我可得早點回去享福，我暗自想着。
“都是機械人在拚命幹活嗎？”
“是啊……不然誰幹活？”絕影緩緩答道，還白了我一眼。
“嘿嘿……你是哪裏人啊？”我又問。
“我？我……當然是地球人，為什麼這麼問？”絕影停下來盯着我。
“我是想問地球上是一周三天，一天三小時，那別的星球呢，也這樣嗎？”
“當然不一樣，不同的星球上一天的時間並不相同。”
“月球呢？”我知道月球上的一天相當於地球上29天半。
“月球只不過是個普通的交通中轉站，它不是一個居民點，假如要從地球去往太陽系以外的地方，就要先去月球乘坐遠程飛船。”
“那太陽系以內呢？”
“從地球直飛。”
噢，分流，就相當於國際航班和國內航班，航機樓是分開的，這個我懂。
“那你們吃什麼呀？總不可能是飯糰子吧。”
“想吃啥吃啥，我們那時每家每戶都有一個房間專門用來種菜……哈，是用來放置一種種菜用的機器，個頭很大，像個柜子，柜子裏面一格一格，有特殊的燈光模擬太陽光，每一格盛放不同的營養液，你往裏撒下種子，過段時間就能收割了。”
種菜的機器，誒，我印象中在我那時代就有見過，這過了兩百年……嗯，那就是說普及了。我想在家裏種菜起碼有一個好處——放心，畢竟在家裏自己種肯定不用施農藥。
“過段時間是多久？半年？一個季度？”
“那要看你種什麼品種了，普通的家常菜的話一周就夠了。”
“這麼快……可是家家戶戶都自己種菜的話，那是不是不需要種田了？”
“那還是要的，但基本上都是超大規模的農場，種棉花，種專門用來釀酒的糧食等等。不過耕地總面積比起你們那時候縮小了至少三分之二以上——但仍然足以養活比你們多一倍的人。”
“那個機器是要用電的吧，會不會很費電？”
“哈哈，誰還管費不費電，我們早就用可控核聚變發電了，這就是幾乎無限的能源，所以，電費一分錢一度，原本是說免費的，後來說也不能浪費，鼓勵節約，這才象徵性地收點電費。我們那會兒能源冗餘，你們——”
嗯，這個可控核聚變他以前有說起過……我又問：“那穿衣服呢？”
“衣服當然得買啊……買你要的款式，商家會把耗材和圖樣給你寄過來，然而你自個在家裏打印。不止服裝，傢具啊，家電啊，很多也是這樣，自個打印。”
果然，3D打印也普及了，畢竟過了兩百年呢。
“誒，剛才你是不是要問我什麼？”我問絕影。
“哦，是——你們那時候是怎麼解決吃飯問題的？”
“到菜市場買米買菜，回家做唄，這就是‘馬大嫂’——‘買汰燒’。”我朝他笑笑。
“哦，還是這種原始方式。”絕影低着頭啃着飯糰道。
“嗯？”
“我是說，這種方式跟一千年前也差不多吧，普通人家，非農業人口，都這樣吧。”
所以這就是很“原始”的方式嗎？這不應該是“傳統”嗎？這我就有點不樂意了：“我們也不全是這樣，也有配好的菜，拿回家不用洗，直接燒就行，那個叫……叫預製菜。”
絕影微微頷首。
“也有的菜不用燒，只要用……一個機器熱一下就行……”
該死，那個機器叫什麼來着……關鍵時刻又想不起來了，我的後腦勺還突地痛了一下。
“噢對了，我們還可以叫外賣，有人給你做好飯菜送上門，你只管吃就行，吃完都不用洗碗，賊方便。”
絕影一副無動於衷地模樣。
這樣還不夠先進嗎？那還要怎樣，難道還要來個人喂你不成。
“其實，我們那時還有另一種方式——只要兩粒藥丸，一粒補充能量，一粒補充營養，一天就這樣兩粒，當然，口味有限，唯一的好處是節約時間。”絕影漫不經心地說道，“有不少人就喜歡這樣過日子，懶人推動世界進步——對了，你們那時代已經人手一個手機了嗎？”
兩粒藥丸管一天，倒是很贊，一天得吃三回飯真是太麻煩了……手機？唔，我本想對他說我們沒有手機，只有座機，撥號還是要轉轉盤的那種，不過，那不是顯得太原始了嗎。
“當然是人手一個，功能越來越強，所以也越來越大，我們叫它大哥大。”
“大哥大不是第一代手機嗎？”絕影疑惑地問我。
“不，大哥大是最高級最先進的手機，所以才被叫做大哥大，不高級不先進怎麼當大哥？”
“是這樣的嗎？！”他愈發疑惑起來。
“是啊！大哥大可是配備私人衛星的。”我暗自發笑。
