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願望(6)
剛開始時,安室透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身處何方。
當他漸漸清醒過來時,就發現自己正在樓梯上奔跑。
他必須快點趕到頂樓……
雖然暫時還想不起來為什麼必須趕到……但安室透牢牢記得“必須儘快趕到”這件事,這對他來說非常重要。
腳下的樓梯長得彷彿沒有盡頭,儘管體力遠超常人,但跑了不知道多久后,安室透的腳步還是逐漸沉重起來。
必須及時趕到……
是不是已經來不及了?
可惡!為什麼還沒到?!
大概又過了許久,安室透終於支撐不住,不得不扶着膝蓋彎下了腰,大口喘氣平復呼吸。
就在這時,樓梯間旁邊的門被推開了,有個男人走了出來,平靜地和他打了個招呼:“晚上好啊,安室先生。”
安室透茫然地望向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過了一會才遲鈍地回憶起來:自己確實認識他,這個男人的名字是……艾西威。
——一款雞尾酒名,而且這傢伙也非常可疑。要不是自己最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肯定早就去想辦法調查他了……
不過,更重要的事……是什麼?
對了!一定是及時爬上頂樓!
安室透重新堅定了目標,回神后發現艾西威站在自己面前沒動,於是向他打聽道:“這是幾樓?”
艾西威回答:“二樓。”
“……這不可能!”安室透不敢置信,“我已經爬了不知道多久了,怎麼可能才剛到二樓?!”
艾西威笑了笑,指了指身後的牆面,“你看。”
安室透沒有留意到周圍的混沌在漸漸褪去……原本只有樓梯的世界裏,飛快地生出了牆體,以及牆上的樓層數,確實是一個大大的【2】。
“……真的是二樓?”安室透無比茫然,但還是不想放棄。既然這座奇怪的建築這麼高、這麼難爬,他決定結束休息,重新邁開腳步。
“安室先生,你想去幾樓?”身後的艾西威問。
“頂樓!”安室透向前走去,頭也不回地說。
“那你走錯方向了。”艾西威提醒道,“你沒發現嗎?你剛才一直在往下走。”
怎麼可能?這太荒謬了!安室透感到了一股被愚弄的憤怒,他怎麼可能會分不清自己是在上樓還是下樓?
這樣想着,他順着腳下的台階向上望,卻結結實實愣住了:自己確實在向上邁步,可眼前的樓梯竟然盤旋向下,拐向更低處。
安室透震驚地轉過身看向來時的方向,無數階梯在漆黑的空間裏蜿蜒扭曲……
一陣眩暈后,他絕望地發現,自己甚至已經分不清剛才是從哪個方向走到這裏來的了。
“想去頂樓的話,可以從這裏走。”艾西威又說了一句話。
他站在自己走出來的門邊,側頭示意自己指的就是這道門。
安室透又清醒了一點,警惕地問:“那麼說,你是從頂樓下來的?”
