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第 135 章
看着喻宵面無表情的臉,鸞羽妖王臉上原本柔弱的神色一掃而空,冷哼一聲:“怎麼,不開心了?現在的你,已經完全忘了我是不是?”
喻宵看着他,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我沒有忘,但你根本不是伊鸞。”
鸞羽妖王有些驚異地看着喻宵:“難道你現在還不相信我?那你可以任意向我提問,看我知不知道你的小秘密,驗證我到底是不是伊鸞~”
喻宵沉默地看向它,神情還是沒有一絲改變,堅定地搖頭:“你不是,伊鸞也許是你,但你不是他。”
真正的伊鸞已經死了,那隻美麗的,驕縱的,喜歡炫耀的小孔雀,沒辦法反抗自己的命運,於是自己挖出了自己的眼睛。
到頭來,還是沒有人在乎他,沒有人真的愛他,甚至連他的死都微不足道,因為他看起來,似乎並沒有死。
但是喻宵知道,伊鸞真的死了,他沒能帶走他,於是只能旁觀他的死亡。
鸞羽妖王:……
喻宵的表情是那麼認真,看起來沒有一絲轉圜的餘地,於是它也一點點收斂所有表情,站起身,直直地看過去。
“有什麼不同嗎?難道只有死去的伊鸞是伊鸞,活着的我就不是了嗎?你到底是否認我作為伊鸞的資格,還是僅僅因為你已經不需要伊鸞了,有新的人出現在你身邊,所以你不需要我了……”
鸞羽妖王身為遠古妖裔,無論是容貌還是氣勢,都不是一片化形的青羽可以相比的,那一雙相似的眼睛,生在它的臉上,更現出一種瑰麗異常的風采。
被這樣一雙眼睛落寞的注視,想必沒有任何人可以毫無波瀾,然而喻宵的心,卻沒有一絲晃動。
他看向那雙熟悉的眼睛,目光沒有絲毫躲閃,認真道:“你不知道,真正的伊鸞,很想和我一起走,我也很想帶他走。”
“我知道!”
鸞羽妖王上前一步,他知道,他知道凡人伊鸞,真的動了和那個喻國來的公子,一起離開的念頭。
也是從那一刻起,他的心,突然感受到了真實的痛楚。
他突然無法再欺騙自己,他突然很想從一個漩渦里掙脫出去,在謊言拆穿前,他真的在期盼,那個即將被他欺騙的人,將一顆完整的心,交給他。
“你答應了,你答應帶我走,你答應只喜歡我一個人,我還記得這個承諾!”
鸞羽妖王眼睛,近乎歇斯底里地看着喻宵。
其實他明明知道,在這個承諾之後,發生了什麼,是他先欺騙了他,辜負了他,用謊言和嘲笑,將這顆捧過來的心打碎。
他先不要這顆心的,又怎麼能後悔后,就死乞白賴的再要回來。
可是誰讓他總是不生氣呢,如果他生氣了,他就不敢了,但他總是不生氣,他就會被慣壞啊。
明明已經原諒了無數次,為什麼這次不行呢!
要不就從來都不給,要給就一直給下去,怎麼能給到一半收回呢!
喻宵看着鸞羽妖王執拗索求的眼神,終於明白了喻青崖這次為什麼會這麼生氣,因為從某種角度來說,他們兩個真是太像了。
都是驕縱的孩子,越想要的東西,越不會自己去拿,非要大人親自捧到他們手中才行。
成功拿到手中,還要故意弄壞,然後噘着嘴看着大人,哼,是不是生氣了!
但其實,還是不一樣的,喻宵看着鸞羽妖王,緩緩搖頭,沒頭沒腦地說了句:“我不生氣。”
鸞羽妖王一時沒反應過來,就見喻宵繼續說了:“我是說,當初你騙我那件事,其實我一點沒有生氣,所以我當時給你說的話,也依然算數。”
鸞羽妖王緩緩抬起眼眸,聽到這
種肯定的答覆,它原本應該高興,可是看着喻宵依然不變的神色,它卻覺得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
果然,喻宵繼續道:“但是,你根本不會跟我走,是嗎?”
