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25【一更】

***

緊趕慢趕,橫趕豎趕，等趕到位於關中地區上的無爭山莊時，時間也已到了農曆七月。

農曆七月,熱。

好在關中平原並不算一個特別熱的地方。

大名鼎鼎的長安城就坐落在關中平原之上。

如今，長安並非國都,也並不像後世電視劇之中展現出現的那樣繁華，但這裏畢竟是一座大城。

在大慈恩寺之中，大雁塔的塔頂被落日的餘暉照耀出一片金光、曲江池尤在，此地也仍是遊人們愛來之處，池上有三兩小船、大明宮已被燒毀，消失在了歷史的長河之中……

溫玉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在穿越之前,她正是住在這座城裏的,也正是住在距離雁塔所並不遠的那一條探花路上。

千年之後,雁塔周圍是那樣的繁華，其實溫玉很喜歡被戲稱為“大唐燈具城”的不夜城。

不夜城的盡頭，有巨大的玄奘法師雕塑,他背對着大慈恩寺，被慈恩寺中打出的金黃燈光籠罩着，如此神聖。

她也曾在千年之後的這條路上跑來跑去的,身為神秘的女巫小姐,居然也跟隨自己的普通人同學一起，去求玄奘法師保佑自己的高等有機化學可以順利通過。

如今站在這裏，看着這跨越千年的建築,她的心裏忽然湧起了一種似惆悵、似奇妙的感覺。

這世上的事情總是這麼奇妙的。

她現在所處的這個世界，沒有白行簡、卻有白居易；沒有熟悉的朝代,卻有曾經輝煌的大唐與跨越千年的大慈恩寺。

溫玉怔怔地盯着大雁塔的塔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忽然有人,遞了個碗過來。

碗裏裝的是飄着幾點金色干桂花的酸梅湯，這酸梅湯是冰涼涼的，外碗壁凝結了一層可愛的水汽，想必是在冰鑒里被冰過的。

溫玉一抬頭，就瞧見了一身白衣的葉孤城。

他的神色依然淡淡，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一雙漆黑的眸子卻垂下來，正在瞧着她，道：“怎麼了？”

溫玉忍不住笑了。

她伸手接過那一碗冰涼的酸梅湯，一口飲盡，只覺得一股清爽的涼氣，從喉管一直蔓延到胃裏，整個人身上的暑氣都在此刻消散了。

溫玉：—V—

葉孤城皺眉：“你慢點。”

溫玉沖他笑了一下，大聲道：“我沒事！”

葉孤城挑眉，似無奈地搖了搖頭，沒說話。

溫玉再一瞧，楚留香、一點紅、花滿樓三人，正在不遠處，楚留香與花滿樓不知在說著什麼，一點紅雙手抱劍，面無表情，並不插話，但卻也很有耐心，並不催促。

她心中的那一點惆悵，忽然之間就也沒有了，只奔向了自己的朋友們，道：“我們走吧！”

眾人皆沒有什麼異議。

***

無爭山莊並不在長安城裏。

畢竟，以“無爭”二字命名的山莊，一定不可能在熱鬧的地方的。

無爭山莊就在那鬱郁青青的秦嶺半山腰。

走過兩千二百四十五級石階，就瞧見了無爭山莊的大門。

這門瞧起來，像是山門，上頭的漆並不鮮亮，反倒是有些半就不新，十分古樸，再往上走，就瞧見了隱在蒼鬱樹林之中的山莊大門了，只見一塊牌匾正掛在那大門之上，“無爭山莊”四個字蒼勁有力，一股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這匾額，乃是從無爭山莊的第一代莊主原青谷所留。

原青谷武功蓋世，卻心性高潔，從未仗着自己的功夫在江湖之上作威作福，故而當時，才有那樣多的人對他心悅誠服。

“白衣神耳”英萬里瞧着那匾額，神情蕭索道：“滄海桑田、時過境遷，沒想到原青谷大俠的後人，竟已變成了這個樣子。”

英萬里素有俠名，在江湖上頗吃得開，眾人要找無爭山莊的麻煩，就要找得光明正大，讓原東園與原隨雲的惡行昭告天下才行。

但原隨雲已死了，他是蝙蝠公子這件事，又鮮少有人曉得。江南花家、楚留香、葉孤城這三方，算是當事人，說的話即使是真的，效果也會打幾分折扣。

金靈芝倒是願意將他的所作所為公之於眾，但這樣做，就要勢必講清楚金靈芝與他的關係，對這女孩子未來的人生實在是損害極高。

溫玉就拒絕了金靈芝。

這時，這位“白衣神耳”，就顯得很合適了。

他是吃公家飯的，無論是江湖上哪一方勢力贏，對他來說都沒有區別，有他的見證，行事也顯得更加磊落。

況且，這英萬里曾在中原一點紅的逼迫之下，喝下了那一種用毛毛蟲汁做的混淆藥水，溫玉的古怪之處，他們倒是也說不出去。

英萬里本人也很願意來，於是就同眾人一起來到了無爭山莊，白獵還要回去復命，先行離開。

他感嘆完之後，楚留香負着手，淡淡道：“武功不能通過血緣來遺傳、人的品行也沒法子通過血緣來遺傳。”