艾西威搖了搖頭,“不是。”
安室透表情陰鬱地思索了一會,點了點頭,和艾西威擦身而過,握緊門把手,擰開了這個世界裏唯一的一扇門。
在他打開門的瞬間,詭異樓梯間消失了、他身後的艾西威也消失了,只剩下氣喘吁吁的安室透,獨自望着門后的場景。
艾西威果然是個騙子,這裏根本就不是什麼二樓,這扇門后就是頂樓的天台。
安室透明明沒有聽到木倉響,但他最先看到的卻是一縷綿延飄向黑色天幕的硝煙,然後才是靠坐在欄杆上,被子彈擊穿了心臟的蘇格蘭。
【“……關於他的事情,我到現在還是覺得很過意不去。”】
原來自己無論如何都想及時趕到,想制止、想改變、想挽回的事,就是這件事啊……
……
米花町2丁目22番地門口,以春川樹為中心,時間、空間、規則都在危險的動蕩。這種動蕩逐漸引起了世界意識的排斥,為了排除異常,米花町像安裝了完備防火系統的建築,在檢測到異常煙霧后,拉響了火警警報——天空下起雨,閃電撕裂夜空,落在周圍居民樓頂的避雷針上。
晚了幾秒后,雷聲轟隆隆在眾人耳邊炸開。距離春川樹最近的黑西裝日本公安被雷聲驚醒,眨了眨眼睛,雨滴順着他的劉海滴進了他的眼睛。
“唉?怎麼回事?!為什麼突然就下雨了?”他揉了揉眼睛,奇怪地想,剛剛明明還是晴天,天氣預報也沒說過晚上有雨呀。
向腰間摸木倉的公安警察,被冰冷的雨水澆了一個激靈,飛快地撤回了手,他同樣忘記了剛才為什麼會驚恐到想要拔木倉亂射。
安室透腦海里倒還有天台和硝煙的殘影。他還記得……是赤井秀一的話,讓他不可避免地回憶起失去摯友的那一天——說來奇怪,他幾乎忘記了自己手裏還拿着正在通話的手機,差點失手把手機摔到地上。
通話的另一邊,FBI已經結束了通話,把手機重新交回了安室透屬下的手裏,公安屬下還詢問他:“降谷先生,還要不要繼續追?”
安室透只能先放下剛才異樣的感覺,囑咐他們不要再繼續追下去了:既然已經被得知了真實的身份,就不合適再以日本公安警察的身份,把美國FBI探員抓起來送進犯罪組織了。
安室透已經忘記了剛才看不到盡頭的扭曲樓梯、突然出現的艾西威、拉開門后重面蘇格蘭死亡的場景,只剩由此升起的濃烈恨意還殘留在腦海中動蕩不安。在暫時把最緊迫的事處理好后,他在大雨中垂下頭,自己留出了幾秒鐘的時間,用於咬緊牙關,儘快平復自己心裏湧起的強烈情緒。
就在這時,還站在玄關處的沖矢昴揮手招呼門口的小學生們:“孩子們快進屋,一直淋雨是會感冒的哦!”
與此同時,艾西威撐着一把傘,從最近的街角拐進了所有人的視線。
他走得從容,速度卻意外地很快,好像只走了兩三步,就來到了被大人圍住的春川樹身邊。
年輕的父親彎下腰,傾斜雨傘,幫男孩擋住了磅礴的雨水,也遮住了對他來說稍稍有點危險的電閃雷鳴。
春川樹仰起頭,帶着一點點的沮喪和百分百的放心,拖長聲音軟綿綿地叫了一聲:“爸爸……”
“嗯。”艾西威應了一聲。
既然爸爸來了,代表着危險全部解除,所有麻煩都可以放心轉交。春川樹的不安在看到爸爸的那一刻就完全消散了,被模糊和擾亂的規則開始重新正常運作,小男孩的影子重新變成了小小的一團——接連不斷的閃電也隨之熄滅,路燈重新發揮出該有的功能,映照出昏黃的光暈和連綿細密的雨絲。
其他沒有家長撐傘的小學生們捂着頭,飛快地竄進工藤宅。
沖矢昴在門口,看了一眼還在淋浴的日本公安們,垂頭對他屋裏的孩子們溫柔地說:“我去拿毛巾給大家擦一擦,順便泡一壺熱茶,我們先進屋吧。”
“好!”“謝謝昴大哥!”“太棒咯!”小學生們熱烈捧場。
沖矢昴對院裏其他人說:“我給大家留了門。如果想避雨的話,可以進來坐坐。”
然後就轉身離開了。