鸞羽妖王:……
“你剛剛說,不生氣的……”
喻宵點點頭:“嗯,我並沒有生氣,因為真正的伊鸞,是真的想跟我走,但是他沒有辦法,我也沒有辦法,我們那時都太過弱小,他沒有能力跟我走,我也沒有能力帶走他,他沒怪我不能帶走他,我自然也不會怪他不能跟我走。”
“其實很早之前,我就想這麼告訴他了,我根本沒有生他的氣,但是我不能這麼說,因為他一定會覺得我是在可憐他,他討厭被別人可憐,尤其討厭被我可憐。”
“所以……”喻宵直直地看向它:“你怎麼能故意裝可憐,讓我覺得你可憐呢?”
鸞羽妖王:……
嗯?
它整隻鳥都懵了,難道是因為它“裝可憐”,才弄巧成拙?
可伊鸞之所以不想讓人可憐他,是因為他真的可憐,他張揚地在眾人面前炫耀能炫耀的一切,然而他炫耀的一切,沒有一件真正屬於他。
就像裝裱着一層華麗外衣的草人,外殼越鮮亮,內里越腐爛,他如何能讓別人可憐自己,如果連他最在乎的人都可憐他,那他豈不是連一層紙紮的外衣都不剩了?
那是獨屬於凡人的軟弱,身為妖界七王之一的它,怎麼會和個凡人一樣卑怯敏感,只是隨便示弱而已,這對它來說有什麼所謂,如果喻宵喜歡的話,它也不是不……
想到這,它突然愣住了,猛然抬頭看向喻宵。
喻宵也同樣看着他,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依然像小時候一樣,沒有一絲陰霾。
鸞羽妖王卻目光顫動,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滿眼都是不敢置信:“因為現在的我不夠可憐?因為我不是個凡人而是個妖?因為我不會真的受到傷害感到疼痛?所以我不能讓你可憐了,不能讓你停留了,你可以理直氣壯地丟下我了,是嗎!”
喻宵抬抬眼皮:“嗯,也可以這麼說。”
鸞羽妖王彷彿被一道驚雷從頭劈到腳,然而喻宵已經完全不在乎它了。
“同樣的記憶,同樣的靈魂,鸞羽妖王和凡人伊鸞,當然是不同的,最簡單的,伊鸞會跟我走,而你不會。”
“你怎麼知道我不會!你甚至沒問過我!”
“我是沒有問過你,但時間其實已經過去五百多年了。”
聽到這句話,鸞羽妖王不忿的表情,突然凝固在臉上。
喻宵很平靜地繼續道:“你一定偷偷觀察了我好久吧,所以別人都不知道,但你知道,我失去了五百多年的記憶。”
“所以你知道我記得伊鸞,因為他在我的記憶里,離去的時光如此短暫,不用說和你的幾千年修行相比,對於一個凡人來說,也並不足夠度過一生。”
“所以你信心百倍,自信可以將我搶過來,畢竟我怎麼能拒絕一個復活的伊鸞呢?他那麼可憐,怎麼能連我都不可憐他了呢?”
鸞羽妖王被這番話震在原地,它想開口辯解,卻不知該從何說起,因為喻宵的眼神,居然是那樣清醒而決然,一點不像它記憶中的那個笨小孩。
喻宵很冷靜地看着他:“我只是失去了記憶,不是失去了腦子,所以我知道,被我遺忘的那五百多年,是真實存在的,伊鸞身為一個凡人,沒有辦法跟我走,但身為千年妖王的你,可以。”
“你有五百多年的時間可以去找我,但你沒有,歸根結底,凡人伊鸞和鸞羽妖王,並不一樣,伊鸞願意喜歡我,願意跟我走,但鸞羽妖王不會。”
“伊鸞,一定是帶着你賦予的使命,來到這世上的吧,只是他悲哀的將那當
做他的人生,把我當做他生命中一個真實的朋友。”
“但是你,只是一個竊取伊鸞記憶的無上之妖,你把我當作那段記憶中淘出來的,一個比較出奇的禮物,只要喜歡,就可以輕易據為己有,他視我為朋友,你視我為囊中之物,你們怎麼會是相同的呢?”
鸞羽妖王喃喃道:“不是這樣的……”
喻宵卻沒有理會它的失魂落魄,而是取出它之前贈的那片翎羽,目光停留了一瞬,最後還是還給了它。
“我並不想知道,伊鸞為什麼會來到我的身邊,因為他是真實存在過的,我見過他,見過他的一切。”
“但是你,已經不同了。”
鸞羽妖王不知道怎麼打消喻宵說的這些隔閡,它只能近乎悲傷地看着喻宵:“你怪我待你不能全心全意嗎?可這對我不公平!命運天然將我們分開,我們之間永遠隔着一條裂隙,凡人伊鸞不能跟你走,妖王鸞羽,也不能,現在這條裂隙不見了,我想再去牽你的手,是你不願意了……”
喻宵哼了一聲:“但填平這條裂隙的又不是你,和你有什麼關係,你怎麼能走得那麼理直氣壯。”
鸞羽妖王:……
“所以是他!還是因為他是嗎!”
