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伺候祖宗
一尾生着翅膀的銀魚在種了睡蓮的魚缸中輕輕躍起,跳出水面時身上金色符文一閃而過,那原本想要暴漲的身軀像被無形的大手一捏,驟然縮回了袖珍的樣子,又重新落回了魚缸里。
燕飛度沒有管房間一角的動靜,他一根手指搭在寒江雪伸出來的兔爪上,似是正在把脈。
確定寒江雪只是感染風寒后,燕飛度才側頭吩咐寄靈木偶去熬藥。
疫神不曾真身降臨,卻會在祭祀供奉時降下病災,雖然燕飛度靈力未復,但肉身已被天雷錘鍊過,這病災對他無用,而身邊的小兔子卻因初涉紅塵,沒有防備,中了招。
所幸不是大事。
寒江雪暈暈乎乎地半睜着眼,對燕飛度說道。
“仙人……我們回來了?我腳怎麼有點疼……”
風寒怎麼會疼腳呢?
燕飛度低頭看着寒江雪,這小兔明明在發燒,卻表現得像是喝高,一隻小腳高高抬起,非要把腳扳到自己的頭頂上。
當然疼啦。
燕飛度伸手把燒迷糊的小兔小腳放下,第三次將他放在被子裏塞好。
“再這樣要捆起來了。”
燕飛度語氣平淡地恐嚇着小兔子,寒江雪下意識地“啾咪”一聲把自己塞到被被裏躺好。
寒江雪陪同燕飛度去了妖鬼市集,卻無端染病回來,燕飛度自然會照顧好它。
只是燕飛度沒想到,平常還算聽話的寒江雪,生了病卻開始作妖。
葯湯熬好了,平常直接往裏灌就行,但寒江雪明明暈暈乎乎的,三瓣嘴卻閉得很緊。
若是燕飛度伸手想要掰開他的嘴,小兔子就會把頭埋在被子裏,一邊嚶嚶哭泣,一邊滾走。
是了,燕飛度是把寒江雪帶回自己的卧房了。
只是他的床太大,便讓木偶尋了個小簸箕,裏邊墊上棉花和小被子,這樣燕飛度才能一眼看到寒江雪,不至於他休息的時候,一個沒注意,這小兔就被悶死在哪裏。
這小簸箕就隨着小兔子的動作一陣翻滾挪動,眼見要摔下床,又被燕飛度拉回來。
小兔子的哭聲聽得燕飛度也有些煩躁。
也罷,不喝就不喝了,發發汗也好。
燕飛度一放下藥盅,寒江雪就立刻把頭探了出來。
兔兒眼睜得大大的,眼淚一點也沒流。
燕飛度:……
寒江雪伸爪拍拍自己的肚子:“餓了。”
等寄靈木偶拿來好消化的菜肉糊糊時,寒江雪卻又不吃,反而抬頭望着燕飛度。
“要喂呀。”
燕飛度:……
燕飛度不得不想,這是藉著生病,要踩到他頭上的意思?
不愧是“狸奴”,哪怕實際上是只小兔,本性還是小祖宗。
燕飛度是什麼人,別人死在他面前都不會動一下眉毛,可見着這小兔的眼睛,不知怎的……竟有些心軟。
燕飛度用勺子挖了一勺,不大熟練地遞到寒江雪面前,寒江雪立刻啊嗚一口吃了。
“嗚……好像沒味道。”
寒江雪吸着鼻子,雖然有點意見,但又很餓,立刻又閉着眼睛張大嘴啊嗚了一口。
這一次入口卻是苦苦的!
小兔子難以置信地睜眼看着燕飛度,燕飛度放下手裏沾着葯汁的勺子,又挖了一勺糊糊給寒江雪。
“仙人,你是不是……偷偷給我喂葯了?”
燕飛度神色淡定:“沒有的事。”
寒江雪思考了一下……沒思考出來,燒得暈暈乎乎的小兔子又張嘴吃飯。
於是在吃了三勺糊糊,三勺藥汁之後,寒江雪回過神來了!
“你就是給我喂葯了!”
小兔子癟起嘴,十分委屈地把臉埋在了爪爪里。
“誰生病吃藥呀!”
燕飛度竟也有些語塞:“……你要不要認真聽聽自己在說什麼。”
燕飛度放下小碗(寒江雪已經吃完了),再讓寄靈木偶把葯盅也拿出去(寒江雪也吃完了)。
幸虧是只小兔,吃的碗也是小小的,這樣飯和葯都吃完了。
可是寒江雪卻止不住抽噎。
燕飛度想,這小兔子不會自己抽過去吧,頗有些無奈。
“現在葯已經吃了,你又要如何?”
寒江雪放下爪爪,眼裏還是一滴眼淚也沒有。
剛才抽噎了那麼久,竟是光打雷不下雨。
“舔毛毛。”
小兔子仰着頭,一臉認真,好像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以前在巢穴里,不管大貓小貓小兔子,誰生病了都是貓媽媽舔一舔,其他貓兒也幫着舔舔就好了的。
燕飛度:……
即使這是自己親聘的狸奴,燕飛度也做不出這種事。
若不是這小兔子燒得耳朵都發燙,燕飛度真要以為寒江雪在造反。
眼見不能舔毛毛,寒江雪又要乾哭,燕飛度不是愛拖拉的人,當即伸手摸了摸寒江雪的小腦袋。
雖然不能舔毛毛,不過摸摸毛毛總行吧?