英萬里嘆道：“香帥說得正是。”

這時，一個小廝迎了出來。

無爭山莊許久都沒迎來客人，如今一下來了七八位，這小廝的神色之中難掩驚奇，恭敬道：“少莊主不在庄中，諸位還請回吧。”

楚留香道：“我們不找少莊主，我們是來拜會老莊主的。”

那小廝道：“實在不好意思，老莊主久不見客。”

葉孤城冷冷道：“是不見，還是不能見？”

小廝嚇住了。

這小廝瞧着年輕，也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又從未見過江湖仇殺，葉孤城冷冷一句話，簡直都要把他給直接凍成冰棍兒了。

楚留香長嘆了一聲。

他忽然出手如閃電，點了這小廝身上的四五處穴位。

這小廝也會些武功，只是楚留香認穴打穴的功夫，又豈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能躲開的，只一眨眼間，他就渾身僵硬地倒下了。

楚留香瞧着他，微笑道：“在草地上睡覺雖然不太乾淨，但總比捲入一場不必要的死斗要好，你說是不是？”

那小廝滿臉震驚，一句話也說不出。

但這群來尋仇的人，卻已不再理會他，轉而推開了無爭山莊的大門。

門后，是一個精神矍鑠的老人。

這老人身着布衣，身材幹瘦，兩面臉頰都有些凹陷，看上去活脫脫像是一隻干猴，只是雙目放出精光，手中拄着拐杖，擋在眾人面前。

楚留香仍負着手，微笑道：“敢問老丈姓名？”

這老人道：“老頭子姓原，名原忠。”

這種名字，想必就是原家忠心耿耿的世仆了。

楚留香道：“我等前來拜訪原東園老莊主。”

原忠冷冷道：“老莊主不見客，諸位請回吧。”

這老人與門外躺着的那個小廝可不一樣，那小廝或許什麼都不明白，但這老人……他看起來可不像是什麼都不懂的模樣。

花滿樓忽然淡淡道：“在下江南花家，花滿樓。”

老人的臉色變了。

……他果然什麼都知道。

原隨雲綁架花滿樓，要逼迫花家交出神醫，讓他復明，但與此相對的，原隨雲絕不會放任花滿樓活着，因為蝙蝠公子真正的身份不能為人所知。

花滿樓安然無恙，這就意味着……

這老人忽然已不敢再想。

花滿樓道：“現在，在下可以去見原東園老莊主了么？”

這老人的眼中忽然就迸射出了刻骨的怨毒之色。

他面無表情，道：“諸位請跟我來。”

眾人就跟着他走過了無爭山莊的前堂後院。

後院之後，還有一條幽靜的小路，道路兩旁鬱郁青青，倒是不像是精心設計過的家中花園，而更像是這秦嶺之中的山路一般。

走着走着，眾人就發現，這裏真的是一條山路。

山路的盡頭，是一個山洞。

溫玉：“…………”

這原家人都很喜歡過穴居生活么？真是返璞歸真。

但這山洞與正經人家山頂洞人住的山洞卻是不一樣的，因為這山洞的口被一塊巨石封住了。

……不，應該說，這或許與石觀音的那片石林有異曲同工之妙，半是自然、半是人工，這巨大的巨石與石窟的入口處嚴絲合縫的貼緊，在他們瞧不見的地方，當是有隱秘的機關，摁下機關，這巨石之門才能打開。

——機關很有可能是在門裏面的。

老人負着雙手，淡淡道：“諸位，老莊主就在裏面，你們想見，就憑本事見吧。”

眾人的神色一下子都難看得很。

英萬里皺眉道：“原東園就在裏面閉關……”

原忠老人又道：“不錯，正是如此。”

他盯着眾人，連臉上的皺紋之中，似乎都有一種刻毒的怨恨之意，只見他咧嘴一笑，充滿惡意地道：“不過，諸位大爺、小姐，你們的動作可要快一點，老莊主再過兩個時辰，就能出關了，到時候……嘿嘿……”

他已不用再說了。

《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的威力，這江湖上誰也沒有見過，可誰聽說了這秘籍的名字，臉色也得變上一變。

他果然瞧見了這些人面上的表情變了。

他悠然道：“諸位若是想問老朽機關在何處，老朽也只有一句無可奉告了。”

一點紅霍然轉身，冷電般的目光已凝在了這老人的面上。

這老人的臉上依然帶着悠然的神色，可臉色卻立刻灰敗了下去，只片刻之間，就已變成了一具乾屍，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徹底死了。

