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06【三更】

第42章 06【三更】

***

小樓之上,珠簾之內。

林詩音正坐在桌邊。

小樓里點着幾盞並不明亮的燈火,在昂貴的琉璃珠簾之上折射出星星碎碎的光輝。初春時節,外頭還冷得很,可林詩音的窗戶卻還是開着的,一陣微冷的春風吹進,將她的珠簾吹得微微晃動,珠簾上落下的光芒,也隨着這一陣晃動移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來。

她的桌上擺了幾個菜。

一碟子木耳炒雞蛋、一碟子山藥紅棗糕、一碟子酸豇豆肉末、一小碟冒着油的鹹鴨蛋、一籃子油餅、一碗白生生帶點翠綠的皮蛋瘦肉粥。是素菜、葷菜、點心、粥餅都齊全了。

把鹹鴨蛋加到外皮酥脆、內力柔軟的油餅里吃,自然很有一番滋味。

把酸豇豆肉末拌進粥里吃,皮蛋、瘦肉、浮着米油的糯糯白粥,加上口感獨特鮮酸的酸豇豆,也的確很開胃。

棗泥山藥糕很好克化,不算太甜,吃了之後也不必擔心積食。

平心而論,這些菜雖然不昂貴,但的確很貼心、很讓人舒服。

但林詩音還是吃不下。

自李尋歡被逮住后,林詩音已有好幾日都不曾好好用飯了,今天晚上,她又沒怎麼吃,她兒子龍小雲急得要命,大半夜地把莊子裏的大廚子給薅醒,給母親親自端來了這幾樣菜。

林詩音感動於兒子的孝心,可她心中積着事情,卻實在連一口都不想吃。

龍小雲不肯走,想要勸勸她,林詩音卻揮揮手,讓他回去歇着了。

於是龍小雲只能走了,留下林詩音一人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

寂靜的屋子裏,只能聽見她的呼吸聲,與珠簾碰撞所發出的一點叮鈴聲,她的貼身丫鬟在一旁垂頭侍立,並不做聲。

這丫頭也穿了一身很利落的衣裳,若細細瞧去,就會發現這丫鬟脊背筆直挺拔,顯然是個會武的。

江湖人家裏的丫鬟會武,也很正常,更何況近日來興雲庄之中並不太平,林詩音身邊有幾個弓馬嫻熟的女子高手,也實在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

但這丫鬟卻是龍嘯雲放在她身邊的,名叫綠翹。

原因嘛……

李尋歡被污衊為梅花盜,林詩音怒而前去解救他,卻不想被龍嘯雲發現。

然後,龍嘯雲就在她身邊放了這丫鬟,以防止她再去解救李尋歡。

無論這丫鬟性格如何、是否恭順,只要把她放在林詩音眼前,林詩音就只覺得胸口一陣煩悶。

是否任何一個丈夫,都認為自己對妻子有完全的掌控權呢?

——林詩音不得而知,畢竟她這一生,也只有過一個丈夫。

她仍在發怔,桌上的菜雖然誘人,但她卻沒有絲毫胃口。

這時,忽然有人道:“你若不吃,這些東西就要涼了。”

這聲音清脆溫和,顯然是個姑娘。

但這聲音無比陌生,林詩音在此地住了十多年,對這裏的每一個丫鬟都很熟悉……這絕不是屬於興雲庄的聲音。

說時遲那時快,侍立在一旁的丫鬟已厲喝出聲:“誰!”

兩柄短劍已被這丫鬟握在手中,丫鬟直衝門口,只聽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張含笑的芙蓉美人面已出現在她的眼前。

這女孩子身披黑色斗篷,頭髮也漆黑柔軟,只襯得她的皮膚如雪一般的白,而面上被凍出的一點紅暈,卻叫她顯得有幾分嬌俏可人,一雙金碧色的眼睛,更是如同兩點寶石,在這黑夜裏熠熠生輝,不可逼視。

她十分隨意的站着,饒是林詩音這樣功夫平平的人,也足可以看出,此女沒有任何的武功底子。

可她的態度的確十分隨意,面上含笑,負手而立,瞧着那手持雙刀的丫鬟,甚至嘆了口氣,道:“我勸你最好不要動手。”

那丫鬟厲聲道:“何方妖孽,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那綠眸仕女仍在微笑。

她動也不動,只是道:“你信不信,我無需出手,你的劍刺到我咽喉前的時候,你就會自己倒下了。”

丫鬟冷笑。

這樣狂妄且好笑的話,她自然不信。

丫鬟道:“既然如此,你儘管來試試吧!”

