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03【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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黢黑而森寒的殺人夜裏,貓頭鷹凄厲的長嘯劃破夜空。女子的聲音如一團爆裂的火焰,直衝眾人而來。
那領頭人神情一變,厲聲道:“是什麼人!”
與此同時,中原一點紅也霍然回身,臉上的肌肉不住的抽動着,死死地盯着那發出聲音的暗林深處,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
這時,一個沉不住氣的殺手忽然厲喝一聲,毒龍般的劍光訊急地點向了一點紅的咽喉。
電光火石之間,一點紅雙目暴睜!
他本打算要安然赴死的,有人要來刺死他,他本不該躲避反擊,可沒想到這時,他卻忽然動了起來!
他身法輕靈、腳步詭譎,一個錯身,就已到了那殺手的身後,森森的劍氣自他的脖頸上閃過,刺激得他體內似有電流打過,叫人微微哆嗦。
中原一點紅肌肉隆起,蓄勢待發。
那出手之人大驚,跺了跺腳,怒喝道:“好……你很好!”
說著,又是一聲爆喝“着!”,手中的劍在這瞬間,已刺出了三十六劍,每一劍都貼着一點紅的身軀而過,一點紅急急躲避,長劍出鞘,與這人打將起來。
原本另外兩個不動的殺手,也跺了跺腳,提劍加入了戰局之中。
他們原本是同一個師父教導出來的好苗子,一點紅雖然是他們之中本事最大的那一個,可一個打三個,卻仍是勉強。
惡毒的劍,已要撩上他的咽喉。一點紅全力後撤,輕功驟起,連着退後了十幾步,那三個殺手的搭配極為默契,又欲形成一個包圍圈兒,將一點紅圈在中間絞殺。
一點紅念着昔日的同門之情,總不願動手,可這四人乃是背着命令來的,又怎肯念及昔日的情誼?
一個退,三個殺,眼看已到了最兇險的時候——
變故就在此刻發生。
忽然之間,黢黑的野林亮如白晝——!
宛如閃電劈開夜空,在這一瞬間,每個人的眼前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殺手們什麼都看不清,動作瞬間一頓,一點紅知道自己背後無人,盡全力使了個千斤墜,往後一倒,在地上連着滾了十幾個跟頭,才翻身躍起,凌空一個翻身,同這些人拉開了距離。
這神乎其神的白晝,自然是溫玉小姐的手筆。
這是照明咒語。
中世紀巫師們發明出的,用以在晚上學習或者宴會的咒語,進入現代之後,在電燈普及的時代,這咒語僅僅只做後備之用。
但是,再簡單的咒語,只要在合適的時機使用,其效果也是斐然的!
人的眼睛,在面對驟然產生的強烈光線變化時,是需要適應的時間的。
故而,一雙已習慣了在黑暗之中視物的眼睛,在面對驟然的刺白之時,一瞬間絕對什麼東西都看不見,五官相連,恐怕他們連耳朵里都是嗡嗡一片的耳鳴哩!
這種適應時間,正常人應當是三十秒。
——對於這群不科學的武林高手來說,或許只需要不到十秒,就能夠看清這裏的一切了吧。
十秒的時間,轉瞬即逝,然而有總比沒有好!
這群武林高手,身法都快得嚇人,她要救的人,與她要對付的人糾纏在一起,咒語是無論如何都發不出去的。
定身咒?萬一定住了一點紅,豈不是要他直接去死?!
範圍攻擊的定身咒?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範圍咒語屬於複合咒語,需要極其精準的魔力流動與極其強大的魔力儲備,是能寫到巫師歷史中的巫師大拿才能做到的事情。
溫玉今年二十歲,她就算是個天才少年,也做不到,更何況她還不是……
所以只能另闢蹊徑。
幸好幸好,在這極其黑暗的環境之中,只需要一個比平時強度更大一點的照明咒,就能做到這一點!
被照明咒驟然籠罩,四個黑衣殺手的眼前霎時間一片白茫茫,莫說一點紅,他們就連自己手上的劍都瞧不見。
這十幾秒種的時間至關重要,溫玉絲毫不敢鬆懈,魔杖指住一人,口中咒語念得飛快,只聽嘩啦一聲,那人的身上忽然被什麼東西給澆了一身。
那殺手爆喝:“是誰!裝神弄鬼!”