“還有私人衛星？幹嘛用的？”
“是啊，一開始只有大哥大配備，後來普及了，所有的手機都配備私人衛星。用處嘛，你所有的數據都可以保存到衛星上，就是上雲，私有雲……還有無人駕駛，有了私人衛星導航汽車就不用自個開了，想去哪說一聲就行……”
“無人駕駛……難道你們那時候就已經普及了嗎？”
“當然！”我一口咬定，反正你也沒法知道……看來這個絕影歷史學得並不好，不過兩百年前的一些細節，歷史書上也不會無一遺漏地記錄下來吧。
見絕影蹙着眉一時無語，我反問道：“那你們住哪，房子是怎麼樣的了？貴不貴，多少錢一平？”
“哈哈哈哈……住天上啊……人太多了呀，只能住天上了。”絕影忽然放聲大笑起來，好一會兒才止住，“你們那時候有太空電梯了嗎？”
“有……了。”其實並沒有，但我此時就想誆誆他，一誆到底。他笑得這麼大聲做什麼，難道我問得很弱智嗎……再說，我們那時候……的電影裏確實已經有太空電梯了啊。
“哦，已經有了……好吧，我們那時候多數人住的就是那樣的房子，也是用碳納米管材料製造的繩纜，一節電梯廂就是一戶人家，當然，它不能上上下下——它已經不是電梯了，只是習慣上我們還是把這種房子稱做太空電梯……對了，它其實就像是火車車廂，一節節地豎起來，一幢樓一般都有上萬米高。”
“這樣的？”我的腦中浮現起一串串糖葫蘆串的樣子——他不會也在誆我的吧，“這樣的一節電梯廂，不，一間房子有多大啊？”
“一間標準房是十米乘十米，高五米。全都是一層一戶哦，360度無敵視野哦。”
上萬米高，當它是一萬米，那就是說回個家還得在垂直方向上再走十公里？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絕影輕輕地搖了一下頭，“首先，一般情況下，你不需要出去上班，明白嗎，要上班，但不需要離開家。”
“遠程，居家辦公？”
“對。其次，假如萬一你要出去上班，或者去個外地，那你就可以把你家，也就是你的這節電梯廂開出去。”
“開出去？我家會飛還是咋地？”
絕影沒說話，笑咪咪地看着我。
“怎麼，真會飛？”我彷彿明白了什麼。
“對嘍，每間房都有獨立的動力系統，平時你要去哪，把它開出去就行了，反正也是自動駕駛，你只需要告訴它目的地，它就會自動送你過去，並停到最近的一幢樓里。”
這樣的話，搬家倒很方便了，哎，也不存在搬家一說了，我不就相當於住在房車裏？
“所以，住在這樣的太空電梯裏，是十分安全的，一有風吹草動，你的房子一旦檢測到危險，就會自動飛出，不會摔下去的。真正的用來運貨的太空電梯，高度那都是一百公里起步的。”
這樣聽起來倒是很不錯，天空之城，真正的天空之城……
“第三，假如你要臨時出去走走，你可以使用公共交通系統，也很方便。”
“怎麼個方便法？”
“不是對你說過了。”絕影嘆口氣，“太陽系以內，從地球直飛。”
我去！這麼強的嗎？我一陣激動，但馬上又冷靜下來，才兩百年也不至於此吧，老絕肯定是在誆我……
絕影像是捕捉到了我的表情：“那時候飛船已經普及了，基礎款的飛船能夠飛抵火星，兩億多公里，大型的可以直飛木衛二和土衛六，六億公里和十幾億公里，再遠一些也能飛，但是沒有意義，畢竟在太陽系裏面我們也只開發了這三個外星球。”
“不用去航機樓？”
“早沒那玩意了，只有集合地，找最近的預約好就行。”
未來還是很美妙啊，絕影一邊慢悠悠地掰一塊，吃一口，就口湯，一邊陸陸續續地向我介紹着，拜可控核聚變帶來的無限能源之賜，科技革命爆發，醫學技術也大踏步發展，在絕影離開地球那會，兩百歲的人類已經有不少了，預計人均壽命能達到三百歲以上，所以人類今後很有可能會從一百歲開始工作，二百歲退休……
我去，這麼幸福的嗎，我為自己此番穿越而躲過了三戰而慶幸，但現在也差不多可以回去了吧。
“沒有機械人造反吧？”我想起那些AI威脅論。
“當然沒有。”絕影白了我一眼，“不過我倒要問問你，你真的只有八歲嗎？”
絕影這突如其來的一問，着實把我給嚇到了——被他猜到了？！
