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09【一更】

***

室內一時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之中。

半晌,司空摘星無情吐槽：“你這小子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陸小鳳：“哈哈哈哈哈，怎麼會呢！”

溫玉倒是覺得無所謂。

她說：“這老東西實在噁心人得很，就是他乖乖把我們要知道的事情都說出來，我也不肯輕易放過他的。”

她探頭探腦地去看晚節不保的玉簫道人。

玉簫道人正被一群人指指點點地圍觀。

有人說：“媽媽,這裏有變態！他光溜溜的！”

有人說：“這老頭還瞪我！還瞪我！”

又有人說：“哎呀他嚇到我孩子了！”

十分應景的,一個小孩哇哇大哭。

京城人和別的地方的人有一點不大一樣，就是愛上街吃飯,所以這個時間點,正是街上人最多的時候。

於是這群圍觀群眾里，就有不少小孩,一時之間，阿巴阿巴聲與哇哇大哭聲此起彼伏,吵得玉簫道人腦仁子突突地跳。

又有人喊：“啊呀，這不是名震天下的東海玉簫嘛！！”

有人道：“玉簫道人這大冷天的是在搞行為藝術么？”

還有人道：“五體投地趴在地上這般大禮，實在使不得使不得,老道長快起來快起來。”

這些是溫玉小姐的唱片蟾蜍。

既然做都做了，那就索性鬧大一點,讓玉簫道人縱橫江湖四十餘年的光輝事迹上再添一筆。

於是這些圍觀群眾們的喉嚨里都發出了“嗬——嗬——”的驚嘆聲,顯然是開始腦補起了這個江湖高手是幹了什麼被對手這麼折磨的。

還有幾個說書先生，已經開始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奮筆疾書了。

一個梳着兩條大辮子的大眼睛小姑娘朝着玉簫道人吃吃地笑,清脆地道：“爺爺爺爺,你瞧你瞧，這就叫十年打雁,卻一朝被雁啄了眼。”

她的爺爺手裏拿着一桿旱煙煙槍，笑而不語。

玉簫道人臉上的每一根肌肉都開始顫抖。

他憋得滿臉通紅,看上去很想問候一下溫玉的祖宗十八代。

如果有可能的話,他還想把溫玉的十族誅殺殆盡。

——但這是不可能的。

這種人似乎永遠也不懂得一個道理,叫做“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他們只認為自己的武功高，自己就可以為所欲為，這可以說是標準的社會達爾文主義者了。

但是他自己被達爾文的時候，卻又實在委屈得很，覺得對方千不該、萬不該這麼對自己。

忽然有人發出一陣清脆而愉快的笑聲。

有人朝發出聲音的地方瞧去，只見一個帶着金釵與紅珠的綠眸仕女，正倚窗而笑，她瞧着玉簫道人，好似覺得十分有趣，捂着嘴“吃吃”地笑起來。

有觀察力好的人，已經想起——哦，剛剛這老道士，似乎就是從這個窗口上被扔出來的。

綠眸仕女很快就消失在了窗前，取而代之的是個錦衣公子，披着一件鮮紅的紅披風，他的唇上有兩撇小鬍子，修剪得和自己的眉毛一樣的精細。

又有熟悉江湖的人一眼瞧出——這人莫非是……四條眉毛的陸小鳳？

只見這錦衣公子身影一晃，就提起了老臘肉玉簫道人，就像提起一串葡萄那麼的輕易。

他的身影再一晃，整個人就又消失在了窗口。

窗口被緊緊地閉上了。

裏面一定會發生一些極其兇險、又極其有趣的事情——江湖人的事情，總是兇險而有趣的。

但是誰也不敢上前去看了，因為大家都本能的感覺到了一種危險。

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險。

所以，在這裏圍觀的眾人，也逐漸的散了，對他們來說，這終究只是一場飯後的談資。

但玉簫道人這種當事人顯然是不能這麼想的。

況且他的麻煩還沒結束。

玉簫道人這條風乾老臘肉又一次回到了室內，這次，盯着他的目光從一百來雙變成了六七雙……不過他沒覺得變得好受。

陸小鳳兩指輕輕一點，他的啞穴就被打開了。

玉簫道人破口大罵：“你奶奶的……！”