說著,她整個人就撲了出去,雙劍如兩道長虹,直衝這綠眸女郎的咽喉而去。

而綠眸女郎果然不動,她負着手,神情甚是悠閑。

林詩音心中一驚,厲聲道:“綠翹,停手!”

但綠翹置若罔聞,已決心殺死這半夜來的不速之客——!

轉瞬之間,短刃已至。

綠眸女郎的睫毛,都似乎因為這森寒的劍氣而微微顫動,她一動不動,竟還閉上了眼睛。

林詩音拍案而起,就要衝過去阻止這一場兇殺——

正在這時,忽然有一隻手,捏住了這綠眸女郎的肩膀。

那是一隻很蒼白、很有力的手。

林詩音一怔。

隨即,只見一道烏光忽化作利劍,明明無聲,卻讓人只覺得耳邊呼嘯,似是惡獸露出了獠牙,似是雪鷹在高山尖鳴。

綠翹的劍,果然就停在了綠眸女郎的喉前,卻連一分一毫,都前進不得。

森寒的劍芒,忽然顫抖了起來。

而林詩音只瞧見了從黑暗之中露出的、比黑夜更黑、更深沉、更冷酷的一雙眼睛。

這雙眼睛,簡直已不像是人的眼睛,而像是下凡的天神,在睥睨着無知的凡人,又像是尖銳的雪粒子,一眼瞧去,就能割得人渾身都是血痕。

林詩音忽然覺得自己身體之中滿腔的血液,都被凍成了冰渣。

她這才看清,這原是個白衣的劍客。

這白衣劍客手持烏劍,正端端正正地立在黑衣女郎的身後,他腿不動、肩不搖,烏劍便已刺出,正中綠翹心口,而他的另一隻手,正狀似隨意地拍在了綠眸女的肩膀上。

白衣客很高,寬肩窄腰,渾身都寫滿了危險與冷漠。而綠眸女郎卻顯出幾分嬌小來,被這白衣客蒼白的手重重一捏,整個人好似都已被這人制住。

綠翹連痛呼都沒有痛呼一聲,就倒在了地上。

但好在……這白衣客出手時,連劍鞘都沒脫出,故而綠翹雖然心口被正中,卻撿回了一條命,只是暈過去了而已。

白衣客冷冷道:“兵器一門,一寸短則一寸險,如此粗淺劍法,竟敢用短劍?”

這顯然是學劍之人對另一個學劍之人所發出的詰問,但很顯然,綠翹已無法回答他了。

林詩音卻鬆了一口氣。

無論來者何人,但這一出招不下殺招,起碼不算心黑手狠,有什麼事情,可以周旋。

林詩音緩緩地坐下了。

她卻並不慌張,伸手握住了一直藏在袖中的一柄短刃,口中淡淡道:“來者皆是客,二位既然來了,何不過來坐坐。”

那綠眸女郎果然過來了。

林詩音神色不變,道:“請坐。”

綠眸女自然是溫玉,白衣客自然是葉孤城。

溫玉信步而入,絲毫不怵,只當這裏是自己的家。

葉孤城卻不進來,他立在門口,連看都沒看林詩音一眼,只是負手立在屋外,隱入了黑暗之中。

但林詩音卻已明白,只要有這白衣人守護在這裏,這個綠眼睛的仕女,無論問什麼問題,都絕不會有人能來打擾、敢來打擾的。

——可是她這龍夫人這裏,又有什麼秘密呢?

