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六章 烏合之眾
崇寧六年二月十六日,山西兵馬鈐轄劉光世率一萬禁軍、威勝軍知軍宗澤領三千廂軍共征張迪。
十八日,到達距汾陽城外二十里處,劉光世納馮過之策,分兵兩千扼守去往莾莽大山的關隘路口,三千廂軍則以汾陽為中心,佯攻附近縣城。
十九日,劉光世令五千禁軍至汾陽城邀戰。
官軍多有老弱,且兵器破舊不堪,幡旗東倒西歪,城門大開,張豹、索賢、黨世隆、凌光等賊首率數千亂軍出城向官兵掩殺過去。
官兵不敵,轉身逃竄。亂軍銜尾追擊距城五里一處密林,劉光世親率三千騎兵撞入亂軍叢中,張豹等賊將措不及防,悉數被斬。
而後,騎兵趁亂殺入汾陽城,並攻入所謂的“晉王宮”。
此戰,僅耗時兩個時辰,光復汾陽,擒殺賊首十餘人,一戰而功成。
但在官軍破城之際,“晉王”張迪卻自南門逃遁,劉光世佈置於此的五百禁軍未能截住,被張迪數十人破陣而出。而因為張迪等皆是騎馬逃脫,追兵很快失去了其蹤跡。
劉光世得知匪首逃脫,險些失態。前年征方臘時,大軍合圍,大破方臘亂軍,卻獨獨被方臘逃脫,功勞大大打了折扣。此次又是如此,讓他直要捶胸頓足,直呼上天待己何其不公也!
劉家原是羌番党項人,自劉懷忠始為定庭效力。
劉氏家族世居大定西北邊境保安軍順寧寨。保安軍,初置於太平興國二年,是定寧交鋒的前沿、大定防禦西寧的主陣地。所謂“保安軍與諸堡寨存則延州保,延州保則關中安,關中安則天下安也!”
保安軍軍政地位已十分重要,慶曆四年,大定又在其北四十里地方築順寧寨以作藩籬。此外,保安軍和順寧寨也是定寧商業貿易的中心,定寧之間公開貿易的榷場先設在保安軍,慶曆和議后遷至順寧寨。劉氏家族就是在具有如此戰略價值的邊防要地興起,從仁宗朝的劉懷忠起家,經歷了劉紹能、劉永年、劉延慶、劉光世、劉堯仁等八代人的發展;特別是在劉紹能、劉延慶時期,劉氏家族聲名鵲起。
保安劉氏的起家人是劉懷忠,官為內殿崇班、閤門邸候、保安軍北巡檢。劉姓及懷忠當為漢姓漢名,按定製應是內附賜官時所賜。其與西寧戰,其妻黃賞佁率兵來援,多所俘獲,其力戰而死,為國盡忠。
保安劉氏的第二代人是劉紹能,原名劉化基,字及之,蔭補入官。累宮為內殿崇班、閤門祗候、保安軍北巡檢,康定元年九月,劉紹能自此開始御邊。他守邊圉四十七年,以皇城使、簡州團練使卒。劉紹能天資鷲勇,輔之韜略,威名震於敵鄰,功績藏於盟府,乃是保安軍的一員較有戰功的武將。
劉永年是保安劉氏的第三代人,是劉紹能長子,蔭補入官。其劉永德、劉永隆等同為“永”字輩,皆在寶安軍中效力。
發展到第四代,保安劉氏的代表是劉延慶智勇絕倫,為國名將。其與西伐,立戰功,積官至相州觀察使、龍神衛都指揮使、鄜延路總管。遷泰寧軍節度觀察留後,改承宣使。破夏人成德軍,擒其酋賞屈,降王子益麻黨征。拜保信軍節度使、馬軍副都指揮使。從童貫平方臘,節度河陽三城。
父祖數輩皆為大定軍中名將,到了“光”字輩,劉光國、劉光世、劉光遠兄弟三人先後以蔭補入官。
其中劉光世最為肖父,初為三班奉職,累升領防禦使,陝西兵馬都監。前年,他又跟隨父親劉延慶鎮壓方臘起義,憑藉戰功升領耀州觀察使、山西兵馬鈐轄。
同輩中,三旬出頭的劉光世成就最高,他所任之兵馬鈐轄為從六品,觀察使卻是正五品。後者是緝捕使之別稱,其實這個職務無職掌,無定員,亦不駐本州,僅為武臣準備升遷之寄祿官,實系虛銜;前者雖資淺,不如“兵馬都鈐轄”資深,卻是掌軍旅戍屯、攻防等事務,實權不低。以他的年齡能升遷至既有實權又有虛銜的官職,這其中雖有父輩的萌榮在,但其本身也確實有真才實學。
都說虎父無犬子,劉延慶作為大定高級將領,身上光芒太盛,於劉光世而言不儘是好事。大樹底下好乘涼,但樹蔭蔽影,易籠罩樹下之人。
劉光世很努力,努力不成為光芒籠罩之下黑影處的人,不想永遠都是“劉節度次子”,而是劉家最靚的仔。
有這種心態並不奇怪,事實上“官二代”也好“富二代”也罷,真正不思進取、一心在父輩功勞薄上躺平的人並不多,也想做自己的事業。比如“定一個小目標、先賺一個億”之類,但大多是眼高手低,最終淪為敗家仔。
