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八章 弓折刀盡
“天下廂軍不任戰而耗衣食”。
“或募土人就所在團立,或取營伍子弟聽從本軍,或募饑民以補本城,或以有罪配隸給役。取之雖非一途,而伉健者遷禁衛,短弱者為廂軍。“
簡而言之,大定廂軍實乃弱雞,不堪一戰。
便是禁軍,也戰力孱弱。
作為三冗之首的冗兵問題,是大定立國以後無法迴避的問題,雍熙北伐之後,大定眼見收復燕雲十六州無望,便開始奉行消極防禦的軍事戰略。為了抵禦游牧民族的軍事壓力,不得不建立禁軍以及龐大的廂軍,而大定也不得不吞下冗兵的苦果。
大定軍隊“衣食天子”,給國家財政造成了很大的負擔,“兵冗為大,其次官冗,今天下之大患在兵”,大定朝野都認識到了冗兵帶來的危害。而士兵的職業化乃至終身化帶來的廂軍體系,是積兵成冗的關鍵因素。有定一代,冗兵問題都未能解決,雖然王安石變法力圖推行將兵法,以解決兵不識將,將不識兵的局面,提高軍隊戰鬥力,但卻治標不治本。
大定冗兵與燕寧強盛,土地兼并、賦稅苛重以及政局紛爭疊加在一起,形成惡性循環,大定軍事孱弱皆源於此。
楚末地方節度使擁兵自重,兵強弒將,將驕弒主的現象時有發生,並且,地方節度使儼然一方諸侯,經濟、行政大權握於手中,導致“軍旅之士各知其將,而不識天子之惠”,將與兵之間有着嚴重的人身依附關係,削弱了中央集權。定太祖建國后,深知兵將之害,杯酒釋兵權之後,便極力的推行“更戍法”,為的就是加強中央權威。
定都開封使得加強都城防禦成為大定君臣逃不開的問題,再加上唐末以來,募兵制使得軍隊日益職業化,兵將長期在一起,使得私兵化嚴重,形成了“內輕外重”的局面。如此一來,都城防禦與私兵問題交織在一起,大定便選調各地精兵強將雲集京師,充實中央禁軍,既保證了對於地方的軍事威懾,還加強了都城的防禦力量,一舉兩得。
不僅如此,為了徹底剷除地方割據的土壤,定初還加大分權,將統兵權與調兵權相分離,以文臣壓制武將,力圖解決以往內輕外重的局面。
大定推行募兵制,兵員由朝廷供給衣食,而大量供給雜役的廂軍很快形成了與禁軍相等的隊伍,養兵之數也由此增加了一倍,廂軍由國家供給衣食卻不習戰事,成為定人抨擊的對象。隨着雍熙北伐的失利,大定開始推行消極防守的戰略,軍事上積弱局面出現。
有定一代,對兵將賞賜優厚,耗費巨大,而驕兵不僅浪費國家錢糧,還帶來了巨大的財政負擔,當此之時,只有選擇有威望的將帥整頓軍事,改變養尊處優的習性,才能徹底改變軍隊面貌。為了解決財政危機,大定採取裁汰驕兵的舉措,自熙寧至元豐年間,朝廷每年都廢並空營,並縮小原來編製,即便是京畿諸路也化零為整,重新劃定諸營兵員。
熙寧變法時,大定雖然改易兵制,淘汰冗兵,激活軍隊的戰鬥力,但是隨着王安石的辭相,朝臣意氣用事,相互傾軋,太皇太后高氏臨朝後又恢復了守臣管軍體制。更戍法廢除后,“自州郡各有禁軍,三司之卒不出,常坐食於京師,於是養兵始為大患”,將兵驕惰的現象依然沒有改善,名義上的訓練實際上仍然不免於偷安。
募集饑民以及流民為兵,是大定的祖宗家法,且不論這些人的戰鬥力是否過關,倘若年年有災難,歲歲有饑民,豈不是要年年招兵,軍隊數量又怎會不增長?再加上流年國家財政困難,大量的人湧入軍隊勢必導致軍隊的戰鬥力被稀釋,而隨着帶來的就是軍隊素質低下,軍隊老齡化,數量極易膨脹。並且對於軍人,給兵士臉上、手背刺字,只有罪犯、官府的工匠、奴牌才刺字,當兵刺字自然是一種恥辱,這就把士兵排斥在市民階層以外。
大定前期,兵員二十從軍,年老裁汰,但是到了後來,為何猶猶豫豫不敢處置,一方面是為了維護穩定,防止裁軍帶來兵亂,寧願耗費錢財,也不願縱民為寇。另一方面,大定推行強幹弱枝的基本國策,導致武事不振,為了防備北方強敵,大定想當然的以為維持軍隊數量,便可以增加守備力量,而這無疑只是一種心理安慰,冗兵的背後,是一個積重難返的老弱王朝。
太祖嘗言:“可以利百代者,唯養兵也。方凶年飢歲,有叛民而無叛兵,不幸樂歲而變生,則有叛兵而無叛民。”
