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溫泉
燕飛度正在半空中用靈力畫著符文,替諸妖加固陣法。
“如此,除非諸位同意,就不會有誰能再擅闖進來了。”
燕飛度對眾大妖拱手致歉,對自己剛才擅闖陣法表達歉意。
貓兒們則在一旁偷偷打量着這不請自來的修士。
來人穿着一身紅衣,背後綉着金麒麟,衣袖和袍角都綉着祥雲追日紋,質地極好的紅袍被一條黑色腰帶繫着,顯出一截精瘦有力的腰。
那人一頭黑色長發高高束起,綁着條綉金紅髮帶,髮帶下扣着一枚白玉環,腰上掛着一把銀白的長劍,一枚玉佩,一個雲錦荷包,還有一支嵌了寶石的煙桿。
待燕飛度回過頭來,還能看到他手上拿着一把白玉扇,右手大拇指還戴着一枚白玉扳指。
燕飛度本就生得驚為天人,今日又穿着整齊,更是顯得仙姿秀逸,郎艷獨絕。
察覺貓兒在看他,燕飛度便朝那邊走去。
貓兒立刻一個接一個地疊羅漢般堆了起來,墊在最下邊是最胖的黑毛豬咪……不,老六卧平沙。
而最上邊的則是小貓香榛。
“你就是和我阿弟定了契的人?”
即使堆得這麼高,香榛還是沒法和燕飛度平視,只能抬頭看着對方。
“正是。”燕飛度笑着拱手,姿態風流。
若是寒江雪在這,一定會奇怪,仙人在外邊好像很愛笑。
“我聽說過你,你名聲不大好,阿雪不會是被你騙的吧?”
香榛下方的,則是老五含光,他語氣不善地問道。
燕飛度一臉無奈:“應該說是因緣巧合。”
香榛輕咳一聲,湊在含光耳邊說了寒江雪自己走錯路拜錯師的事。
含光原本想替兔兔張目,可兔兔沒給他機會,含光也不說話了。
“雖然你千里迢迢的來了,但阿雪已經入城找阿娘去了,你這趟算是白來。”
老三折桂揮了揮爪子,燕飛度來得不巧。
燕飛度則側頭看着那困着無界相相生的界陣,一陣沉思。
“那我進去找他也行啊。”
那些原本感謝燕飛度補充了界陣的大妖登時急了。
“你這修士好不怕死,這樣兇險的事竟說得好似去買菜!”
燕飛度緩緩舉起手中白玉扇,指向前方。
“縱我不去,那裏邊的東西,似乎也等不得了。”
話音剛落,那堅固的界陣下方,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小口。
一隻紅狐從那小口中擠了出來,顯然是那一狐禪師的化身。
“諸位,何苦在外守候?大鵬鳥已死,入城之人皆無可用之輩。”
“唯有諸位才有能為尋我,一消魔障呀?”
“還是說你等就愛見死不救,嚇破了膽子縮在洞裏嘗着同伴的血度日?”
那紅狐笑起來,這顯然是低劣的挑釁,卻惹得大妖動怒。
只是不等大妖動手,便有人聲響起。
“聒噪。”
紅狐突聞人聲,還想說話,下一刻卻被人一手摘下了頭顱!
燕飛度將那狐首舉到眼前,輕慢地上下打量着它。
“請人要有請人的態度。既然你請了我,我便勉為其難去一趟。”
“只是不管哪裏,我想來便來,想走就走。”
“你,不能留我。”
下一刻,燕飛度五指用力,那狐首立時化為齏粉散去!
燕飛度笑着回身對大妖們拱手。
“這種妖邪,很不必聽它的廢話。認真聽一句,就入了套。”
柏樹仙翁看着這坊間傳聞心狠手辣的如意仙尊,竟是真的要入那無界相相生中。
“可你即便進去了,又如何尋到那小兔?”
燕飛度笑道:“我與他有契約在身,何況這無界相相生也不會改人肉身容貌,只要尋到,我一眼就能認出他。”
畢竟這麼軟乎乎毛絨絨的撒嬌精兔子,只要沒被做成麻辣兔丁,都能一眼瞧見。
“至於我……”
燕飛度抬手撫過額上劍印:“我自有法子保靈台清明,想要洗我記憶,只怕不能。”
這話聽着有些託大,但燕飛度說出來,卻很讓人信服。
有人幫忙是好事,幾個大妖對視了一眼,便開了界陣讓燕飛度進去。
燕飛度一腳踏入界陣,又說了一句。
“北斗加三,南星加四,可保無憂。”
這便是加固此處界陣,不會再有妖邪化身外現的陣法要訣了。
幾隻小貓看着燕飛度消失的背影,突然感嘆起來。
“他看起來好囂張!”
“還壞壞的!”
不過……
貓咪喜歡這種態度~
這麼著急進去,一定是喜歡小兔子喜歡得不得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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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飛度一腳踏入那混沌時,鼻尖便嗅聞到了淡淡的暖香。
那是熏爐日夜不停焚燒着水生花的香氣,混雜着溫泉水鄉的氣息。
燕飛度再睜眼時,他正坐在一處硃紅色的樓閣上。
面前一張矮几,身側垂着竹簾,前方有人彈着古琴,像是相思怨。
掀開帘子往下一看,樓下卻是一片寬大的溫泉池子。
池中有人身着鮫人衣裝,正在那水池中游曳旋轉,演着魚龍之戲。
只是這舞陣看起來鬆散得很,像是沒有主心骨。
“十三郎!十三郎!”