正思量之間,綠眸仕女已坐下了。

林詩音道:“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溫玉道:“溫玉。”

林詩音道:“溫姑娘既找上門來,想必已知道我是誰。”

溫玉道:“林夫人。”

林詩音道:“明人不說暗話,姑娘若是想要為捉拿梅花盜而湊起的那堆金銀,實在是找錯人了。”

溫玉挑眉,凝注林詩音。

說起來,只聽傳聞的話,林詩音毫無疑問是一個面目很模糊的女人。

——被一個男人愛上,被另一個男人愛上,被自己的未婚夫拱手讓人。

在這個故事之中,林詩音只是一個美人的符號,她究竟是什麼個性、什麼想法,卻是一概不知的。

溫玉本以為林詩音是個很軟弱的女人。

但現在……她卻不這樣認為了。

林詩音毫無疑問是個美人,即使她的年紀有些稍大,眼角稍有一些皺紋,可她的眼神、她的風韻、她的骨相,卻無一不佳,不速之客上門,她卻沒有半分慌張,足見她的性格並不十分軟弱,反倒是具有智慧與勇敢。

溫玉有意試探她,眯起一雙貓兒眼,道:“那可實在說不準,假如我手中有了你,難道龍四爺會守着寶藏不放?”

林詩音的眼瞼跳動了一下。

她淡淡道:“那可難說得很。”

溫玉道:“哦?”

林詩音道:“你可知李尋歡是他的什麼人?”

溫玉:“八拜之交的兄弟?”

林詩音道:“但他還是沒有放了李尋歡,任由李尋歡被污衊為梅花盜,對不對?”

溫玉道:“這好像也對。”

林詩音冷淡地道:“所以姑娘若是打着這個主意,恐怕結果會讓你失望。”

溫玉噗嗤一聲笑了,給自己挽尊:“我怎麼會打着這主意?我若打着這主意,直接去找龍四爺不好么?”

她也的確有底氣說這話。

龍嘯雲嘛……武功實在稀疏平常,入不了檯面,他能在江湖上混到如今這個地步,一是多財、二是仗義。

但多財和仗義又不能當功法來使?只要她說要龍嘯雲的性命,葉孤城的劍就會深深的刺入他的胸膛里,讓他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林詩音默默無言地瞧着她神氣的笑容,半晌沒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道:“除此之外,我不曉得,我這裏還有什麼值得姑娘特地跑一趟的。”

溫玉道:“你有。”

林詩音道:“還請明示。”

溫玉道:“憐花寶鑒。”

林詩音一怔。

半晌,她才道:“寶鑒已不在我這裏。”

注意用詞,是“已”不在我這裏,而不是“不在我這裏”。

這就說明,憐花寶鑒曾經有一段時間,是在她的手裏的。

溫玉道:“所以你一定知道,寶鑒的消息?”

林詩音沉默半晌,緩緩點頭,道:“不錯,我是知道。”

溫玉道:“那麼你願意告訴我么?”

林詩音一怔。

江湖中人,先禮後兵的做派也很多,林詩音不會認為,這名叫溫玉的姑娘,嘴上尊稱一句“夫人”,內心就真的很是尊重她了。

但她神色淡淡,只是眼角含笑,一雙綠眸撲閃撲閃的放着光芒,竟真的擺出了一副要和她商量商量的做派來。

林詩音淡淡地瞧了溫玉一眼,道:“姑娘真想知道,我林詩音有何反抗之力?”

她說的話倒也沒錯。

溫玉的身上帶着魔杖,隨時隨地都可讓林詩音口吐真話,並不需要在此同她浪費時間。

但是……

溫玉道:“剛剛那位綠翹姑娘要動手殺我,林夫人阻止過。”

不僅是口上阻止,她是真的要撲上前來,解救溫玉的。

溫玉來到這個世界,也已見過很多高手的武功,平心而論,林詩音的功夫實在不怎麼樣,甚至連那位侍女綠翹都比不上,可她瞧見了綠翹要殺人,卻想都不想,出於一種最原始的本能,就要救人。

這已是一種俠女的風範了。

林詩音聽見她這樣說,倒是神色淡淡,並不挾恩,只道:“我一向不喜歡見血,也不喜歡有人在我面前殺人。”

溫玉撫掌笑道:“所以夫人是個好人。”

林詩音淡淡一笑,並不搭腔。

溫玉道:“我瞧夫人夜半不睡,神情蕭索,桌上明明擺了一桌子好吃的菜,卻一口也吃不下,想必是有心事?”

林詩音的目光忽然凝注在了溫玉的臉上。

她道:“溫姑娘想做什麼?”

