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11【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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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知道魔教的人都快要前仆後繼地找上門來了,眾人瞧上去也絲毫沒有任何改變,甚至殺完人的一點紅還能回酒席上繼續把酒言歡。
至於堆在屋子裏的那一堆買命的寶石,竟是誰都沒有再看一眼。
這些人的神經彷彿已是鐵鑄成的,似乎發生任何事,他們都能夠連眼皮子都不撩一下。
……其實這也難怪,即使是剛剛踏入江湖一年的溫玉,她所見過的危險、所處過的絕境,也實在是很多,若是每一回都大驚失色,那她臉上的肌肉估計都得因為神色的變化而發達不少。
酒足飯飽之後,眾人就說笑着走出了酒樓,那春華樓的掌柜的一直探頭探腦的……
他被玉簫道人威脅,把溫玉帶到了他埋伏的屋子裏去,溫玉懶得理他,也不認為他有什麼被報復的必要。
但這掌柜的顯然很是忐忑。
他忐忑不安,賠笑道:“各位客官,這些珠寶……”
溫玉微笑道:“你想要?”
掌柜的立刻搖頭:“不不不,溫姑娘在說什麼呢……”
溫玉笑道:“這似乎是我們的買命錢。”
陸小鳳摸着鬍子道:“似乎是的。”
溫玉淡淡道:“西方魔教既然想要我們的性命,付一點錢也是很應該的,不花白不花,我還要謝謝玉羅剎這樣大方呢。”
說著,她就真的伸手拿過了這些珍貴的珠寶,和眾人一起分了,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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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
溫玉小姐目前要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其實有時也是一件很煎熬的事情。
但溫玉小姐相信自己的朋友們有能力做好這件事。
另外就是……搞事歸搞事,生活歸生活,若是因為知道西方魔教已盯上了他們,就疑神疑鬼、吃不好睡不香,終日生活在惶恐之中,那才是着了西方魔教的道了。
溫玉小姐並不喜歡按照別人的計劃走,她喜歡讓別人按照她自己的計劃來。
西方魔教如此自傲於自己的手段,溫玉小姐就偏偏不怕,偏偏要蔑視他們。
陸小鳳他們,都是成熟的江湖人士,即使是刀架在了脖子上,他們都能面不改色,這種不痛不癢的恐嚇,着實算不了什麼。
但傅紅雪……
傅紅雪這幾日似乎心事重重。
他練刀練得更勤奮了。
他雖然是個孩子,卻比大部分的孩子要沉默寡言的多,長久的壓抑生活,令他學會了把一切都藏在心裏,如今雖然和溫玉小姐住在了一起,但畢竟……習慣與性格既然已經形成了,就很難再改了。
清晨,天還只有蒙蒙亮的時候,傅紅雪就已從自己的床榻上翻身躍起。
這個時候,溫玉姐姐還沒有起床。
溫玉小姐的小院裏沒有任何嚴苛的規矩,甚至連幾點起床的規矩都沒有……這在傅紅雪看來,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現在這個時間,溫玉姐姐想必還和雪鴞鴞一起待在被窩裏吧。
……雪鴞鴞和它的主人一樣,雖然是屬於慣常愛夜間出沒的貓頭鷹類群,但是作息居然比正常人類還要更正常一點,也很喜愛睡懶覺呢。
不……應該說,它只是特別喜歡陪在溫玉姐姐身邊。
真不虧是第一愛寵!
總而言之,此時此刻,溫玉姐姐還在睡覺。
傅紅雪醒來,換上自己慣常的黑衣……他對衣裳其實一點興趣都無,溫玉姐姐倒是帶着他去成衣店找裁縫,但是他興趣缺缺,並且認為那種過於寬大的衣袖、過於長的衣服下擺會影響自己出手的速度。
那時候,溫玉姐姐就用一種奇異的表情看着他,最後嘆了口氣,道:“看來你的確是個天生做刀客的好料。”
對刀的喜愛,讓他悲劇的人生里起碼有了那麼一丁點還算不錯的部分,全心全意地沉浸在刀法之中,對以前的傅紅雪來說,也是短暫逃脫花白鳳桎梏、得以喘息的時間。
他起床,在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之下悄聲出門,拐到東廂房背後的那一小片僻靜之地,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他的心似乎已寧靜如井水。
他的面容冷酷,絲毫沒有半分表情……現在他看上去,是一丁點都不像是一個小朋友了。
清晨的微風,已輕輕地吹過了他的面龐。
清風穿過他漆黑的髮絲,令他額前的碎發輕輕地拂動,這少年仍閉着眼睛,一動不動,渾身的肌肉似乎都已處於一種蓄勢待發的狀態之中。
忽然,在那一剎那,他睜開了自己的雙眼,而與此同時,他猛地拔刀——!