一點紅立刻躥了過去，蹲下|身子檢查，片刻之後，面上不無戾氣地道：“嘴裏有毒包，自盡了。”

這結果……其實眾人也已猜到了。

他能這麼自信地把眾人帶到原東園閉關之處，並直言兩個時辰之後，就是他出關的時候……這說明、這說明這老人有足夠的自信，他們根本打不開這道門！

他死前就已猜到了他們是來幹什麼的！也猜到了原隨雲的復明計劃必然已失敗了！

他就是要帶着他們來這裏，讓他們使出渾身解數，都無法阻止原東園煉成這“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只能眼睜睜地等着原東園練就神功，出來將他們都一一殺死！

這……

這實在是……可怕至極！

眾人面面相覷。

他們之中，並沒有一個人是精通機關術的。

溫玉的“銹跡斑斑”對於鐵一類的東西，倒是有迅速上銹的作用，但是現在，給這巨大石門的機關上銹又有什麼用？上了銹反倒是更難弄開啊……

“銹跡斑斑”這咒語的本質是一個不可對人的時間咒語，若是對着這巨大石門本身，倒是也可以釋放，但是……

但是溫玉小姐只是精通空間魔法而已。

時間魔法，是另外一種高深的學問，隔行如隔山，溫玉這種半吊子，能讓物體的時間加速二十幾年，已經是極限了。

二十幾年足夠讓鋼鐵上銹，卻並不足夠讓一塊這樣厚重、這樣巨大的石塊化作齏粉。

至於空間傳送術……

問題在於她不知道這石門到底有多厚！她沒辦法確定精準的坐標，如果傳送一旦失誤，把自己嵌入了石頭內部，這相當於直接去找死！

溫玉小姐緊皺眉頭，盯着那塊巨石，上去拍了拍，聲音悶得要命。

……還是無法判斷。

一點紅和葉孤城的劍肯定是沒辦法的，饒是使出“天外飛仙”這樣的劍招，劍招也是劍，而不是高達。

楚留香翩然而至。

這群人之中，他的內力是最渾厚的。

他想來試一試。

溫玉給他讓開了位置。

只見楚留香深吸一口氣，渾身上下的每一條肌肉都已緊繃起來，他面色沉、運氣於掌，待到積蓄了足夠的力量之後，這一掌帶着破空之勢，已朝這石門重重擊出——

石門安然無恙。

因為這巨石實在是過於巨大，而石洞掩在山體之中，楚留香一掌擊出，眾人只聽見一聲悶響，又只見幾塊碎石從巨石門上落下，除此之外，卻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英萬里不禁苦笑道：“這巨石之大，恐怕連這動靜都不曾傳入原東園的耳朵里。”

楚留香也不禁苦笑起來，他長嘆一聲，摸了摸鼻子，道：“想不到在下奮力一擊，竟連原老莊主的耳朵都擾不到。”

溫玉眉頭緊皺。

眾人此刻，也已明白，看來這一場惡戰是免不了的了，英萬里朗聲笑道：“沒想到我英萬里這輩子，居然還能見識到這傳說中的《大悲賦》！”

花滿樓微微一笑，道：“花七也從未想過竟能瞧見這種武功。”

可他們的語氣雖然輕鬆，心裏的想法卻並不輕鬆。

英萬里想：我已老啦，其實死不死的倒也沒什麼，只幸好白獵那小子先走了，不必面對此事。

花滿樓也在情形把自己的老父親勸走了。

花滿樓雖然年紀輕輕，卻是整個江南花家習武天賦最高的一人，一手流雲飛袖使得出神入化，從海上回到中原后，他就請父親相信他，讓他自己去解決這事。

中原一點紅冷冷地盯着那石門，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種又殘酷、又可怕的表情來，似乎已在等着原東園出來。

葉孤城正欲對溫玉說話，卻聽楚留香道：“阿溫，你……你用掃帚飛起來吧，一會兒千萬要冷靜，絕不要輕易下來，知道么？”

溫玉正在苦思冥想之中。

她忽然問：“這兩個時辰既然是原東園練功的關鍵時候，那是不是只要能打擾他練功，讓他走火入魔，其實也不必進去？”

楚留香苦笑道：“話是這樣說沒錯，只是這巨石極厚，饒是我們在外頭喊破了嗓子，裏頭的人也絕對聽不着一點兒聲音的。”

閉關練功，必然是因為這武功練起來極為兇險，若是有人打擾，極其有可能會走火入魔，所以，這種閉關之地，通常隔音效果都很好。

溫玉用一隻手撐着她的下巴，盯着那巨大石塊。

雖然是個囤積癖吧，但是那種高音擾民的噪音武器，她也沒有啊……此時此刻想要穿透巨石騷擾裏面的人，又談何容易呢？

這時，她突然福至心靈，腦瓜子上的小燈泡“叮”的一聲亮了。

溫玉嘴角慢慢地上揚，笑容越拉越大，胸有成竹道：“等一等……我有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