他?他是誰呢?
好像只要這個指代一出口,立刻所有人都能知道,太理所應當了,根本不能構成一句暗語。
因為鸞羽妖王的詰問,喻宵的腦海空了一瞬,然而很快,他的眼神就重新堅定起來:“是他,又怎麼了?”
鸞羽妖王:……
怎麼能有人把“移情別戀”,移的這麼光明正大!
還沒等它震驚完,喻宵就果斷地打斷了它:“要不是因為他,我一定沒有那麼快知道,你就是個混蛋!”
鸞羽妖王:……
嗯?
喻宵一步步逼近它,原本十足質問姿態的鸞羽妖王,突然沒那麼理直氣壯了,竟被他逼退了一步。
喻宵居高臨下地打量了它一眼:“你和他真的很不一樣,最簡單的,他是一個好孩子,而你是個壞孩子。”
鸞羽妖王:……
嗯?
喻宵沒理會它的表情,抱起手臂,冷哼道:“伊鸞是個小孩子,不懂事也就罷了,你快三千多歲了,還不懂事。別人辛辛苦苦種下的果實,只要你喜歡,就要去搶,你根本不在乎別人,只在乎自己,你有問過,被搶之人的意願嗎?”
這句話一出,好像默認了自己是某種“果實”,但喻宵不得不承認,他好像確實成了某個人養熟了的果實。
只是現在不是思考這個的時候,現在的他,要優先處理他惹出來的這段“風流債”,於是他認真地看向鸞羽妖王。
“你知道嗎,伊鸞臨死前,曾經說過,替我保守秘密,就算他平時會騙我,那個時候也一定不會騙我,他一定很想保存他和我的秘密,所以你奪走那些秘密的時候,他一定很傷心。”
鸞羽妖王:……
難道他一個外人,能比它還清楚自己的一個化身,傷不傷心嗎?
它看向那根還回來的翎羽,執着地想要證明:你說!你開不開心!你開不開心我作為你生命的延續,完成你未完的願望!
然而這根散發著淡淡輝光的羽毛,已經不會回答它的話,它回憶過去,居然也想不太起來,這片羽毛將記憶交還給它的時候,有沒有什麼情緒。
畢竟對於一個妖王來說,那樣卑怯的“自己”,只能換來一段皺眉,只有那段與眾不同的記憶,才能引起一些注意。
就這樣死無對證,它居然不能反駁喻宵的話……
“鸞羽妖王,你已經搶走很多東西了,不要再繼續下去,否則,我真的會對你不客氣,因為伊鸞是我
的朋友,你可不是!”
喻宵把話說完,後退一步,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只留鸞羽妖王一個人在原地。
這隻驕傲的鳥兒,第一次陷入茫然的境地,它沉默地把玩着那片細小的翎羽,終於忍不住笑出來。
“呵呵,你是他的朋友,而我不是,真是好笑……哼……騙子……都是騙子……他只是喜歡好孩子,不喜歡壞孩子,他不喜歡我,也不喜歡你……哼!”
……
喻宵說完所有想說的話,便頭也不回地奔出去,他的心跳得很快,因為他突然覺得,喻青崖或許不會再等他了。
為什麼要那樣大膽呢?為什麼明明知道他在生氣,依然要攔在他身前呢?
喻宵恍惚間意識到,他可能也像伊鸞一樣,被養壞了……
如果追不回來,他要怎麼辦?
喻宵茫然地環顧四周,看向一望無際的空茫原野,第一次找不見方向。
還沒等他產生更多的情緒,就看見不遠的地方,好像有一個熟悉的紅點。
遠處的喻青崖,回頭一見是他,立刻重重地哼了一聲:不是選那隻臭鳥了嗎!還來追他幹什麼!他再也不想看見他了!追也沒用!哼!
說罷轉頭,再次絕塵而去!
喻宵:……
很好,雖然這次是真生氣了,但依然保留了在他眼皮子底下生氣的優良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