寒江雪乖乖坐着,像是被這溫熱的手摸得很舒服,慢慢地就躺下,把自己軟乎乎的肚皮露了出來。
“摸肚肚!”
燕飛度又伸手撓了撓寒江雪的肚子。
寒江雪像是被摸得痒痒,笑得蜷成一團,笑着笑着,那把臉埋在小枕頭裏的兔子竟打起了鼾。
睡著了?
燕飛度收回手,低頭打量着寒江雪,發現還真是睡著了。
不過陪一隻小兔子,竟讓燕飛度背後出了一層薄汗。
燕飛度一根手指輕輕點了點寒江雪的小腦門:“哪裏是什麼小兔精,是名副其實的撒嬌精。”
撒嬌精·寒江雪吸了吸鼻子,下意識地扭頭轉身,伸爪抱住了燕飛度的手指。
“仙人……你要吃藥……才能好哦……”
寒江雪生病了,居然還惦念着燕飛度要吃藥。
燕飛度側頭看着窗外的天色,他往日一天吃兩回葯,現下天色漸暗,確實要喝第二回了。
燕飛度的眉眼也不由泛上了一絲柔和,接着又聽到寒江雪吧唧着嫩嫩的三瓣嘴又說道。
“你……體虛啊……”
燕飛度:……
燕飛度決定今晚不吃藥了。
卧房門外傳來一點細微的腳步聲,燕飛度打開門,便見兩隻頂着小木桶和濕毛巾的倉鼠等在外邊。
是來照顧寒江雪的?
“他已經睡下了,不要發出聲音。”
兩隻小倉鼠重重點頭!頭上的木桶隨之掉地,嘩啦潑出一地的水。
門內,寒江雪似是被嚇醒,睡不夠地抽噎起來。
燕飛度抬手撫額,這種感覺自離開桃花落後,很久沒有了。
不過……這地上嚇得吱吱叫的倉鼠,還有在後方蹬着腿發脾氣的小兔子,不也正像是桃花落才有的景色嗎?
-
寒江雪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還是有點頭重腳輕。
他伸爪摸了摸頭頂,那裏蓋着一小塊冰涼的毛巾。
寒江雪低頭看去,自己的簸箕小床邊,不知什麼時候又睡上了兩隻小倉鼠。
小兔子抬頭看着四周,這裏像是燕飛度的卧房,可是燕飛度去了哪裏呢?
寒江雪攀着被單跌跌撞撞地下了床,一路爬過門檻,到了游廊上。
然後……他就看到了在月下舞劍的仙人。
凡間亦有舞劍自娛的人,講究輕靈優美,劍穗翻飛如虹。
燕飛度卻在斬雪。
他手中握的長劍從劍柄到劍身,都是一片晃眼的銀白。
天上掛着一輪明月,卻光華盡斂,彷彿那一泓月光都被燕飛度盡掌手中。
劍鋒輕薄鋒利,每一次揮動都將那隨風飛舞的雪花當空橫斷,劍風替代冬風,捲起一重又一重雪浪。
那劍氣此時又變,一劍又一劍,藏在雪浪之中,不知從何處發出,讓那原本無序的雪花亦感到驚異。
細密的大雪,竟被這劍氣生生掃蕩出一片晴空,只是那爆沖的劍氣仍舊不停,仍然裹夾着雪花朝天上打去!
寒江雪的呼吸都屏住了,那如龍王掀起的白練浪濤洶湧,哪怕直取蟾宮月桂也唾手可得!
但那劍氣卻到半途,被燕飛度打出的另一道劍氣擊散了。
漫天雪花重重而下,落在燕飛度漆黑的發與冷白的皮膚上。
燕飛度轉過身,便看到了那隻生病了不好好躺着的小兔子。
白衣的仙人走迴廊下,撿起隨手扔在游廊上的紅色外褂,披上后就朝樓上走來。
隨着腳步聲越來越近,寒江雪便看到了那拾級而上的仙人,與他手裏的劍。
他的劍沒有收回劍鞘,依然露着明凈雪白的劍身。
湊近看,那把劍的劍柄上裹着鮫紗,頂端沒有劍穗,只綴着一顆明珠。
“怎麼不睡?”
燕飛度站在寒江雪面前,彎腰伸手在小兔子頭上摸了摸,還是滾燙。
“還在發燒。”
寒江雪則揮舞着爪子,似在模仿燕飛度剛才舞劍的姿勢。
“仙人,舞劍……好厲害!”
燕飛度也不笑他,看了一會,等寒江雪自己停下,才拎着這小兔回了他的小床。
可是小兔子依然沒有要睡的意思,依然目光灼灼地看着燕飛度。
“要學劍!”
燕飛度把外褂放在屏風上,朝這邊走來。
“不行,我要休息了。”
眼看小兔子又想爬下來自己去學劍,燕飛度抬手點着寒江雪的眉心問。
“要如何你才肯睡?”
寒江雪歪着頭想了想,因為頭有點暈,頭一歪,他就倒在了被子上,兩隻小短腿蹬啊蹬,也起不來。
寒江雪癱成了一張兔餅,兩隻小耳朵豎起來,他仰頭對燕飛度說道。
“要啾咪。”
燕飛度疑惑:“什麼?”
小兔子的腦門越燒越熱,最後竟理所當然地有些任性起來:“不啾咪,不親親睡不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