溫玉面無表情,一道火焰咒朝他發出!
前頭說過,溫玉不是火系魔法師,發出的火焰頂多也只能夠用以照明。
至於燒死一個人,是萬萬不能夠的,因為火焰太小,剛開始燒起來時,也就那麼一小撮,只要被燒的不是個死人不會動,只要在地上打個滾兒,就能讓火焰熄滅。
但是……假如有助燃物呢?
千萬莫要忘了,溫玉小姐可是個有囤積癖的人。
而且她也不只會騎掃帚,在現代時,她也會騎摩托,只可惜她還是棋差一着,那天去參加集會之前,沒把摩托也順手塞進隨身空間……
所以摩托沒跟着一起過來。
但是一個擁有摩托車的囤積癖,怎麼可能不囤汽油?!
她的第一個咒語,就是將整桶汽油通過空間傳送術直接傳送到那殺手的身上,讓他憑空被潑一身汽油,然後迅速使出火焰咒!
轟得一聲,火焰熊熊燃燒,在火焰的包圍之中,那殺手的劍“當哐”一聲掉在了地上,一聲凄厲的慘叫,已劃破了夜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叫聲實在太過凄厲,好似這人已在一瞬間受盡了世上的所有酷刑一般,饒是見慣了生死的殺手們,心神也在一瞬間大為震動,忍不住連着退了好幾步。
被熊熊火焰包圍的人痛苦地在地上打滾,溫玉不忘在他周圍另起一圈火焰,將地上周圍的草都燒盡了,人為製造一個防火圈。
這時,殺手們的眼睛也已習慣了光明,他們互相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的眼神之中看出了驚恐。
這、這是什麼……?
是誰,能夠在黑夜之中製造比閃電還要亮的白晝?
又是什麼人,能使得一個人憑空自燃起來?
一個殺手的鼻頭微微動了動、嗅了嗅,已聞到了一股奇怪而難以言喻的味道。
他的認知水平有限,自然不能認出這是汽油的味道,然而這一股味道,與那種人的皮肉被燒焦之後散發出的味道混雜在一起……這一切,都只能讓人想到一個詞語——
地獄!
這難道就是地獄!
不符合常理的白晝光亮,慢慢地黯淡了下去,但人們的雙眼,藉著熊熊的火光,卻已能看清一切。
他們的不遠處,正站着一位姑娘。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發出幽幽的綠光,她的下頜線綳得很緊,嘴角向下耷拉,臉色在明明滅滅的火光之下,依然能看出蒼白。
她的頭頂,帶着寬大而怪異的帽子,她的手中,緊握着一支瞧不出什麼來歷的法器。
猛禽的呼聲劃破天地,在眾人的頭頂盤旋,宛如一個驚雷,將本就被震驚到心驚膽戰的殺手們砸得渾身顫抖,肌肉繃緊。
神乎?
鬼乎?
沒有人知道答案,也沒有人在此刻敢輕舉妄動。
——見慣了生死之人,對生命從無尊重,可面對超乎自己三觀的超自然之力時,他們渾身卻好似已被凍僵,再無可以反抗之力。
一點紅立在暗處,一雙死灰色的眼眸,正深深地凝注着溫玉。
溫玉瞧也沒瞧他一眼。
她的手中握着魔杖,雙眼冷冰冰,用複雜的、眾人無法聽懂的拉丁文吟唱咒語,那個已經死去的殺手身上的火焰忽然向上攀升、攀升,形成一條猙獰的火蛇。
火蛇長大嘴巴,儘力咆哮,發出一種火焰燃燒時令人心驚膽戰的噼里啪啦聲,直衝那領頭人而去——
領頭人心頭大震,豁出命去施展輕功,急退了數十步,那兩個依然倖存的殺手,也在此刻動了起來,玩了命的跑。
轉眼之間,就已瞧不見人了。
一點紅神色一凜,就要追上,卻聽溫玉大喊一聲:“不準追!”
他聽都沒聽,懷中掏出一把透骨釘,朝逃跑之人的背後射去,只聽兩聲暗器刺入□□的聲音,已有二人的腳步踉蹌了一下。
一點紅全力追擊,追上那二人,寒森森的劍光照在了那二人臉上。
那二人嘎聲道:“一點紅……你,你說過要自己赴死,如今卻打算殺死我們!”
