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9【一更】
***
可惜的是,這裏沒有紅兄的腦袋,只有椰子腦殼,椰子腦殼即使被打爛了三四個,也難消溫玉小姐的心頭之恨。
當然啦,可喜的也是這個,畢竟椰子腦殼碎了還能吃,人的腦殼碎了就只能打上一地的紅色馬賽克了。
楚留香與陸小鳳面對面苦笑。
來一趟江南,竟還有這樣麻煩的事情。
而且,這個殺手組織,楚留香以前竟是全然沒聽見過的,陸小鳳也不曉得。
他們兩個在江湖上如此活躍的人沒聽過的事情,本身也就很少了。
而且據一點紅所言,這組織一直都是潛藏在這江南之中的。
江南可是有號稱天下第一劍客的“血衣人”薛衣人在的。
薛衣人為人正派,手中之劍從不殺無辜之人,死在他劍下的人,均是無惡不作之輩,西門吹雪的作風,倒是與他有幾分相似。
這樣一個為人清正的大俠,在自己的勢力範圍內,出現了一個毒辣、陰暗的刺客組織十多年,薛衣人竟絲毫不知?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燈下黑?
……實在是匪夷所思。
不過現在最重要的不是這個,而是一點紅的安慰。
這冷漠而堅韌、殘酷而彪悍的青年人,鐵了心要自己去送死,他被溫玉小姐救了一回,卻仍不願意把自己的朋友們當做左膀右臂。
這是否說明,他其實根本沒有把這些人當做真心的朋友呢?
其實不是的。
或許正是因為他實在是太看重友人的性命,他才不願說、不願麻煩。
而作為朋友,如果真的就這樣不管了,那自然也不能是真朋友了。
一點紅估計是很不想留下這書信的,但溫玉的底細既然有暴露的可能性,他又不得不說。
否則組織的首領若是真找上門來,他們無所防備,那就實在是太糟糕了!
而溫玉小姐呢,她砸完了椰子腦殼,去囑咐擲杯山莊的大廚,說是切成小塊用磨去研磨。
這樣應該能得到鮮榨椰漿吧?
她顯得若無其事。
陸小鳳背着手踱步。
楚留香不住地摸着自己的鼻子。
就連花滿樓也忍不住抓着園子裏的花花摸來摸去。
半晌,陸小鳳道:“阿溫呀,紅兄的個性,你也不是不曉得……”
楚留香道:“他沒有惡意,你知道的。”
溫玉顯得很冷靜。
她冷靜地說:“不錯,我當然知道那小子是個什麼人。”
陸小鳳:“…………”
你瞧瞧你瞧瞧,這稱呼已經從紅兄變成那小子了。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現在的當務之急——”
溫玉截口:“我知道,救他的命。”
楚留香負手而立,道:“我同丐幫的人倒是熟得很,待會兒便去找這裏龍頭的老大,叫丐幫的人去找他。”
陸小鳳道:“那我去行腳幫,那些挑着扁擔買活的朋友,來消息的門路一般也很多。”
花滿樓皺着眉,表示:“我立刻便飛鴿傳書回花家,江南這地界,花家的消息也是靈通的。”
左二爺道:“來人!將莊裏所有得空的人全撒出去,一定要將紅大俠找到!”
其實左二爺根本就不認識一點紅。
一點紅雖然住在擲杯山莊中,但左二爺這幾天心神不定,難以待客,但左二爺感激溫玉,既然是溫玉姑娘的友人,他自然當仁不讓,也要盡一份力!
而溫玉呢。
溫玉沉默了半晌,說:“我要換一身衣裳。”
楚留香:“?”
她直接轉身就回屋了。
好吧,搞不明白。
不過溫玉小姐的一些法子,本來也很難搞清楚就是了。
溫玉留在擲杯山莊,為了防止她被襲擊,楚留香留下陪着她,而陸小鳳、花滿樓、左二爺等人,該動的都已動了起來。
溫玉嘴上雖然沒說什麼,但且把自己的雪鴞鴞放了出去。
雪鴞鴞與一點紅有緣得很,上次是雪鴞鴞發現了他,希望這一次,它也能趕得及。
過了一會兒,溫玉小姐換了衣裳出來了。
她換了一件黑色的長袍。
這長袍,和巫師慣來愛穿的那種飄飄忽忽的長袍還不太一樣。
領子有點高,不僅可以把脖子圍住,甚至還可以把自己的下半張臉給遮住。
但是袖子偏偏不長,只到小臂,溫玉小姐套了一雙皮質的,可以裹住整個小臂的黑手套。
袍子的下擺,剛能遮住小腿,足上蹬了一雙小羊皮的長靴。
頭上梳着尖尖的髮髻,髮髻之中,用那個木包銀的簪子做裝飾,雖然古樸,但很和諧。
魔杖就緊握在她的手中。
這樣子的打扮,一瞧就知道是準備出門打架去的。
楚留香心中也不免納罕。
溫玉小姐的神秘光環,總是讓人覺得,她做的每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其實都大有深意。
楚留香不禁想,這身衣裳之上,難道另有乾坤?
