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18【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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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小傅紅雪來說……阿溫姐姐就像是一個美夢,好像是上天憐惜他這麼多年來他所忍受的那些苦難，才賜予了他一個美夢。

但也僅僅只是美夢而已。

他時時刻刻都提醒自己，不要奢望更多。

不要奢望阿溫姐姐真的是姐姐,不要奢望能讓她每天都陪在身邊,不要奢望那些血與淚的仇恨從此可以遠離他。

所以，在得知自己的母親已經到了的時候,他並沒有覺得很難過。

他漆黑的雙眼，只是好似在盯着一片虛空,那隻握刀的手，又忍不住緊了幾分。

溫玉心中一軟，揉了揉他的腦袋,道：“今天時間門已很晚了，要不你先休息吧,花夫人明天早上再見你,也是一樣的。”

傅紅雪搖了搖頭,低低地道：“母親來接我了，我……我該走了。”

溫玉柔聲道：“你不用走呀。”

傅紅雪錯愕地抬頭。

溫玉笑道：“花夫人近來有事要忙，已決定把你寄養在我這裏一陣子了,你說好不好啊？”

傅紅雪十分吃驚。

這簡直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母親有時候也會出門去，但其實一直以來，負責他衣食起居的人都是呼延叔，母親在與不在,實際上沒有多大的影響。

一種恐慌與焦躁忽然湧上了傅紅雪的心。

他的身子忽然開始顫抖了起來,忍不住問：“母親她……是不是對我很失望……”

溫玉錯愕地盯着他。

她知道傅紅雪並不想離開這裏，她還以為，這樣說能讓他高興一些呢。

她只好嘆了口氣,道：“沒有的事，小紅雪這麼優秀、這麼乖巧的孩子，為什麼要對你感到失望呢？”

傅紅雪有些怔怔地看着她。

優秀、乖巧。

這是溫玉姐姐誇獎他的言語。

但是母親從來都不誇獎他的，無論他多麼的努力練功，只要這具殘缺的身體還在，母親的眼神之中從來露出的只有失望與厭惡。

他搖了搖頭，低低道：“我們走吧，溫玉姐姐。”

溫玉也只好帶着他出去了。

花白鳳就被攔在門口。

漆黑的長袍，漆黑的面紗，鬼爪般的手，還有那冷冰冰的眼神。

花白鳳看着傅紅雪……

他穿着一身新衣裳，臉上的氣色好了一些，頗為依戀地跟在溫玉的後面走着，垂着頭，又復而抬頭看她。

他看起來在這裏過得很不錯。

花白鳳那雙冷冰冰的眼睛裏，忽然就迸射出了一種怨毒的仇恨！

憑什麼、憑什麼！

你憑什麼過的開心！！

我不允許，我不允許！白天羽的仇還沒有報，你居然過得開心！！

這一刻，面對傅紅雪，她慣來的狠毒與威嚴忽然顯露無疑，只見花白鳳惡狠狠地瞪着傅紅雪，忽然爆喝了一聲：“孽障，跪下！！”

誰也沒有想到她會在這個地方忽然發作，唯有傅紅雪，對這一切早已習慣，他抿着嘴唇、一言不發，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他垂下了頭，額前的碎發令所有人都瞧不見他的神色，只能聽見他的嘴唇囁嚅，喃喃地道：“母親……”

語氣之中滿是祈求。

四五雙眼睛，都在此刻盯着傅紅雪。

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屈辱！

從前，他也感到恥辱，但那是對自己殘疾身體的厭惡……可現在，不知為何，他卻覺得暴露在眾人視線之中的感覺，實在難以忍受，他害怕母親口不擇言、害怕母親說出自己會發羊癲瘋的事情……

卻聽溫玉小姐一聲爆喝：“你做什麼！”

她跨了一步，立刻擋在了傅紅雪的面前，惡狠狠地瞪着花白鳳。

花白鳳眼中那種怨毒的仇恨幾乎立刻變成了狂躁。

傅紅雪，是她這失意的十一年裏唯一能抓住捏圓搓扁的東西。

即便她不是這孩子的親生母親，她也已經認為，這是自己的所有物，他的快樂和不幸，全都只能由自己給予！

這蠢貓，這蠢貓！憑什麼插手他們之間門的事情！

花白鳳忽然冷笑道：“這乃是我花家的家事，教主莫非很喜歡介入我們母子之間門？”

溫玉道：“不行么？”

花白鳳淡淡道：“既然這麼想管教孩子，教主不如自己去生一個，當然想怎麼管，就可以怎麼管了。”