刀,是漆黑的刀,卻也是閃電般的光芒。
沒有人能形容這一刀的速度,也沒有人能形容這一刀的輝煌,他的年紀太小,這一刀里還隱藏着一些瑕疵,倘若他在多練習三年,他的刀就足夠威震江湖。
花白鳳其實把自己的仇人記得很清楚。
殺死白天羽的頭一號仇人,就是那邊城邊緣的沙漠之中,“關東萬馬堂”的老闆馬空群。
以傅紅雪的天賦,再過三年,馬空群只有跪在地上喊他爸爸的份兒。
所以花白鳳挑選冤大頭的眼光着實是不錯。
但傅紅雪的眉頭卻皺了起來。
他緊緊地握着刀,又重新將刀送回刀鞘之內。
拔刀、收刀、拔刀、收刀。
與一般人的想像不同,“刀法”並不是一種花里胡哨的東西,他練刀也絕沒有什麼秘籍可言,一切的悟道,就在這最簡單的動作之中,只有將這最簡單的動作做到極致,殺人的刀法才能練成。
傅紅雪本是非常明白這道理的。
但不知為何,今天的他居然有些心浮氣躁了。
忽有一人冷冷道:“你的心亂了。”
這人的聲音冷而尖銳,好似兩把刀子,每一個字都並不重、都帶着一種淡淡的感覺,可合在一起,卻只讓人心中一凜。
傅紅雪渾身一震,霍然回頭。
一個白衣人正負手而立,他神色冰冷,一雙眼睛如天外的寒星,頭上頂着一個頗為講究的檀木冠,正瞧着他。
傅紅雪皺了皺眉,冷冷問:“你是誰?”
白衣人並不回答,道:“我聽說她帶回了一個孩子,就是你?”
“她”指的自然是溫玉。
傅紅雪摸不準這白衣人與溫玉姐姐的關係,於是閉上了嘴,一言不發,但那雙小野獸一樣的眼睛卻緊緊地盯着白衣人——他的警惕心顯然很強,隨時預備着對他動手。
白衣人被他這樣盯着,面色仍然很淡,似乎完全看不出來他的敵意、亦或是他看出來了,但就像一隻小貓小狗的敵意一樣,全然不在意。
白衣人道:“你在練刀。”
傅紅雪道:“……嗯。”
白衣人道:“練刀需要心靜,你不知道?”
傅紅雪冷冷道:“這同你沒有關係!”
白衣人道:“西方魔教要找她的麻煩?”
傅紅雪怔住。
這白衣人雖然面容很冷,但顯然對溫玉姐姐很是關心,才能說得出這話來。
溫玉姐姐的小院子,並不是所有人都能進來的,只有經過她承認、允許的人,才能進得來。
所以這個人……想必不是敵人。
這人當然就是葉孤城。
但正所謂王不見王,傅紅雪雖然是個乖巧的孩子,但他的心性又是何其的高傲,而葉孤城的個性嘛……冷雖然是他的外表,但這人內心真的很是理直氣壯、傲氣逼人。
這樣的兩個人互相能看對眼才奇了怪了。
葉孤城道:“你認為自己有義務保護溫玉?”
傅紅雪沉默着,並不說話,握刀的那隻手已緊緊地攥住。
葉孤城道:“三年。”
傅紅雪道:“……什麼?”
葉孤城道:“你的刀很好,但還需精進,三年之後,你想要對付誰都可以。”
他這話說的十分客觀。
傅紅雪卻抿起了唇。
他剛剛的煩悶與心焦,正是來源於這個。
他是一隻幼獸,擁有力量,但畢竟還是太小,他急需長大,急切的想要長大,才能夠擁有足夠的力量,來應對面前的危機!
但……
但這註定卻是不可能的。
傅紅雪一言不發,葉孤城負着雙手,淡淡道:“她智勇雙全,無需你的保護,練刀就是練刀,心中雜念太多,刀怎能成?”
傅紅雪的手緊緊地攥着,似乎想要反駁什麼,但卻沒有說出口。
玉簫道人說的話,他當然全聽見了。
還有那位“偷王之王”司空摘星所說的話。
與他的……養母花白鳳有關的人,全部都不會被西方魔教放過,葉開的養父母,正是因為這個被滅了門。
所以,他的身份如果被發現了,溫玉姐姐這一次即使可以做到禍水東引,西方魔教也不會善罷甘休。
他只恨……!
