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面壁者3
李楊在研究成立華夏太空軍的事,而羅輯則繼續着他的風花雪月的人生。
羅輯綿軟地躺在床上,用睡意未消的眼睛看着剛淋浴完正在穿衣服的她。
這時太陽已經升起,把窗帘照得很亮,使她看上去像是映在窗帘上的一個曼妙的剪影。這真的像一部老黑白電影裏的情景,是哪一部他忘了,他現在最需要記起來的是她的名字。
真的,她叫什麼來着?別急,先想姓:如果她姓張,那就是珊了;姓陳?那應該是晶晶·…··不對,這些都是以前的了,他想看看還放在衣袋裏的手機,可衣服扔在地毯上,再說手機里也沒有她的名字,他們認識時間太短,號碼還沒輸進去。
現在最重要的是不要像有一次那樣,不小心問出來,那後果絕對是災難性的。於是他把目光轉向電視機,她已經把它打開了,但沒有聲音,圖像是聯合國安理會會場,大圓桌子……哦,已經不叫安理會了,新名字叫什麼他一時也想不起來,最近過得真是太頹廢了。
“把聲音開大點兒吧。”他說,不叫昵稱顯得不夠親熱,但現在也無所謂了。
“你好像真關心似的。”她沒照他說的做,坐下梳起頭來。
羅輯伸手從床頭柜上取了打火機和一支煙,點上抽了起來,同時把兩隻光腳丫從毛巾被裏伸出來,腳大拇指愜意地動着。
“瞧你那德性,也算學者?”她從鏡子裏看着他那雙不停動着趾頭的腳丫說。
“青年學者。”他補充道,“到現在沒什麼建樹,那是因為我不屑於努力,其實我這人充滿靈感,有時候我隨便轉一下腦子都比某些人窮經皓首一輩子強……你信不信,有一陣兒我差點兒出名了。”
“因為你那個什麼亞文化?”
“不不,那是我同時做的另一個課題,是因為我創立了宇宙社會學。”
“什麼?”
“就是外星人的社會學。”
“嘁……”她扔下梳子,開始用化妝品了。
“你不知道學者正在明星化嗎?我就差點成了明星學者。”
“研究外星人的現在已經爛了街了。”
“那是出了這堆爛事兒以後,”羅輯指指沒有聲音的電視說,上面仍然是那張坐了一圈人的大圓桌子,這條新聞時間夠長的,也許是直播?“這之前學者們不研究外星人,他們翻故紙堆,並且一個個成了明星。
但後來,公眾已經對這幫子文化戀屍癖厭倦了,這時我來了!”他向天花板伸出赤裸的雙臂,“宇宙社會學,外星人,而且很多種外星人,他們的種類比地球人的數量都多,上百億種!百家講壇的製片人已經和我談過做節目的事兒,可接着就出了這事,然後……”他舉起一隻手做了一個表示這一切的姿勢,嘆息了一聲。
她沒有仔細聽他的話,而是看着電視上滾動的字幕:“‘對逃亡主義,我們將保留一切可能的選擇……’這什麼意思?”
“這話誰說的?”
“好像是伽爾諾夫吧。”
“他是說對付想逃亡的要像對付eto一樣狠,誰造諾亞方舟就用導彈把誰打下來。”
“這也忒損了點兒吧。”
“no,這是真正明智的決策,我早想到了,反正就算不這樣,最後也沒人能飛走……你看過一部叫《浮城》的小說嗎?”
“沒有,很老的吧?”
“是,我小時候看的,我一直記得一個場面:當整個城市就要沉到海里時,有一群人挨家挨戶搜繳救生圈,集中起來毀掉,為的是既然不能都活那就誰也不要活,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小女孩兒,把那些人領到一家門口,興奮地說,他們家還有!”
“你就是那種習慣於把社會看成垃圾的垃圾。”
“廢話,你看經濟學的基本公理就是人類的唯利是圖,沒有這個前提,整個經濟學就將崩潰;社會學的基本設定還沒有定論,但可能比經濟學的更黑暗,真理總沾着灰塵……少數人飛走可以啊,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什麼當初?”
“當初幹嗎文藝復興?當初幹嗎大憲章?又幹嗎法國大革命?人要是一直分個三六九等並用鐵的法律固定下來那到時候該來的未該留的留誰也沿一話,比加這事兒要是發生在明清,肯定是我走你留唄,但現就不行了吧。”
“你現在就飛了我才高興呢!”