陸小鳳眼疾手快，又立刻點上了他的啞穴，玉簫道人憋得眼角抽搐，氣得快要爆炸。

溫玉小姐沉着臉看着他，不懷好意。

其實，在把他拎回去之前，眾人還很是為難了一會兒。

畢竟溫玉的想法是，想用這個法子威脅玉簫道人，讓他把該說的都說出來之後，在把他扔出去供圍觀群眾圍觀。

這法子聽起來雖然不痛不癢，但實際上包含着一種非常可怕的侮辱。衣服象徵著人的保護層，一個人若是失去了這種保護層，就與豬羊等動物無異了，就意味着他所有的尊嚴都已被眾人的目光踩在了泥土裏。

玉簫道人自持身份，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卻沒想到，陸小鳳的失誤改變了這計劃。

現在，用來威脅的手段已經用出去了，接下來該怎麼撬開玉簫道人的嘴巴呢？

陸小鳳並沒有這種經驗……通常情況下，他總是很倒霉，被人騙得團團轉，真相往往到最後一刻才能知道。

花滿樓自然也不精通此道。

而溫玉小姐嘛，前頭說過，她的迷魂咒只能對精神力弱的人使用，玉簫道人這種頂級高手的精神力，絕非常人所能及。

一點紅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言簡意賅地道：“我來。”

他曾經是殺人，從沒當過英雄，刑訊這種陰損的招數，他自然也是學過的。

當然，沒怎麼用過就是了。

溫玉小姐綠綠的眼珠子轉來轉去，忽然笑道：“啊！我想到了，可以先試試我的法子！謝謝你，陸小鳳！”

陸小鳳：“？”

謝我，謝我什麼？

他莫名其妙地把玉簫道人提回來，準備看溫玉小姐的表演。

溫玉小姐就沉着臉看着玉簫道人。

她冷冷道：“魔教之中是什麼情況？玉羅剎究竟想幹什麼？他武功如何，心性如何？”

玉簫道人的眼角又開始抽搐了。

一點紅給他解開啞穴，他又打算破口大罵，怒道：“事到如今，你還想問什麼？！該受的侮辱我都已受過了……哼，你若識相，趁早殺了我，我玉簫若是有機會，必定取你狗命……不、不是，是必定讓你後悔托生成女人！！”

溫玉連一根頭髮絲都沒動。

她板著臉道：“第一，你沒有逃脫的可能。”

——這玉簫道人如今就是砧板上的凍魚肉，若是能叫這種凍魚肉給跑了……那這一屋子的高手都能直接撞死算了。

“第二，你覺得該受的侮辱你都受了么？”

說完，她的臉上忽然浮現起了一種很難用語言去形容的促狹笑容，一雙又大又圓的眼睛不懷好意地在玉簫道人身上滑來滑去。

玉簫道人的心裏忽然浮現出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臉上的表情忽然也變得有點奇怪起來。

如果他的面前此刻有一面鏡子的話，他就會發現，他臉上現在的表情，和那些曾經被他抓住的漂亮女人一樣，有點敢怒不敢言、充滿忐忑。

在溫玉的眼神之下，他甚至覺得渾身上下都浮起了一種很詭異的噁心感。

這種感覺，其實就是一種“客體感”。

男人總是會用一種主人般的眼神，去肆意地評判女人的身材、外貌，等等等等。

但女人若是用一種挑剔、惡意、輕蔑的目光去瞧他們的時候，他們那脆弱的自尊心就會瞬間碎得連渣都不剩下了。

倘若他們變成了“客體”，他們也就知道那種奇異的恐懼感了。

玉簫道人忍不住道：“你……你什麼意思！”

溫玉板著臉道：“既然你是魔教中人，想來是會魔教的攝魂大法了，魔教的攝魂大法會讓人不知疼痛，你是不是認準了，即使我們用酷刑去刑訊你，你也能讓自己感知不到疼痛？”

玉簫道人沒有說話。

溫玉道：“至於死……嗯，江湖上的人不怕死很正常，想來我也威脅不到你。”

玉簫道人叫道：“我東海玉簫今年六十，即便死了，也活夠本了，只是你們一個個都得記住，西方魔教絕不原諒，你若是殺了我，這一輩子，就休想有半分安寧！”

溫玉皺了皺眉。

這話她是聽過的，從那呼延老兒口中。

那呼延老兒叛教十多年，卻仍扯着虎皮做大旗，利用西方魔教的名聲去恐嚇他們，足見這西方魔教的做派。

溫玉道：“哦，照你這麼說，只有你們殺別人，別人卻殺不得你們？”

玉簫道人傲然道：“你們若是有成百上千從不原諒的幫眾，也有底氣說這種話了。”

溫玉道：“哦……不過我現在沒打算殺你，也沒打算刑訊你。”