可那乾坤又是什麼呢?想不明白。
他摸了摸鼻子,道:“溫玉,我已通知了這地界的丐幫龍頭,現在要去薛家莊,是否同去?”
溫玉點頭:“好。”
***
江南人傑地靈,自然有很多英雄在此處定居,這些英雄,無不把江南視作自己的勢力範圍,他們之間要不要打起來另說,但一定不會放任外頭的野人,在江南撒野。
如今的天下,就是這樣的。
皇室式微,江湖門派崛起,朝廷對於這些江湖人組成的門派,採用的是懷柔政策,並不敢斥責為“亂臣賊子”。
這也就是為什麼,江湖人甚至敢在皇帝的屋頂上打架。
說回正事。
江南花家固然地產最豐,但花家的花老爺為人溫和,一手出神入化的流雲飛袖,只為繳械,不為殺人。花家經商、入仕、彈琴、吟詩,就是不愛打打殺殺。
所以花家不知道殺手集團的事情,很正常。
擲杯山莊那就更不得了了,左二爺的獨門武功飛花手,至陰至柔,也可獨步天下,但是左二爺這人天生樂天派,大嗓門的笑聲隔着十里地都能聽見,平生最愛享受美食,別人不惹他,他也不會惹別人。
所以擲杯山莊不知道殺手集團的事情,也正常。
至於萬梅山莊……
萬梅山莊所在的地界,可以說是在江南的最邊緣,況且西門吹雪是個純純死宅,每年殺人,都是本着大到可以傳到他耳朵里的八卦去的。
殺手集團行事隱秘,西門吹雪要是能知道,那他可能已不是人,而是神仙了。
但薛衣人不知道么?
薛衣人竟一點不知道么?
薛衣人薛大俠,為人清正,眼睛裏容不下一點沙子,況且那殺手組織的所有人都是用劍的,身為劍客,他就一丁點都不曉得?
這實在很難說得過去。
薛家莊依山而建,風景清幽。
如今雖然是冬天,但江南的冬天不比北方,仍有蔥蔥綠意。
日光被白雲遮住,卻給白雲緄上金邊兒,等到雲朵終於從太陽身上拂過之後,萬丈金光照耀而下,使得薛家莊冷的霧也變得華美、青的葉也宛有熱意。
但薛家莊仍靜悄悄的。
薛家莊治家嚴格,來來往往的人雖然都在忙着做事,卻都不發出聲音。
一陣笑聲忽然從庄內傳來。
這笑聲並非是孩子,而是捏着嗓子偽裝成孩子的大人。
這笑聲的確很天真、很無邪,但這笑聲放在一個孩子身上是可愛,放在一個大人身上就只能是變態了。
更變態的還在後頭。
一個四十多歲、鬍鬚微白的男人忽然跑了出來,這男人的臉上掛着那種天真無邪的笑容,臉上塗著胭脂,身上穿着綵衣,還把頭髮梳成小孩子才梳的羊角辮。
這……
這簡直就是驚悚片了!那什麼安娜X爾,都不一定有這人恐怖。
楚留香與溫玉面面相覷。
這古代版安娜X爾咯咯咯笑着跑出來,後頭還有人氣喘吁吁地追,一邊追一邊喊:“二爺!二爺!”
原來這傻子居然是薛家莊裏的二爺,是二爺不是二少爺,想必這人是薛衣人的弟弟薛笑人。
薛笑人曾經也橫行過江湖,不過他始終越不過他哥哥的光環,十幾年前就銷聲匿跡了。
……誰知居然瘋了。
薛笑人跑了出來,一眼就瞧見了溫玉手上拿的那根魔杖。
他怪叫:“阿姨阿姨,這是什麼!”
溫玉:“…………”
溫玉:“你叫我阿姨?”