這倒是實話,他們真的已經到了相互擺脫的階段,以前的每一次,羅輯都能讓那些以前的她們與自己同步進入這一階段,不早不晚。
他對自己這種把握節奏的能力十分得意,特別是這一次,與她才認識一個星期,分離操作就進行得這麼順利,像火箭拋掉助推器一樣漂亮。
“喂,創立宇宙社會學可不是我自己的主意,你想知道是誰的建議嗎?我可只告訴你一個人,你別嚇着。”羅輯想回到剛才的話題上。
“還是算了吧,你的話已經沒幾句我能信的了,除了一句。”
“那··……就算了吧·……哪一句?”
“你快點兒起啊,我餓了。”她把地毯上他的衣服扔到床上。
他們在酒店的大餐廳里吃早餐,周圍餐桌上的人們大多神情嚴肅,不時能聽到一些隻言片語,羅輯不想聽,但他就像一支點在夏夜裏的蠟燭,那些詞句像燭火周圍的小蟲子,不停地向他的腦子裏鑽:逃亡主義、技術公有化,eto、戰時經濟大轉型、赤道基點,憲章修正、pdc、近地初級警戒防禦圈、獨立整合方式……
“這時代怎麼變得這麼乏味了?”羅輯扔下正在切煎蛋的刀叉,沮喪地說。
她點點頭,“同意。昨天我在開心辭典節目上看到一個問題,巨傻:注意搶答——”她用叉子指着羅輯,學着那個女主持人的樣子,“在末日前一百二十年,是你的第十三代,對還是不對?!”
羅輯重新拿起刀叉,搖搖頭,“我的第幾代都不是。”他做出祈禱狀,“我們這個偉大的家族,到我這兒就要滅絕了。”
她在鼻子裏不出聲地哼了一下,“你不是問我只信你哪句話嗎?就這句,你以前說過的,你真的就是這號人。”
你就是因為這個要離開我嗎?這句話羅輯沒問出口,怕節外生枝壞了事兒。但她好像多少看出了他在想什麼,說:
“我也是這號人。在別人身上看到自個兒的某些樣子總是很煩人的。”
“尤其是在異性身上。”羅輯點點頭。
“不過如果非找理由的話,這還是一種負責任的做法呢。”
“什麼做法?不要孩子?當然了!”羅輯用叉子指了指旁邊一桌正在談論經濟大轉型的人,“知道他們後代要過什麼日子嗎?在造船廠——造太空船的廠——里累死累活一天,然後到集體食堂排隊,在肚子的咕咕叫聲中端着飯盒,等着配給的那一勺粥……再長大些,山姆大叔,哦不,藍星需要你,光榮入伍去吧。”
“末日那一代總會好些吧。”
“那是說養老型末日,可你想想那個凄慘啊……再說最後一代爺爺奶奶們也未必吃得飽。不過就這幅遠景也不能實現,瞧現在地球人民這股子橫勁兒,估計要頑抗到底,那就真不知道是個什麼死法兒了。”
飯後他們走出酒店,來到早晨陽光的懷抱中,清新的空氣帶着淡淡的甜味,很是醉人。
“得趕快學會生活,現在要學不會,那就太不幸了。”羅輯看着過往的車流說。
“我們不是都學會了嘛。”她說,眼睛開始尋找出租車了。
“那麼……”羅輯用詢問的目光看着她,看來,已經不必找回她的名字了。
“再見。”她沖他點點頭,兩人握了手,又簡單地吻了一下。
“也許還有機會再見。”羅輯說,旋即又後悔了,到此為止一切都很好,別再生出什麼事兒來,但他的擔心是多餘的。
“我想不會有。”她說著,很快轉身,她肩上的那個小包飛了起來。事後羅輯多次回憶這一細節,確定她不是故意的。
她背那個lv包的方式很特別,以前也多次見她轉身時把那小包悠起來,但這次,那包直衝他的臉而來,他想後退一小步躲避,絆上了緊貼着小腿後面的一個消防栓,仰面摔倒。
這一摔救了他的命。
與此同時,面前的街道上出現了這樣一幕:兩輛車迎頭相撞,巨響未落,後面的一輛polo為了躲開相撞的車緊急轉向,高速直向兩人站的地方衝來!
這時,羅輯的絆倒變成了一種迅速而成功的躲閃,只是被polo的保險杠擦上了一隻騰空的腳,他的整個身體在地上被扳轉了九十度,正對着車尾,這過程中他沒聽到另一個撞擊所發出的那沉悶的一聲,只看到飛過車頂的她的身體落到車后,像一個沒有骨骼的布娃娃。
她滾過的地面上有一道血跡;形狀像一個有意義的符號,看着這個血符,羅輯在一瞬間想起了她的名字。
羅輯彷彿明白了什麼,他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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