可我也不知道我多少歲了呀。二十幾？三十幾？四十幾？……完全沒有印象。眼下我是還記得一些知識的片斷，可這些大概十幾歲的時候就會有了解了吧，畢竟大多數人的智商巔峰是高考，上知天文下識地理也就這時候了，所以，我還是不知道自個兒幾歲了，所以我也只能老老實實地回答。
“我也不知道，我想不起來了，七歲？八歲？九歲？我不知道。”
“這麼小嗎？可是我講的你好像都懂誒。”
“是嗎……你講的這些，課外書上都有科普啊。”
“可是哪個小孩會關心房子貴不貴，多少錢之類呢？”
“不是，書上說房價代表經濟發展水平……”
“哪個小孩會關心經濟發展水平？”絕影打斷我。
“哈，我們那時候早就教了，經濟是基礎，沒錢你說的那些哪能造得出來。”
“已經學了嗎？這都教了？”絕影皺着眉盯着我看。
“當然！”我語氣堅決，一口咬定。
反正我只說了當然，可沒說是或不是。
再說，比我早兩百年那會兒尚是清朝，也沒人知道那些小學生到底學什麼吧，最多也就知道個大概吧，所以絕影肯定也一樣不會清楚我的狀況。
“行吧行吧，畢竟你可是阿基米德呢，是不是，小朋友。”絕影起身去收拾了。
之後，他被我一把拉住，被迫在食堂里坐着又侃了一陣，然後，實在坐不住了，就去了操場繼續聊，一圈一圈地踱步。天還沒暗，操場上還有人在練功，我看見小黑他們在教室里隔着窗一個勁地瞅我。瞅毛瞅，你們呆在教室里幹嘛，又不會真地看書，為什麼不出來嗨……
在操場上，絕影給我講述了一個悲傷又美好的故事。
在二十一世紀中期，地球上的國家終於還是演變成為了兩大陣營，最終不出意料地爆發了戰爭，也就是第三次世界大戰，那一年是2060年。
“發現了萬有引力的牛頓，晚年‘計算’出地球毀滅的世界末日，正是2060年。”絕影順便插的這一嘴，讓我驚訝不已。
核戰讓地球損失了一半人口，雙方各自仰仗的反導系統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所以地球總算沒有被毀滅幾十次，全球百把億人口還剩下了一半。倖存者以當時生活在偏遠落後地區的人類為主，非洲佔了60%以上，這還真是應了莊子的那句話——“無用即有用”。還好對於核戰來說，開始就是結束，所以三戰很快就結束了，因為所有的交戰國都打不動了，已經無力再戰，又或者，已經不存在了。戰後，人類進行了深刻的反省，就跟歷史上每一次大戰結束后一樣，但不一樣的是，這一次人類思考的時間特別長——超過一百年，畢竟，核污染的影響也延續了超過一百年，它一直在持續地提醒着人們。人們痛苦而艱難地求生，卻仍然難以阻擋死神的鐮刀，人類終於嘗到了戰爭毀滅性的後果，於是反戰、生存、發展成為地球全人類的共識。在這長達一百年的核冬天裏，地球人口最少的時候只剩下不到一億，所以說那些倖存者也未必就是幸運的。
人類緩慢地恢復着元氣，為了三戰而積累的軍用科技紛紛轉為民用大幅度加速了第七次科技革命的到來，等到三戰結束一百五十周年紀念日那天，人類文明就已經得到重生並遠超戰前的水平，總人口更是逼近兩百億，地球實在不堪重負，星際移民勢在必行。
“不過，雖然人類已經有兩百億人口，然而擱在宇宙中，卻依然是極其稀罕的存在。”
絕影的這句話讓我印象深刻。
按他的說法，在他響應召喚出發去探索黑洞的時候，95%的人類居住在不超過十個經過深度改造的宜居類地行星上，包括地球，而剩下的5%則聚集在黑洞密佈的交通樞紐處，人們在那兒修建空間站，或是捕獲合適的小行星，再在其基礎上擴建為太空城——這就相當於在地球上，95%的人集中居住在少數幾個超大城市裏，其餘5%則住在地鐵站之類的交通要地——你只能在移民行星、太空城中，或是固定的貿易星路上遇到他們，在廣邈的宇宙深處，你幾乎再遇不到一個人。
我不知道絕影為什麼會去探索黑洞，出於信仰？因為榮譽？為了賺錢？不會是社恐或厭世吧……我也不知道他單槍匹馬沖向一個個黑洞的時候會有什麼樣的感覺，不恐懼嗎？應該也會感到孤獨吧。
結果他再沒有遇到一個人，也沒有找着外星人。