溫玉淡淡道:“我這個人呢,有個毛病,如果有人對我好,我就一定記着她的好,如果有人對我不好,那也就別怪我要對着她呲牙了。”

林詩音目光閃動。

溫玉道:“夫人是為了李尋歡的事情黯然傷神?”

林詩音呼吸一窒,她的一隻手,忽然已緊緊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裳,甚至連身體都忍不住輕顫了起來。

只是聽見了李尋歡三個字,她都如此激動。

溫玉凝注着這個不幸的女人。

林詩音沉默了許久、許久,才道:“溫姑娘是性情中人。”

溫玉不說話。

林詩音道:“想必我的故事,你都聽說了。”

溫玉道:“這故事可實在出名得很。”

林詩音凄然一笑,道:“所以,你會認為,我現在之所以牽挂李尋歡,是因為心裏還愛着他?”

溫玉板著臉道:“有的時候救不救人,與和這人有沒有舊情可沒有關係,夫人剛剛還打算救我呢,難道也是因為和我余情未了、糾纏了數年?”

道理就是這樣簡單的。

一個女人救一個男人,有可能是因為她對這男人有感情,也有可能是因為,這女人的品性高貴,見不得人橫死、受冤。

但這世上,總有一些人,並不願意接受后一種說法,他們好像總是認為,女人的心裏就一直應該想着愛情,女人也只會出於愛情的原因去主動的做一些事情。

女人若也義薄雲天,有着非凡的烈性,那些“大男人”們,就急的簡直連屁股都坐不穩哩!

溫玉的語言技巧不得不說十分高妙,林詩音聽完她這話,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雙眼之中,也已放出了感激的光芒。

她說:“我之所以要救李尋歡,是因為我知道……他絕不會是梅花盜,那秦孝儀、趙正義之流,與他早年結怨,如今有了機會,構陷於他……定罪定得極其草率,竟說梅花盜是暗地裏的暗器之王,李尋歡是明面上的暗器之王,所以他們必定為一人,實在可笑、可笑……”

她說著說著,臉上已露出了嘲諷而激憤的神色。

手中掌握權力的人,即使口中說出的理由再可笑,也可以顛倒黑白,仗着別人拿他們沒辦法。

而她那丈夫龍嘯雲呢……

林詩音凄然一笑,道:“我林詩音嫁給龍嘯雲十年,第一次知道,原來我的丈夫,居然是一個這樣的小人!”

溫玉淡淡道:“所以,我想同夫人做個交易……我會讓李尋歡恢復清白,光明正大地走出興雲庄,而夫人要告訴我《憐花寶鑒》的線索。”

林詩音一怔。

溫玉姑娘是性情中人,提出要救李尋歡在她的意料之內,只是……

只是她以為,溫玉姑娘會像那少年阿飛一樣,暴力破局,將李尋歡直接劫出去。

但她居然說……要還李尋歡清白,讓他光明正大的走出興雲庄?!

這……這怎麼可能!

人言可畏,這江湖之上,最可怕的不是刀光劍影,而是有心無心的人言。

更不要說,那“鐵面無私”趙正義、“鐵膽震八方”秦孝儀,並那江湖百曉生、田七,還要她的好丈夫龍嘯雲,全都對李尋歡是既恨且怒,找到機會就要搞死李尋歡。

那少年阿飛找到了真的梅花盜,可那些人嘴巴一張一閉,幾個人一唱一和,立刻就能耍無賴不認人,說阿飛江湖經驗淺,絕不可能抓到真的梅花盜。

——梅花盜無論是誰,他們都要鐵了心的去構陷李尋歡。

早在李尋歡入關的那一日,這些惡人們,就已找好了一百八十個帽子,要焊死在李尋歡的頭上了。

如果林詩音知道大清朝的話,這時候一定要忍不住感嘆,李尋歡簡直可以算得上大清朝的第九位鐵帽子王了。

所以……暴力破局,是最簡單的法子。

想讓這些“德高望重”的武林中人,承認李尋歡是清白的,那簡直是比登天還難啊!

林詩音怔怔地看着溫玉,卻見溫玉的嘴角已勾起了志在必得的微笑。

——她顯然已經想好該怎麼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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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武俠]騎着掃帚穿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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