玉簫道人冷笑一聲。

溫玉小姐忽然不知道從哪裏搬出一個水桶來。

玉簫道人的眼睛就止不住地往水桶里看。

溫玉小姐善解人意地說：“別看啦，裏面裝的是泥鰍。”

泥鰍？

這是陸小鳳送給溫玉小姐的禮物。

但是要泥鰍幹什麼呢？

溫玉小姐說：“眾所周知，泥鰍喜歡鑽入狹小的地方。”

所以……？

玉簫道人不明白。

溫玉小姐像個魔鬼一樣的笑了，道：“所以，我打算把你和泥鰍扔到一起去，嗯，你坐在水裏，泥鰍……嘿嘿。”

玉簫道人的臉綠了。

陸小鳳的臉也綠了。

花滿樓和一點紅沒聽懂，一臉懵逼地面面相覷。

溫玉小姐道：“我覺得，這可能並不算很痛，你們魔教的攝魂大法不知道能不能起效果呢？”

玉簫道人臉上的每一根皺紋都在顫動。

他忽然尖聲道：“你……你……這世上怎麼會有你這種女人！你……你簡直不是人！！”

溫玉小姐笑嘻嘻道：“這世上有你這種男人，就有我這種女人，我這種女人出生，天生就是為了來制裁你這種男人的，你懂了么？”

玉簫道人破口大罵。

他罵他的，溫玉小姐根本連理都不理會，春華樓是一間很不錯的酒樓，有求必應，就算溫玉小姐此刻要了個浴桶，那掌柜的也只說自己一定會弄來。

隔壁就是一家大客棧，弄來一個浴桶太容易了。

浴桶很快就來了，還按照溫玉小姐的要求，在裏面灌了半桶涼水，溫玉小姐認認真真地忙前忙后，把一堆泥鰍都扔進去了。

她大聲命令道：“把他扔進去！！”

司空摘星倒吸了一口涼氣，終於明白過來，他霎時間退後三步，對陸小鳳嘀嘀咕咕：“老天，你是怎麼和這個瘋丫頭成為朋友的！我……我先溜了！”

說完，跑得飛快。

陸小鳳：“…………”

溫玉……大概，真的是魔鬼吧。

玉簫道人尖利的叫罵聲都停止了，他的雙眼之中終於出現了一種刻骨的恐懼！

他終於叫道：“我說——我說！！”

溫玉小姐滿意地微笑了起來。

***

玉簫道人終於把溫玉想知道的信息全都告訴了她。

西方魔教的確是為了這本《天地陰陽交征大悲賦》來的，這本秘籍對於西方魔教意義深遠，可算得上是聖典，誰敢染指，都必定要付出代價。

這就意味着，即使溫玉想要息事寧人，把秘籍直接還回去，西方魔教還是要殺人。

不僅要殺，還要殺得極其可怕、殺得極其兇殘，因為他們一定要讓天下人都知道，西方魔教的尊嚴絕不可被踐踏，倘若被踐踏，就要用血來洗乾淨！

前些日子，西方魔教滅了一個姓葉的鏢師家庭，因為他們已經查到了線索，這姓葉的一家，與魔教的叛徒曾有過來往。

這就是死罪！

溫玉幾乎立刻意識到，這姓葉的一家是誰了。

花白鳳的親生兒子葉開！

花白鳳把她的親兒子寄養在一個叫葉平的鏢師家中。

她立刻問玉簫道人：“他們全家都死了么？”

玉簫道人回答：“哼……他們家的小兒子，被小李飛刀救走了。”

溫玉默然半晌。

她與這葉姓一家從無來往，又因為傅紅雪的緣故，對這個叫葉開的小孩子沒有太多好感，也沒打算和這孩子有什麼接觸，但……但滅門實在是太殘忍了，葉平一家養了個孩子，居然招來了這種滅頂之災。①

不過，玉簫道人乃是魔教四天王之中的一個，級別很高，該知道的事情都知道，卻並沒有對葉開活下來做出什麼特殊的感想……想來他們還不知道，葉開就是花白鳳的兒子。

他們應該只是查出，花白鳳與葉家有過聯繫，秉承着“誅十族”的中心思想，就把人家一家子給殺了。

這……

溫玉立刻就想到了傅紅雪！

按照這種思路，只要他們發現了傅紅雪是花白鳳的養子，一定會斬盡殺絕！絕不可能留情。

溫玉的臉色剎那之間變得陰沉了下來。

——好，不管你西方魔教找不找我的麻煩，我已打算滅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