工藤家的門口和庭院裏只是少了三小一大四個人,卻好像徹底安靜下來。
“爸爸!”院子裏,春川樹向家長伸出手,討要一個抱抱。
艾西威嘆了口氣,單手把他撈了起來。
濕漉漉的小朋友一被抱起來,立即攬住爸爸的脖子,胡亂在他臉上亂蹭,像只剛洗完澡就拚命甩毛的小狗。
艾西威:“…………”
潔癖的父親露出異常克制的表情,反覆在內心念叨“不生氣”“親生的”,這才沒揪住他的后衣領把他扔出去。
他走了兩步來到安室透面前,把雨傘遞給了安室透。
在沖矢昴突然出聲、艾西威突然出現的這幾分鐘,安室透早已經調整好了情緒,能夠若無其事重新露出溫和的微笑。
“怎麼了,艾西威先生,是要我幫忙撐傘嗎?”他以為艾西威是想做什麼但抱着孩子騰不出手,於是在得到回答前就接過了雨傘。
“不,你撐吧。”艾西威後退一步,和安室透拉開距離。反正都已經平靜下來了,也被蹭濕了,還打什麼傘……艾西威抱着春川樹安詳地站在雨中,客氣地說,“這孩子喜歡淋雨。”
又開始說聽不懂的話了,安室透不知為何十分疲憊,暫時沒精力和艾西威以神秘主義特有的方式進行雲(雞)里(同)霧(鴨)里(講)的交流。
春川樹跟着爸爸也看向安室透,他緊緊依偎着爸爸,不好意思地說:“安室哥哥,對不起。”
“唉?”安室透有點疑惑,“怎麼了小樹,為什麼道歉?”
春川樹垂下頭,真心檢討:“我不小心影響了安室哥哥,讓你難過了,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安室透愣了愣,想到剛才發現屬下不知為何竟然想對他拔木倉,自己急着從工藤家玄關衝出來,於是錯誤地以為春川樹說得是這件事。啊……原來連他剛才極力掩飾的情緒波動都留意到了么?竟然還以為這都是自己的錯……小孩子這麼敏感可不是什麼好事啊。
安室透舉着傘遮住春川樹的頭頂,笑着幫他擦了擦額頭的雨水,溫和地說:“小朋友不要想太多,我不是因為你才不開心的。因為完全不是你的錯,所以我就不說沒關係了哦。”
“唉唉?”春川樹沒料到安室透會給出這種答案。他可不覺得安室透難過真的和自己無關,只能不知所措地看向艾西威。
年輕的爸爸彷彿覺得眼前的一切很有意思,輕輕地笑了一聲。
“既然安室先生說了不需要你道歉,”艾西威對孩子說,“那樹也想其他幾位先生道個歉吧。”
向安室透道歉沒問題,要向黑西裝道歉,春川樹可就不太高興了。他嚴肅地皺起眉,告狀道:“爸爸,這幾個叔叔不是好人,明明那麼強,竟然隨便推倒脆弱的普通小學生!”
艾西威又開始笑了。
黑西裝們倒不怎麼生氣——雖然這孩子本質是在向家長告狀找撐腰的,可他誇我們強唉!
“你這個小鬼,我們是在工作啊,突然跑出來搗亂,我們還沒告訴你爸爸呢!”
安室透為屬下們剛才還劍拔弩張現在卻警民和諧的景象又一次感到了違和,但他聽到屬下們說“工作”,還是立即把傘塞給春川樹,站出來制止他不怎麼靠譜的屬下們和艾西威這個可疑分子繼續交流,以免自己也步上赤井秀一的後塵,因為屬下說錯話而突然間暴.露卧底的身份。
“好了,別說這些沒用的了,我們先離開這裏。”
艾西威顛了顛坐在他臂彎里的孩子,催促道:“樹,還記得我和你說過什麼?你的同學沒那麼弱。這些先生也沒你想像的強。”
唉……既然爸爸這麼說……
春川樹只好不情不願地說:“那好吧……大哥哥們對不起,我也影響了你們,但我確實是故意的!”
“這個嘴硬的小鬼!”
黑西裝公安們佯裝生氣,有幾個臨走前甚至還想上來彈他的額頭,渾然不知這個小鬼口中的“影響”,完全不是他們腦內自動補全的“影響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