一點紅聽也不聽,將那二人罄殺殆盡。
只是那領頭人……
那領頭人的輕功,是他們十個人中最好的一個,一點紅要費心殺這二人,又耽擱了些時間,那領頭人早已跑得瞧不見了。
——一個人去追殺三個人,難就難在這個地方。
他的雙眼暗沉沉、惡狠狠的,現在卻也沒法子了,他在原地踱步片刻,還是往回走了。
至於溫玉這邊。
她揮一揮魔杖,火蛇落在那具屍首上,繼續燃燒。
她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這已是最好的結果。
驟亮驟暗的把戲,只能使用一次,因為她利用這一次白晝,燒死了一個殺手,但即使取消照明咒令周圍再黑暗下去,這個被燒起來的人,卻依然是光源。
有光源在,他們不會再受這把戲的桎梏,反應速度依舊敏捷。
所以,汽油+火焰咒的組合招式,再使一次就會露餡。
至於火蛇……
火蛇看着雖然兇猛,使用原理卻非常簡單。
早些時候,溫玉在江南濕冷的客棧之中,放出幾團火焰來取暖,為了防止火焰撩到木質的建築物,她在火焰外層,釋放了一個精準的空間魔法,用像是玻璃膜一樣的一層薄薄的空間,阻隔火焰。
剛剛那一瞬間,她福至心靈,使用了同樣的空間魔法,用玻璃膜精準塑性那一大團火焰,使其化作火蛇,果然嚇得那三個殺手奪路而逃。
但是這種“玻璃膜”魔法,想要精準控制,速度那是一定快不了的。
那幾個殺手只是使出了自己的輕功,就能逃出,因此只能做嚇唬人之用,殺人還是太勉強。
好在此時此刻,能把人嚇唬走就已經達到目的了。
中原一點紅已回來了,正緩緩朝溫玉走來。
溫玉的臉板得像鍘刀一樣。
中原一點紅走到她面前三步的距離,站定。
他張了張嘴,嘶啞地道:“你不該來。”
溫玉:“…………”
溫玉心頭登時火起!
她瞪着這個一向沉默寡言的朋友,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厲:“我不該來?!所以紅兄的意思是,我溫玉應該乖乖地躺在客棧里睡大覺,明天一早施施然來,給你收屍是不是!”
一點紅沉默不語。
半晌,他道:“不會讓你們來收屍的。”
溫玉:“?”
這小子在說什麼?
一點紅譏誚一笑,道:“我門有獨特的化屍法子,我今晚上若是死了,明天一早,塵歸塵、土歸土,世上再找不見一點紅這個人存在的丁點證據了。”
溫玉:“…………”
溫玉感覺自己快被氣死了。
她綠眸一瞪,冷笑道:“哦,你們這門派,還很有科技感是不是!”
一點紅眯了眯眼。
他肯定是聽不懂什麼叫“科技感”的。
不過就算是跳過聽不懂的關鍵詞彙,僅僅從她橫眉冷對的表情、還有陰陽怪氣的語氣,就能判斷的出,這一定不是什麼好話……
當然,以他今日的所作所為來說,溫玉姑娘要是能說出一句好話,那才奇了怪了。
一點紅知道溫玉在氣什麼。
但他神色不變,連一句“抱歉”都不肯說。
他只是冷硬、不近人情地道:“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該橫插一腳。”
溫玉雙手抱胸,橫眉冷對:“獨行俠紅先生,你可千萬不要忘了,你的這條命還是我救回來的,我救你回來,難道就是為了要你巴巴得跑來送死?”
一想到今晚這件事,她總是忍不住的后怕。
她雖然是個女巫,但是身體素質與五感的敏銳程度,都不過只是個普通人,他們住在一家客棧沒錯,可是一點紅翻窗出去的動靜,她能聽見才怪了。
幸好雪鴞鴞是貓頭鷹。
幸好絕大多數貓頭鷹都有晚上出去溜達的習慣。
幸好它在空中溜達着溜達着,那雙黃澄澄的燈泡大眼睛發現了一點紅。
幸好雪鴞鴞福至心靈,飛回來拚命啄她,她睡眼惺忪,跟着它出了門。
這才能發現這傢伙居然打算被四把劍一齊捅死!