只恨自己的身份是如此的敏感,給溫玉姐姐帶來了潛在的危險,又恨自己的能力無法與魔教抗衡……但他最恨的,是自己明明知道自己是個麻煩,卻貪戀溫玉姐姐給的溫暖,不願意離開。
他垂着頭,只覺得額上的青筋也已快暴起。
葉孤城又不會讀心術,他做夢也沒想到這小鬼心裏是這麼想的,只是路過隨意指點幾句而已。
說完這些,他也不欲與這小鬼多糾纏,轉身就走,去西廂房了。
溫玉小姐的院子屋子不多,一共三間,正面的正房共三進,溫玉小姐虎踞於此,東廂房兩進,葉孤城住過一陣子,現在給了傅紅雪,西廂房也是兩進,改造成了一個休息室,供朋友們過來一起玩耍。
葉孤城來的早,又不能闖進正房去,又不能進小朋友的房間,只能在西廂房的懶人沙發……旁邊呆一會兒了。
他倒是見過這種沙發,也坐過。
不過既然有空閑時間,不如處理一下白雲城堆積如山的公務……處理公務的時候,不要坐太舒服的椅子,否則容易睡着。
……就算是葉孤城,他也對公務沒那麼多興趣啊,白雲城算是個商業城市,富可敵國的同時,也有很多很多很多的賬本要看,葉孤城就算抓大放小,也總要和數字打打交道。
……所以他數學其實挺好的,算學的書也看過一些,如果溫玉小姐吧自己製作符水用的高等數學給他瞧瞧,他說不定也能瞧出名堂來。
但他其實對這些東西都感受平平,不是很愛,只是出於責任在看。
所以他覺得上官金虹這神經病真有夠……神經病的。
葉孤城擯除了心中的雜念,開始看自己放在溫玉隨身空間裏的各種公務文書,等到快中午了,才聽見一陣翅膀瘋狂撲閃的聲音。
嗯,是雪鴞鴞在伸懶腰吧。
然後,溫玉小姐才從自己的房子裏慢悠悠地走出來,哼着奇怪的小調兒,頭髮梳成鬆鬆垮垮的麻花辮兒,像是貓尾巴一樣的蕩來蕩去。
她走過了西廂房門口,感覺自己好像看到了什麼。
葉孤城已經放下了手上的東西,正在瞧着她,唇角似乎有若隱若現的微笑。
溫玉小姐沒事兒人一樣的走過去了。
葉孤城嘴角的微笑瞬間凍住。
然後她的腳步又頓住,撓了撓頭,總覺得自己好像錯過了什麼。
她扭回頭看了一眼。
溫玉:“啊!”
葉孤城:“…………”
溫玉:“葉孤城!”
葉孤城:“……嗯,是我。”
溫玉玉挑眉:“你怎麼來了?”
葉孤城無奈地道:“……你不是要用白雲城的勢力么?”
溫玉道:“是哦。”
葉孤城手上一晃,五指之間,忽然多了一塊玉佩。
玉,是上好的羊脂玉,溫潤如凝脂,上頭刻畫著白雲城所特有的那一種雲紋,又在背面刻了一個“葉”字。
他道:“這是城主府的玉牌,你拿着他,整個京城至長安,一千五百一十個白雲城門人,都聽你號令。”
溫玉:“…………”
溫玉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你在京城到長安送了一千多個細作?”
葉孤城理直氣壯:“我白雲城的珍寶遠銷各處,當然各處都有分號。”
溫玉忍不住在此吐槽:“我覺得皇宮裏的小皇帝坐不住也挺正常的。”
葉孤城淡淡道:“我不想要他的皇位,想要他皇位的南王世子又已死了,他還是多關心關心上官金虹吧。”
溫玉道:“好叭!”
皇帝誰來做和她沒有半毛錢關係,她心安理得的收下了這一千多白雲城門人的指揮權。
這一千多人,都是在中原生活了大幾年甚至是十多年的人,又多是售賣金銀珠寶的商人,商人嘛,見的事情多、聽的消息多,要找到一方隱藏的勢力,想來這些人是能幫上很大的忙的。
她想了想,又道:“哦對了,那個……生日禮物很棒,我很喜歡。”
葉孤城靜靜地瞧着她。
如果算上他被撞得半死不活的那幾個月的話,他們認識也有一年了。
他淡淡地勾了勾嘴角,道:“好。”
他停頓了幾秒,道:“我的屬下說,城南新開了家館子,味道不錯。”
溫玉:“…………”
溫玉重點錯:“你的屬下居然和你關係這麼好么?這種事也和你說。”
葉孤城:“…………”
葉孤城說:“不,是我要他調查這事的,這幾個月來,我這屬下已胖了二十斤。”
溫玉吐槽:“這算是工傷么,你要不要賠錢給他啊。”
葉孤城道:“……他下館子的費用當然都是我掏的。”
溫玉道:“唔!”
葉孤城道:“所以去不去,我做東,只請你。”
溫玉:“可是小傅……”
葉孤城:“…………”
葉孤城其實想說,他自己又餓不死……但是只要稍微動動腦子,就知道這話是如此的沒有情商,如此的不能說出口。
他道:“帶着他。”
溫玉小姐道:“好咯,紅雪、紅雪……走啦出門啦……!”
傅紅雪換了身衣裳,走了過來,默默地點了點頭。
然後他一抬頭,就看見葉孤城盯着他的眼神好像刀子一樣嗖嗖地往他身上扎。
傅紅雪:“…………”
啊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