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趣
皇帝許久不曾召妃嬪侍寢。
是以,在昨天夜裏雲鶯便已引起闔宮的注意。
今日諸般賞賜也說明皇帝對她是滿意的。
往後如何,尚未可知。
妃嬪們心思各異,派人往清竹閣送東西來的卻也不少。
碧梧和碧柳清點着那些東西,明白昨夜過後自家娘子變得矚目,而她們作為大宮女,往後行事更該小心謹慎。
“娘子,賢妃、德妃、蔣昭媛還有呂嬪都命人送了東西過來。”
碧梧說著一一稟報與雲鶯聽,被送來的東西多是些綾羅綢緞與釵環首飾。
“既送來了便收下。”一如往常斜倚在美人榻上的雲鶯懶洋洋說道,“記得按宮中禮節一一道謝便是。”這些規矩皆有嬤嬤提前教過,倒是不用雲鶯操心。
碧梧應聲,又與碧柳去忙起來。
雲鶯捏着未看完的話本子,閑閑翻過新一頁。
原本按照禮節,妃嬪侍寢以後當要去與皇後娘娘請安。
只如今六宮后位空懸,太後娘娘又不讓人去打擾,這一規矩便暫且免了。
倘若正好趕上要去賢妃處請安,少不得同其他人見面。
但湊巧的是昨日已請過安。
因而不必出門的雲鶯繼續窩在清竹閣中。
她也懶得去揣測皇帝心思。
左右不曾降罪,賞賜下來的也都是好物,她只管安心收下便是。
至於妃嬪們怎麼想她更不糾結。
一夜恩寵,有腦子的不會因此急沖沖針對起她,沒腦子的,也不難對付。
與其想這些有的沒的,不如多看兩頁話本子來得有趣。
饒有興味將一則故事看罷,雲鶯正為故事裏的娘子悲苦的結局感到唏噓,碧柳捧着個鎏金紫檀木匣子過來了。
“陛下賞賜下來的釵環首飾已經收拾妥當。”
“娘子可要再瞧瞧?”
雲鶯沒抬眼,只一面收起書冊子一面道:“不必瞧了,先去幫我另取幾冊話本子來。”停頓幾息,又補上一句,“挑故事團圓美滿些的。”正與碧柳說著,便有小宮女稟報顧蓁蓁來清竹閣了。
昨天夜裏聽聞皇帝翻的是雲鶯的牌子,顧蓁蓁便一夜未能合眼。
今日又得知雲鶯收到許多賞賜,她再坐不住。
前兩日在陛下面前露臉的人是她。
在新進宮的妃嬪里,頭一個得到陛下賞賜的人也是她。
為何第一個侍寢的人卻是雲鶯?
顧蓁蓁一口氣哽在心口,堵得叫她實在難受。
尤其昨天在御花園,她方才在雲鶯的面前炫耀過一回自己得賞。
一夜之間,可謂被打了兩回臉!
顧蓁蓁很好奇雲鶯用的什麼手段叫陛下翻了她的牌子。
但好奇歸好奇,這種話是絕不可能問出口的。
她來清竹閣也是想要提醒雲鶯別太得意。
無論如何,雲鶯不過是個才人,比她這個美人還要低上一些呢!
而聽過小宮女稟報的雲鶯忍不住笑。
看,沒腦子這不就來了嗎?
“碧柳,把匣子打開讓我瞧瞧。”
臨時改變主意吩咐過碧柳一句,雲鶯才示意小宮女去請顧蓁蓁進來。
少傾,顧蓁蓁被宮女引着在外間見到坐在窗下羅漢床上的雲鶯。
“娘子,顧美人來了。”小宮女稟報過後便悄然退下。
顧蓁蓁卻一眼注意到擺放在羅漢床榻桌上的那個近乎佔據整個桌面的鎏金紫檀木匣子。
匣子打開着,琳琅滿目的釵環首飾一片金光浮動,一眼可知其份量。
顧蓁蓁頓時間又心梗一回。
她也得到皇帝賞賜不假,比起雲鶯這些,卻略顯得……
“見過顧美人。”雲鶯在顧蓁蓁臉色微變的一刻站起身與她見禮,之後一面請顧蓁蓁入座,一面語氣十分無辜含笑問,“顧美人今日怎麼得空來清竹閣?”