溫玉:“…………”
好小子!你特么這麼重情重義,怎麼就不知道重一下自己的命?!
什麼戰鬥準備都沒做過的溫玉小姐就這麼直接莽上去了,好懸能救回來他一條命。
結果,人家才不領情!溫玉氣急敗壞,才用“恩情”去壓他。
誰知,這冷麵劍客平日裏總是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樣子,可是真犟起來,簡直比頭驢還要犟!
他冷哼一聲,竟然道:“石觀音那一回,恩義已兩清了!”
溫玉:“…………”
溫玉小姐這輩子頭一回見這樣的人,一口氣沒上來,嘴裏的話吐出來咽下去,臉拉得老長,抿着嘴一言不發。
中原一點紅又怎麼會是肯開口服軟之人?
他這輩子都還沒開口服軟過呢!
劍客的目光從她臉上挪開,轉而盯着那三個倖存殺手離開的方向。
一抹憂慮之色,已爬上了這冷硬男人的臉。
他忽然開口道:“你犯了幾個很嚴重的錯誤,你可知道?”
溫玉小姐雙手抱胸,哼了一聲,不搭理他。
一點紅全然無視了她的這些小情緒,緩緩道:“溫玉,你的身體素質不行。”
廢話,這誰不知道啊!
溫玉還是不搭理他。
一點紅接着道:“我瞧過你幾次攻擊,石觀音那一次,是誘捕她來抓住你,上官飛燕那一次,是用了巫蠱之術,至於這一次,則是用了人眼的反應時間。”
死人堆里走出來的殺人機器,豈能瞧不出這幾次漂亮的戰鬥中的端倪?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又道:“你攻擊時,要使手中那木棍兒一樣的法器,是不是?”
溫玉:“這叫魔杖!”
一點紅不理會他,只是道:“你的優勢在於旁人沒見過的玩意兒,面對新東西,人總要有反應的時間,這一點時間,就是你的優勢。”
溫玉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麼。
她微微一笑,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齒,截口道:“所以,我的優勢就在意趁其不備,現在那三個殺手跑了,等他們回去一研究一合計,就知道我的弱點了,是不是?”
一點紅一驚,已忍不住去瞧她。
年輕的姑娘青春靚麗,笑容卻十成十的懷有惡意。
他臉上的肌肉都已忍不住抽動起來。
曾經的殺手瞪着她,厲聲道:“你既然知道,就該明白,這是要命的事情!倘若來上一人,既不跟你廢話,又速度奇快,一劍了結了你是很容易的事!”
而他所說的這個人就是——
就是他的師父!是這神秘殺手組織的首領!
他的冷酷已到了一種令人膽戰心驚的地步,他頭腦清醒,行事縝密,武功深不可測!
一點紅的眼瞼都在抽動,他那雙永遠冷靜、永遠如寒冰般的眸子裏,已被一種痛苦與恐懼所充滿!
但溫玉姑娘又怎麼會知道這內幕?又怎麼會知道這江湖上還存在着這樣可怕的一個人?
她的眉眼依然彎彎的,她瞧着為自己而擔心的中原一點紅,甚至還很神氣地笑了。
她雙手叉腰,神氣地說:“我怎麼能不知道呢?我當然知道啦,所以啊紅兄,你瞧瞧,我這一次,又是為了救你而暴露了這麼不得了的事情,你可不得好好從你們組織的手下保護我?尋死可是萬萬要不得的呢~”
一點紅:“…………”
一點紅瞪着她,就好似在瞪着什麼奇異的異形生物一樣。
他嘎聲道:“……你剛剛叫我不要追,打的是這個意思?”
溫玉:—V—
她的表情現在得意極了,和她的圓臉胖雞看起來有一種詭異的相似。
溫玉:“那不然呢?難道你以為我突然善心大發?”
善心她是有的,可是對這些人有善心,那就大可不必了。
一點紅的表情古怪的扭曲了起來。
半晌,他忽然罵了一句:“瘋子!”
溫玉哈哈大笑,大搖大擺地轉身回客棧睡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