一名風流倜儻的公子拿着酒壺,掀開廊下垂簾,醉醺醺地走到燕飛度面前。
“今日翦春燈沒甚好看的!跳魚龍的領舞氣得都不肯上台了!”
燕飛度微挑眉,抬手接過那公子手裏的酒壺,倒了一杯出來,裏邊是碧色的酒液。
“哦?為何不肯來?”
那公子趴在案桌上,目光遙遙地望向遠處。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算得了什麼,求不得才是活剮受罪……”
這公子說著沒頭沒尾的話就倒下了,燕飛度嗅聞杯中酒液,輕抿一口,便將杯子放在欄下,讓那落花飄入杯中。
入得此城,燕飛度依然能感受到與寒江雪之間的契約。
他站起身,沿着長長的游廊往前走去。
無數狡童麗女穿着舞衣,拿着燈籠在走廊上輕巧走過,白色衣擺傾瀉,如蓮花散開。
不遠處的樓閣大窗開着,露出裏邊正在擊鼓的少年,還有那和着鼓點跳舞的少女。
另有歌者坐在欄杆上,腳上綁着紅綢,紅綢連着那綺艷的歌聲隨風飄舞,彷彿能傳到天外。
“朱鳳綺,玄凰嬌。”
“芙蕖少情,鹿韭多情。”
“縱然花鋪滿床,金玉沐身,縱情山海亦不如……”
“公子垂青……”
……
銀鈴般的笑聲傳遍了整座樓閣,如逢極樂。
“十三郎。”
似乎人人都認得燕飛度,見他便稱“十三郎”。
燕飛度走了一段,便知他在這無界相相生中的身份是什麼了。
他是勇毅國公的十三子燕飛度,金玉堆中長大的貴公子,更是新科狀元,翰林清貴,此時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渾然不像是在此城中受苦的模樣。
外人總以為無界相相生該是如何天崩地裂,電閃雷鳴的兇險之地。可實際上,人的七情六相,世間紅塵,不就是最兇險的地方嗎?
只是望着這滿樓紙醉金迷,活色生香,燕飛度手中白玉扇輕輕打着手心,嘴角依然掛着淡淡的笑容。
心中想的卻是,這小兔子來了無界相相生,竟往這些地方扎。
……怕不是要學壞。
燕飛度踏上階梯,每上一層便見醉生夢死,狂人自那樓閣上一躍而下,正正墜入池子,卻迎來一陣鬨笑。
“你也盼着與小侯爺春風一度?”
“可惜,可惜……”
“縱然是燕十三也痴戀不得!”
“翦春燈那跳魚龍的看到小侯爺今日來了,竟是羞惱得不肯登台!”
“既見過了小侯爺,又哪裏敢演那壓倒滿城芳華的鮫珠子?”
……
燕飛度:……
燕飛度頗覺有趣,這便是他此身“求不得”的苦?
那些人自然也看見了燕飛度。
有人正想趁着酒勁前來調笑幾句,年紀稍小的少年撲到欄杆上,與那身着紅衣的青年對望。
可是只看了這麼一眼,那少年卻再張不開口。
燕十三眉心一道劍印,說是天生胎記。
紅燈籠照着他的眉眼,像是纖薄的眼皮上也染了淡淡的緋色,平白有些冶艷。
他嘴角微微彎起,只看了那少年一眼,便覺風煙俱凈,如弦歌般的笑聲響起。
“我倒是不在意被人說嘴。不說,我就走了。”
待人走後,那少年酒已醒了,又是害怕又莫名有些耳赤。
“奇怪!往日燕十三有這麼好看?”
……不過還是不如小侯爺。
待那契約感應越來越近,燕飛度便感受到一股溫泉氣息。
潮濕,溫暖,鼻尖泛着淡淡的硫磺氣味。
翦春燈既有歌舞之所,宴賓酬客之地,亦有休憩清靜之處,許多人更是將此處當做家,哪裏也不去。
前方花瀑漫漫,紫藤,垂絲茉莉,隨着清風搖曳着拖地的花枝,濃紫與輕白交織,花枝相撞,和着遙遙傳來的琴音,幾株玉蘭花樹在這花瀑下拱起了狹小的縫隙。
若想穿過去,必要沾得一身輕薄花瓣。
時人風雅,花沾滿衣想來也是如此。
燕飛度用摺扇挑開花枝緩步前行,前方白霧氤氳,已能看到溫泉。
燕飛度想着那小兔子莫不是迷了路,被這亂花迷了眼,一頭墜入溫泉池子裏吧?
看來此次沒能做成麻辣兔丁,而是被煮成小兔鍋了?
燕飛度嘴角微彎,忽聽水聲一響,便有人從池中站起。
契約所在之處,燕飛度沒有看到小兔子,而是看到了一個人。
春色潮紅鋪了滿眼,滿船星夢入了清河。
東王公與西王母見證的契書做不得假,而無界相相生之中,亦不會改變人的容貌肉身。
輕白濃紫的花枝間,一把白玉扇……墜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