被雲鶯的話拉回思緒,顧蓁蓁斂神,隨即面上也一抹笑:“自然是來恭喜雲才人的。”她在羅漢床另一側坐下,這麼坐着,哪怕不特地看過去,餘光也會掃見匣子裏的首飾。顧蓁蓁克制着,暗暗告誡自己忍住,又皮笑肉不笑說,“雲才人能伺候陛下開心,我也為雲才人高興。”
適逢碧柳上前為她們奉茶。
羅漢床榻桌被那個紫檀木匣子霸佔,雲鶯便格外體貼將其挪動位置。
這一挪,更方便顧蓁蓁將匣子裏漂亮精緻的首飾看個一清二楚。
顧蓁蓁:“……”
她嘴角的笑容凝滯,雲鶯似不曾覺察,兀自輕撫着匣子裏一支鑲珠嵌寶玉花蝶金釵,笑意盈盈:“多謝顧美人,嬪妾亦不曾想陛下會命人送來這麼多的賞賜。”
這是句實話。
畢竟論起來昨天晚上她當真沒伺候皇帝高興。
落在顧蓁蓁耳中便不是那個滋味了。
有昨日御花園之事在前,兼之把皇帝陛下的這些賞賜赤條條擺在她面前,分明是故意向她炫耀。
是炫耀也是挑釁。
想到這一點,想到雲鶯暗地裏指不定怎麼笑話她,顧蓁蓁再壓不住脾氣。
“雲才人,得過陛下賞賜的人多着呢。”臉上笑容淡下去兩分,顧蓁蓁盯一眼雲鶯,又抬手扶了下發間的赤金嵌寶石雙蝶步搖,暗暗提醒雲鶯她也得過陛下賞賜,最後輕抬下巴道,“若此時便恃寵而驕,洋洋自得,只怕不好。”
“才人”兩個字,顧蓁蓁說得極重。
這是讓雲鶯要自重身份呢。
雲鶯聽得明白,卻不想浪費力氣和顧蓁蓁起口舌之爭。
看着顧蓁蓁倨傲的模樣,她悠然從匣子裏取出那支鑲珠嵌寶玉花蝶金釵。
這支金釵做工考究,比顧蓁蓁戴的那支步搖更精緻,金釵上面鑲嵌的寶石與珍珠亦是品質極佳。
而這樣的金釵在這些賞賜里也談不上最好的。
雲鶯捏着金釵佯作細細端詳:“顧美人,你說嬪妾戴這支金釵會好看嗎?”不待顧蓁蓁應聲,她喊來碧梧替她將金釵戴上。一支金釵不夠,又陸陸續續從匣子裏挑出許多首飾,一一讓碧梧幫她戴上了。
轉眼間匣子裏的那片金光轉移到雲鶯的頭頂。
顧蓁蓁從旁看得目瞪口呆,到底如這般胡亂堆砌,不拘多麼精緻好看的首飾也要失去光彩。
偏雲鶯看着渾然不覺。
甚至讓大宮女去取來一面銅鏡,已然笑吟吟攬鏡自照,眼底流露滿意之色。
“不愧是陛下賞賜的東西,便是怎麼戴都好看得緊。”
“顧美人,你說呢?”
雲鶯照過一會兒銅鏡,對自己這幅花蝴蝶般的滑稽模樣很滿意,忍不住笑。
徹底啞口的顧蓁蓁:“……”
顧蓁蓁只是覺得無言以對。
她從前怎麼不知雲鶯原是如此庸俗淺薄之人?這樣多好物落到雲鶯手裏,實在是暴殄天物。
顧蓁蓁心下一陣扼腕,深覺過來清竹閣純粹沒事找事。
又因此心底生出幾分幽怨,怨連雲鶯都比她先得到陛下的寵愛。
不到一盞茶功夫,顧蓁蓁告辭而去。
雲鶯讓碧梧替自己去送一送她,彎唇慢悠悠放下銅鏡。
“娘子好端端的怎麼和顧美人置起氣來了?”顧蓁蓁一走,碧柳按捺不住笑着問雲鶯。在碧柳看來,雲鶯這滿頭金釵簪子步搖的模樣便是和顧蓁蓁置氣的結果。
“快來幫我把這些卸了。”
雲鶯揉一揉發酸的脖子,這麼多的首飾堆在頭頂,實在讓脖子受累。
但她這麼做可不是在和顧蓁蓁置氣。
只是對付顧蓁蓁這樣腦子不多的人也不需要有太多的腦子,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便足夠了。
彎彎繞繞太多,顧蓁蓁看不明白,屆時無非白費力氣。
除此之外,她相信此事很快也會傳到那些對她變得上心的妃嬪耳中。
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一個看起來沒什麼腦子的妃嬪當然比心計深沉、心性沉穩來得讓人放心。
她無心博皇帝的寵愛,亦無意去重複前世的勾心鬥角。
何況沒有帝寵便沒有勾心鬥角的本錢,倒不如讓那些人把她看做比顧蓁蓁更沒有腦子的存在,樂得消停。
碧梧送走顧蓁蓁,回來和碧柳一起小心幫雲鶯將滿頭的首飾卸下來。折騰一場,受累了的雲鶯看這些首飾變得不大順眼,當即讓碧梧和碧柳把它們收進小庫房。
清竹閣發生的事在晌午便傳到許多妃嬪跟前。
又不僅是妃嬪,皇帝趙崇也知道了。
“臣妾看雲才人卻是個天真可愛的,才會因為喜愛陛下賞賜的首飾簪子便索性戴了滿頭。”德妃趙雪珍藉著送甜湯來見皇帝,說笑之間聊起雲鶯和顧蓁蓁之間發生的這一樁,末了含笑評價道。
【這雲才人也是個沒腦子的。】
【幸得陛下最不喜這等沒有腦子的人,雲才人的恩寵算是到頭了。】
趙崇不動聲色聽着德妃口中的話,同樣聽着她的心聲。
然而德妃眼裏佐證雲鶯沒有腦子的一樁事,在趙崇聽來卻頗有幾分意趣。
沒有腦子?她才不會是沒有腦子。
趙崇回想起昨夜和今早雲鶯那些心聲,再聯繫她今天反常的舉動,反倒好奇起她為何如此。
“小娘子心性罷了。”
淡淡說得句,趙崇對德妃道,“朕尚有許多奏摺未批,你先去吧。”
聞言,哪怕捨不得離開,德妃也唯有道:“陛下既有正事要忙,那臣妾便不打擾陛下了。也望陛下勤勞國事之餘保重身體,有勞有逸。臣妾……”趙崇一抬眼,那句“臣妾會在瓊華殿等着陛下”未能真正說出口,德妃只一福身說,“臣妾先行告退。”
趙崇頷首,德妃依依不捨離去。
之後他並未多想雲鶯的事,繼續批閱起奏摺。
“陛下,該翻牌子了。”不覺天色漸晚,內侍太監已領人捧着妃嬪的牌子進來請趙崇示下。
趙崇頭也不抬,口吻隨意道:“去清竹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