一個四十歲的怪大叔,叫一個二十歲的青春女郎阿姨,這實在很難說得過去。
薛笑人雙手叉腰,理直氣壯:“我今年才十二歲,叫阿姨不對么?哦!不過我侄女說,能叫阿姨的年紀,也要叫姐姐,這樣才顯得嘴甜。”
溫玉:“…………”
薛笑人甜甜地道:“姐姐~”
溫玉戰術後仰,差點被他這幅尊容嚇得摔倒,楚留香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溫玉。
楚留香猿臂蜂腰,手臂強壯有力,扶住一個身材勻稱的青春女郎,自然連一點問題都無。
薛笑人卻毫無嚇人的自覺,又嚶嚶嚶道:“姐姐,我乖不乖,嚶嚶嚶~”
溫玉:“…………”
溫玉抿着嘴,心裏已恨不得給這人也施展一個左明珠同款真話咒,看看他到底是真瘋還是假瘋。
但光天化日之下,這顯然不是個好主意。
她甫一打消這年頭,薛笑人又開始甜甜地笑了。
薛笑人嬌嗔:“姐姐姐姐,我都這麼乖了,你把你手上的攪攪糖棍棍給我好不好~”
攪攪糖,就是一種麥芽糖製品,麥芽糖很黏,用兩根小木棍團上一團,攪來攪去,可以把琥珀色的糖團攪成銀白,也算是一種拉糖工藝吧。
但誰家攪攪糖用這麼長的木棍啊!
溫玉不言語,轉而又笑道:“乖寶寶,這東西不能給你,你乖一點,姐姐待會兒給你買糖吃。”
薛笑人大叫:“不嘛!不嘛!我就要!”
說著,上手就搶。
溫玉一驚,楚留香已搶了出去,與薛笑人打將了起來。
這薛笑人看似是個傻子,卻是個武功極高的傻子,他動如脫兔,剛才一搶過來,溫玉連他的動作也看不清,只覺得眼前一花,他就已到了跟前!
若不是楚留香反應快,她的魔杖就被這傻子搶走了!
那喊着“二爺、二爺”的下人,瞧見這陣仗,一溜煙跑回去了。
楚留香仍在與薛笑人過招,溫玉擺出了很浮誇的戰鬥姿態,抬起魔杖對準薛笑人。
薛笑人的武功實在高得嚇死人,還很沒有分寸,他腰間別著毒蛇般的軟劍,朝着楚留香就是刷刷刷的數十劍,宛如流星般的寒芒直衝楚留香而去,剎那之間,楚留香的周圍好似包裹了一個銀色的球體一樣。
楚留香當然也見過很多使劍的高手。
他本以為中原一點紅的劍很快,可見過帥一帆的劍后,就覺得一點紅還不夠快。
現在,他見過了這薛大傻子的劍,頓時就覺得,一點紅和帥一帆都很不夠看。
他甚至在想,江湖上的後起之輩,例如劍神西門吹雪與劍仙葉孤城,他們的劍或許也沒這薛大傻子快。
薛衣人呢?
他的劍會更快么?
誰……才是第一快劍?
這時,一個老者忽然加入了戰局。
這老者加入戰局,既不是為了幫薛大傻子,也不是為了幫楚留香,而是為了把二人分開。
這人的內力之渾厚,連以內力見長的楚留香都不免覺得驚訝。
他本也沒打算和薛笑人打架,既然有人要分開,自然借坡下驢,往後一躍,回到了溫玉身邊。
順便不着痕迹的擋住了她。
楚留香身材高大,脊背也很寬闊,與他比起來,原本也不算矮的溫玉小姐只能用嬌小兩個字來形容了。
他這樣溫玉小姐身前一擋,溫玉小姐霎時間就什麼也瞧不見了。
溫玉:“…………”
溫玉貓貓祟祟地從楚留香身後探出一個腦袋來。
她的髮髻本就像兩個貓耳朵,現在這動作,簡直更像只大白貓了。
她就看見了一席布衣長袍的老者。
老者當然就是名滿天下的血衣人。
也是薛大傻子的大哥。
現在,他分開了薛笑人與楚留香,薛笑人頓時不幹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還順帶着打起滾兒來了。
薛衣人的臉色就變得不太好看。
他只好對楚留香說:“楚香帥,還請借一步說話。”
這種江湖人士的眼睛當然很尖,對江湖上的後起之秀也都知道,一瞧楚留香英俊的外貌,飄逸的輕功底子,對敵時的靈活,就猜到他是誰了。
楚留香含笑道:“請,薛大俠。”
溫玉也隨着他們走了,薛家的下人趕忙過來,哄着薛笑人,要帶他回莊子裏去,不要丟人現眼。
但是,所有人都沒有瞧見的是,薛笑人盯着溫玉的右手,眼神忽然陰鶩了一瞬間。
他剛剛去搶那根木棍,只是個試探。
現在他已經確定了,這個被自己的手下說的神乎其神的女人,靠的就是手裏那木棍樣的法器。
除此之外,她不過就是個普通人罷了!
薛笑人在心底無聲冷笑,已做好了殺人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