德宗亦有云:“前世為亂者,皆無賴不逞之人。藝祖平定天下,悉招聚四方無賴不逞之人以為兵,連營以居之,什伍相制,節以軍法,厚祿其長,使自愛重,付以生殺,寓威於階級之間,使不得動。無賴不逞之人既聚而為兵,有以制之,無敢為非,因取其力以衛養良民,各安田裏,所以太平之業定,而無叛民,自古未有及者。”
但歷史已經證明,“以軍隊吸納無業游民與地痞流氓”這項基本國策顯然是不成功的。
所謂願應募者,非游手無藉之徒,則負罪亡命之輩耳,良民不為兵也。無恆產者無恆心,指望遊民在軍營中好好訓練,在戰場上令行禁止乃至奮不顧身,古往今來,都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
禁軍存在的這些問題,地方廂兵全都有。廂兵的本質,是禁軍挑揀剩下者,和自禁軍中退下來養老者,戰鬥力自然是更遜一籌。仁宗時代,朝廷財政吃緊,於是下令讓地方官府從廂兵中調人去做“役人”,這個口子一開,廂兵就更加不成樣子了。他們被地方官府或調去做買賣,或調去砍樹燒炭,或調去從事刺繡,或調去吹奏樂器,以至於同時代的蘇舜欽上奏說,這些廂兵終日嬉遊市間,以刺繡繪畫為業,實在是與軍隊二字完全掛靠不上。
地方廂軍變成了這幅模樣,於是就有了“淮南宋江起為盜,以三十六人橫行河朔,轉掠京東諸郡,官軍莫敢攖其鋒”。
廂軍兵源素質本就低下,後來又大量引入這些來源複雜的災民,這讓這支理論上是正規軍隊的武裝完全失去了作戰能力,而世人對其也非常輕視,州縣中一個區區小吏也可以驅使調度廂軍士兵從事一些修橋補路之類雜活,而地方官更是將廂軍視為僕役,隨意安排他們為自己私人服各種勞役。廂軍的待遇固然不如禁軍,但每年仍然會消耗大量朝廷財賦,而發揮的軍事作用幾乎沒有,相當於朝廷付費為地方州縣消除隱患,這一體系更多的是體現了社會慈善性的作用。
指望這樣的軍士去打勝仗,豈非是痴人說夢?
這也正是為何張迪橫行山西、河東而各地廂軍一碰即潰之故?
張迪勢大,威勝軍也危如累卵,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打了過來,怕也是凶多吉少。
值此危急之際,宗澤與馮過這二位主貳官又哪裏還能穩坐釣魚台?畢竟,張迪便是從沁源走出去的,大概率會“衣錦還鄉”。
怎麼辦?
其實,宗澤原就擔憂張迪之亂會加劇,已稟報上司準備過了正月就發兵征剿。可能是走漏了風聲,張迪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裹挾民眾,高舉反旗,鬧出如此大陣仗,無疑是打亂了宗澤原本設想的布署。
現而今,所謂的“晉王”兵強馬壯,佔四州之地以抗朝廷,將威勝軍團團圍住,早晚會大兵壓境。
僅憑威勝軍一地廂軍,莫說去征剿,想守住本地不丟也是千難萬難。
雖說宗澤到任后大力整治軍備,但經年積累所至的弊病又哪是朝夕之間可以去除的?事實上,本地廂軍仍存有吃空餉現象,甚至幾乎一半都是老弱病殘,戰力孱弱之極,若真拉上前線,怕也會一接敵便潰敗。
廂軍的編製,大體上與禁軍相同,但只不過軍和指揮兩級,指揮為基層單位。有些地方一些番號的廂軍人數較少,則以“都”為基層單位,如渡船都、梢工都、雜作都等。廂軍的高級將領是馬步軍都指揮使,除廂軍中軍官應格升遷者外,還有由禁軍高級將領,由於升遷、老、疾或過失至廂都指揮使、遙領團練使。副職為副都指揮使、都虞侯。軍一級的馬軍及步軍正副將領的軍銜同上。指揮一級的馬、步軍指揮官為指揮使、副指揮使。“都”一級的指揮官,馬軍為軍使、副兵馬使,步軍為都頭、副都頭,其下各有十將、將、虞侯、承局、押官等。
通常廂軍按指揮分駐州府,一軍之兵有分隸諸州的,也有一州管內而屯數軍的。故有些州設馬步軍都指揮使、副都指揮使、都虞候,統領本州廂軍。
威勝軍境內駐有一支廂軍,按編製乃是一軍,轄五營,營轄五都,每都一百人,該計兩千五百人,但除卻空額及老弱病殘,可戰軍士僅一千餘名。
張迪亂軍若至,本州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