結果漫長的旅程后他來到了這裏，忽啦啦一下子出現了一群人！是外星人吧，又好像不是。
結果還遇到了我，地球老鄉……
絕影堅稱有事甩開我之後，我去了教室，小黑他們仨已經不在那裏了，我一個人點起蠟燭，隨手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想再看一會。然而思緒仍在翻滾，過了好一會兒，我的眼前才終於映現出文字，原來這書是在分析總結忍者的習慣跳落節奏，我不自覺地對比了一下，發現居然還挺準確。這是啥書？我翻看了書名，原來是《忍者心理學》，我去，居然有心理學了耶。
快八點的時候，我聽到了熟悉的敲鑼聲，這是就寢前的提醒，遂熄了火朝着寢舍而去。
天空厚厚的浮雲遮蔽了月光，我走在操場邊上時，忽然聽到有輕微的聲音，可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卻什麼也沒有發現。
“悟空師父……好。”
在接近寢舍時，我冷不丁看到悟空蹲在一棵大樹上，與白天不同，他換上了一身夜行衣，此刻天已盡暗，不留神可發現不了。他朝我點點頭，示意我早去歇息。
可是奇怪，寢舍大門居然是關上的。
來到這兒也有一陣了，基本上在入睡以前，寢舍這一片區域的屋子總是大門洞開的，或許是民風淳樸沒有小偷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或許是物資不豐也沒啥好藏的……現如今，對於我也早已從心中卸下戒備。
我推了下門，門卻紋絲不動，喲，還關得挺緊，我不得不手上加力，可在推開門的瞬間，忽有一物從門上墜下向我砸來。倉猝間我一個魚躍向前躥至屋內，同時還發動了“音元罩”護身，身後隨即“啪”地一聲，從它落地的聲音判斷，這是一本厚厚的書。
“小黑子！”我大吼道。然而卻沒有迴音，人不在么？
屋裏很黑，但我很快就聽出了梁上君子努力隱藏的鼻息，我緩步移動到那聲音的下方，突起一招“一鶴衝天”，伸手就要探到那人時，他卻先我一步從梁的另一邊滾落，咯吱大笑着逃出門外。
誒，不累嗎，也練了一天功了，小孩子真好，無憂無慮，只想着玩兒。
我把書撿起來，原來是我最近一直在看的《忍之書·通法寶鑒》。
剛把書放回桌上，就聽得屋外傳來了悟空的聲音：“喲，是小黑呀，剛才鑼聲不夠響沒聽見是嗎……來來你過來，不要走……這麼早還睡不着是不是，來，扎會馬步吧，我陪你，就在這吧，先扎一個時辰……”
嚯嚯，小黑被悟空逮住了，我忍不住開懷大笑，幾乎同一時間，周圍的幾棟小屋裏也飄出了狂笑聲。
簡單地盥洗過後，我躺平在了床上，之前聊天聊得嗨也沒什麼感覺，這會兒卻覺得四肢酸脹，誒，我好慘啊，天天在這裏受苦受難，霧都孤兒也沒我慘吧。
我回想着絕影所描述的未來，心潮湧動，畢竟能活三百歲，一周做三休四，一天只要工作三小時，哇，這也太動人心弦了……真的得快點找到那飛船，早點回地球啊。
門口突然有動靜，是小黑回來了，這才一柱香不到啊，悟空師父也太面噁心善了吧……小黑直衝我來，我趕緊假裝睡著了，小黑觀察了我一會兒，才熄火離去。
被他這麼一打斷，我激動的心漸漸平息下來，我又想念了一番絕影說的話，之前在食堂就有的一種特別的感覺又湧上心頭，我努力追索着，於是這種感覺逐漸清晰起來。
就好像……好像……該怎麼說呢，那樣的未來好像也不過如此，不夠酷，大部分都是能夠想像得到的，一切都盡在把握中。兩百年前的清朝，那時代的人能想像到二十一世紀的模樣嗎？而兩百年後的將來，就這？
堂堂人類龜縮在那十個行星上幹什麼，區區十顆星就夠了嗎，不應該是千星萬星嗎，不是說我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嗎？
相比之下，還是獨闖黑洞的絕影夠勇，這才是真正的孤勇者吧，我對他的欽佩又多了幾分。
嘿，小黑又摸過來了，這小鬼頭，精力無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