劉光世自認為能力不弱,更有雄心壯志,入伍以來腳踏實地、步步遷升,一路走來極是踏實有力。前年征方臘,他也身先士卒、衝鋒陷陣,但直搗賊巢的卻是寂寂無名的韓世忠……
但韓世忠沒有任何背景關係,仗着不要命的精神大破方臘,就因為他是個毛毛兵,天大功勞被各級領導瓜分殆盡。
辛興宗撰寫平叛報告,絲毫沒有提及韓世忠的事迹,倒是都統制楊惟忠覺得太過分,挺身而出幫他爭取到三班奉職。
韓世忠玩命換來的職位,則成了劉光世起步時的官階,劉家父子繼續升職加薪,童貫更是升遷為太師兼楚國公。
劉光世因而遷升山西兵馬鈐轄。
於此,他認為自己值得,是德以配位的,至於韓世忠被打壓奪功一事,只能說是任何人的成功都不可能是一帆風順的,換言之,是金子在哪都發光。
但這二年他覺得自己很不順,很鬱悶。征方臘讓方臘逃脫,征張迪又被張迪漏網,始終離一舉而竟全功只差一步,老天爺這是在耍他啊。
汾陽西北部為山區,系呂梁山支脈,峰巒重迭,灌木叢生,並有部分森林,地形極為複雜,張迪一旦遁入山林,再想緝捕不啻於大海撈針。
雖說在通往呂梁山的主要路口都佈置了關卡,可劉光世對於能否攔截住張迪並沒有抱多大希望,無非是盡人事聽天命,聊以自慰罷了。
好消息是,據守山隘的各個卡口都未見張迪蹤跡。也就是說,張迪並未遁入茫茫呂梁山。他能去哪?
除此之外,戰事進程果如馮過所設想的一般順利。收復汾陽,大破張迪大本營,佔據州城的諸路反軍盡失主心骨,正所謂一點破全盤散,叛軍之潰猶如多米諾骨牌般迅速蔓延。
說好的打不過就投降……招安的呢?朝廷咋不按套路出牌了?劉光世、宗澤,你們是要斬盡殺絕、不給我們留活路么?既如此,那就休怪我們……
“晉王”座下“文武百官”那叫一個惱羞成怒,集體暴走。但,所謂十萬大軍,所謂兵強馬壯,所謂勢如破竹,說穿了都是假象,被裹挾、聚攏的流民所圖只不過是三餐一宿,只不過是抱團取暖,從未有過造反、取大定而代之的想法。如今官軍攻陷大本營,“晉王”不知所蹤,朝廷剿匪大軍趁勝殺來,天時地利人和皆在官方,再傻乎乎的呆在叛軍營中豈非就是坐以待斃?此時不逃更待何時?!
此次官兵征剿確與以往不同,似乎從一開始就沒想過招安,行動迅猛,手段凌厲,根本不給叛軍討價還價的機會。
二月十九日,汾陽光復,官軍乘勝追擊,猶若秋風掃落葉般一路平推過去,僅僅十天便收復了叛軍佔據的所有州縣,誅張豹、張彪、卞祥、董澄、紐文忠、喬道清、山士奇、楊端、郭信、蘇吉、張翔、方順、沈安、盧元、王吉、石敬等匪首共計三十五人,殺叛軍一萬一千餘,俘兩萬三千餘,另有六萬多所謂“義軍”逃散。
從出徵到結束前後不及半月,張迪之亂盡平。
假如此次征討是一張試卷,那隻剩最後一道題未答:“張迪去哪兒了?”
這道題可是相當於語文試卷中的作文題呀,佔分比重極大,可千萬莫跑題了。
劉光世也是發了狠,對付亂民展現出了冷血殘酷的一面,並未下禁殺令,縱容屬下兵將“殺匪領功”。
大定建國百五十年,民亂兩百起,平均下來每年都有,何以至此?
入定以來的士風,時人就有不少尖銳的批評,如:“天下之患,莫大於士大夫無恥”、“今士大夫方寡廉鮮恥”、“昌楚尚文好狎,本朝尚名好貪”等等。官商勾結,營私舞弊現象橫行,貪污、經商、賣官乃是常態。大定軍隊戰鬥力弱,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經商,如殿前司太尉高俅,身總軍政,而侵奪軍營,以廣私第,多佔禁軍,以充力役,導致軍備廢弛。
“天下稅籍有常,今則歲入倍多者,祖宗世輸稅只收本色,自后每從折變之故。”更是一語道破大定疆域不及昌楚而歲入倍增的原因:官府利用其賦稅之權,在實物賦稅的時候低估物值,反覆折騰,進行盤剝。有定一朝,宰輔均為理財高手,變着花樣增加歲入以彌補冗官、冗兵、冗費造成的財政虧空。
如此,萬民窮困,自是會奮起反抗。
但,大定對民亂向來寬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