溫玉若無其事地說：“其實我倒也不是想多管閑事，不過花夫人你現在站的位置好像不太好。”

花白鳳一怔。

她是站在一間門小樓的梯台上的，上頭有二層的樓板。

就在溫玉的話音剛剛落地的時候，樓板之間門的縫隙里忽然滴下了一種紫色的液體，撲面而來，花白鳳大驚，立刻向後急退，同時用自己僅剩下的左袖去擋。

但那似乎並不是水，而是比水沉重得多的液體。

液體飛撲而出，兜頭潑下，剎那之間門，花白鳳的臉上、身上，就全是那種淡紫色的液體了。

二層的小樓之上，花滿樓探出一個腦袋來，滿臉無辜，連連道歉：“啊，抱歉抱歉，在下在煮史萊姆湯，一不小心打翻了……”

史萊姆湯——是一種史萊姆製品。

眾所周知，史萊姆超級黏。

花白鳳寒着臉，感覺到自己臉上有一堆黏糊糊的液體往下流。

關鍵是她臉上還矇著一塊黑紗呢，那黑紗整個黏在她臉上了！

花白鳳伸出手，要把黑紗從臉上撕下來，結果她的手立刻也黏在了黑紗上。

花滿樓自二樓飛身而下。

他的臉上滿是歉疚，連連道：“花夫人請稍等，在下已令人去燒洗澡水了。”

花白鳳一句話都說不出。

……因為她的嘴唇被黏住了！

溫玉心道：叫你整天胡亂對傅紅雪發脾氣放屁，閉嘴吧你！

但是綠茶姐姐溫玉面上卻瞪大眼睛，佯裝對花滿樓發脾氣：“你……你怎麼回事！你看把花夫人都弄成什麼樣了。”

花滿樓道：“是我的錯……”

傅紅雪目瞪口呆，溫玉小姐又眼淚汪汪地瞧着傅紅雪，道：“紅雪小朋友……”

傅紅雪看了看花白鳳，又看了看滿臉歉疚的溫玉姐姐，忍不住寬慰她：“姐姐不是故意的……你、你不要放在心上……”溫玉道：“真的呢？紅雪小朋友真是和花夫人一樣，都有寬廣的胸懷啊……”

花白鳳的表情看起來很想要痛呼狂罵。

一個小廝匆匆地跑來，在花滿樓的耳邊說了什麼，花滿樓微微一笑，對花白鳳道：“會芳院之中已備下了水，還請花夫人移步。”

花白鳳還能說什麼呢？

她只能去洗澡了。

而傅紅雪則被溫玉哄回去睡覺去了。

***

會芳院

一個大大的浴桶被放在屏風之後，浴桶周圍，有個與浴桶等高的案子，案子之上分門別類地擺着澡豆、香胰、玫瑰精油、珍珠粉等物，都是一等一的上品。

而在屏風之上，也掛着一套嶄新而清潔的黑衣——甚至還有一條黑紗，是花白鳳慣常用來蒙面的那一種。

花白鳳洗乾淨了身上的污漬，心情卻不見好。

那隻蠢貓不是好對付的。

妖怪、妖怪……

現在看來，那貓妖身邊聚集了許多能人異士，傅紅雪又顯然很是喜歡那貓妖……

想到這個，花白鳳一口白森森的牙齒，都幾乎要咬碎。

除了她之外，傅紅雪決不能聽從別人的話，倘若傅紅雪開始將旁人的話聽了進去，那他就絕不僅僅只是她的工具了。

要儘快帶傅紅雪離開……

若是有可能的話，她還是很想殺了那貓妖以絕後患的，可是……哎……

天羽，你要是還活着，那就好了。

天羽，你要是還活着，是絕不可能忍心看着我變成這幅樣子的吧。

花白鳳緩緩地從浴桶之中站起來，換上了新衣。

正在這時，她忽然聽到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她霍然回頭，卻見角落裏有幾隻蟾蜍一躍而過，自門的縫隙之中溜走。

鬼使神差地，花白鳳施展輕功，跟了上去。

這幾隻蟾蜍的速度相當的快，幾乎在轉瞬之間門，就消失在了草叢之中，花白鳳一閃身，也進了草叢裏，只見幾隻蟾蜍圍成一排，孤寡孤寡個不停。

花白鳳皺眉，只覺得自己是多心了。

正在這時，其中一隻蟾蜍……居然開口說話了！

那蟾蜍道：“老六怎麼樣了呱？”

另一隻蟾蜍也開口道：“老大，呱老六已經、已經、哎！”

花白鳳：“！！！”

花白鳳：“？？？”

這也是妖怪么？

想來是的，這貓妖的府邸之中，有一些其他的妖怪，也算不得什麼非常不得了的事。

當然，這些蟾蜍其實是溫玉小姐的音樂蟾蜍……

溫玉小姐在鎮上請了幾個會寫字的秀才寫了台詞，讓呱呱們吞下去，給花白鳳演這一出並不需要演技的戲。

只見這呱老大沉思了片刻，又孤寡一聲，道：“教主大人的血準備好了么呱？”

另一隻蟾蜍道：“已準備好了呱……！”

呱老大道：“好，有教主大人的血就好呱！俗話說，貓妖有九條命，只要有教主大人的妖血，死了的人，也一樣能復生呱！”

另一隻蟾蜍道：“呱！老大，貓妖的妖血真的那樣厲害？”

呱老大道：“你懂什麼呱……我曾親眼見過的，就算是死了幾十年的人，只要屍骨尚在，又有血脈相連之人的血作為引子，那都是能醒過來的呱。”

另一隻蟾蜍道：“真……真的么呱！”

呱老大道：“絕對錯不了呱！”

花白鳳心頭狂跳！！

貓有九條命這說法她當然曉得，從這些蟾蜍妖怪們開始說第一句的時候，她的心裏就湧起了一陣驚濤駭浪！

她彷彿窺見了什麼神秘世界中的生死法門一樣！

天羽……

白天羽……

白天羽的屍身，就在青蛉山上，在她每一日都能瞧得見的地方。

真的可能么？這是真的有可能的事情么？！

驟然得知如此之大的秘密，花白鳳不敢託大，強行把自己的情緒給壓了下去，躲在暗處，繼續觀察那些蟾蜍妖怪。

那呱老大又孤寡兩聲，像是什麼暗號一樣。

這暗號一出，暗處忽然鑽出兩隻小貓來，一隻小貓的嘴裏，還叼着一隻身體僵直的蟾蜍，應該就是那隻死去的“呱老六”。

呱老六被放在一塊石頭上，另外一隻貓的嘴裏叼着兩個小玻璃瓶，這玻璃瓶中裝着鮮紅色的液體，許就是“貓妖之血”與“血脈相連之人之血”了吧。

……其實這個死去的“呱老六”，也不過是溫玉的萬聖節玩具——一隻特別仿真的魔法青蛙而已，在這隻青蛙玩具上撒一點配套的喚醒粉，青蛙玩具就可以醒過來了。

這些花白鳳當然不知道，她只看見兩個瓶子裏的血被撒到了這隻死去的蟾蜍身上，蟾蜍僵直的腿突然蹬了一下。

慢慢的、慢慢的，這隻蟾蜍活過來了。

後面發生了什麼，花白鳳已完全不在意了。

她的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貓妖之血，親生子之血，還有死人的骸骨。

只要有了這些，天羽就能復活！天羽就能復活！

她的呼吸好似忽然有一瞬間門的停止。

剎那之間門，她好像想了很多很多，十一年前，她懷了孩子，白天羽也很期待這個孩子的出生，他說這是白家的第一個孩子。

那時她覺得很幸福。

後來，她在產床上掙扎、哀嚎。

兒奔生來娘奔死，她從來沒有想過，一個孩子的降世是那樣的令母親痛苦。

但這是天羽的孩子……是天羽的第一個孩子……

她拼着一口氣，生下了她的開兒，但這時候，卻傳來了一個那樣可怕的噩耗。

——白天羽死了。她躺在產床上，如同厲鬼一樣哀嚎，不顧自己身體的虛弱，去了梅花庵，看到了白天羽幾乎被砍成了兩截的屍身。

大雪天，一個剛剛生產完的產婦，跪在雪地里哭嚎……她的身子就是在那時候落下的疾病，從此之後，她身子弱了，武功絕對無法登峰造極。

她沒有辦法為夫報仇，所以才會物色根骨好的小孩子，殺人奪子，將傅紅雪養於膝下。

但現在，天羽卻有活過來的可能性的。

花白鳳的心中暗自盤算着……

葉開的血很好找，天羽的屍骸也正在山頂，唯一難辦的，就是這貓妖的血，這貓妖很厭惡她，想要請求她贈血，幾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讓傅紅雪暗中傷她呢？

她不是很喜歡當傅紅雪的“貓姐姐”么，那就讓她嘗一嘗人類的兩面三刀，背後傷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