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地煞尊(三)
人間書信?
修士很少用書信,如果有密事相告,離得近就傳音,離得遠可以燒符咒,自然用傳音符會消耗靈石靈氣,但楚家這樣大世家不會在意。
“我們接到這封信后,覺得十分古怪,之後便派了一個出竅中期的陰帥過去。”
陰帥統領鬼差,在楚家,陰帥一職相當於一堂堂主。而出竅中期的修為,在修士中已稱得上佼佼者,此前的章釗、儲江絮,也不過剛跨入出竅之境。
“沒想到這位陰帥與前面兩位一樣,一開始,他還會傳音回來,說一些人間市鎮的近況,說尚未發現溯荒的蹤跡,但到了後來,他的傳音也越來越少。“
判官接過孟婆的話頭,“我們擔心再收到一封人間書信,為防出事,一個月前,在下親自去了山南縣一趟。”
判官,山陰楚家的第二人,分神初期。
“初到山南縣,那陰帥看上去一切正常,他告訴我他已經查到一些端倪,只要再待上數日,一定能尋到溯荒。我問他是何端倪,他語焉不詳,只說與城中一戶即將婚嫁的人家有關,我又問他為何給山陰的傳音越來越少,他說苦尋溯荒無果,總不能日日傳音說些無用的話,所以不常傳音回來。”
“聽上去一點異樣也沒有,對嗎?”判官道,“所以,在下刻意在城中多留了幾日。隨後發現,每多留一個時辰,靈氣就會流逝一點。說流逝也不對,因為靈氣不是散去,也不是被封印,而是像被收斂起來了,被小心擱放在一個地方,輕易碰不着,具體感受在下也說不清,只有去了才知道。
“我問陰帥是否覺察到這種靈氣流逝,他說覺察到了,但是無礙。”
其實靈氣外泄,對於修士來說並不罕見,許多環境、法寶都會對靈氣產生影響。到了出竅中期,修士靈海浩瀚,的確可以應付大多數靈氣波動。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楚家不可能連堂堂一位陰帥都信不過,他既打包票說定能尋到溯荒,我自然得放手。我離開前,叮囑他不管差事有無進展,今後切記日日傳音,他也應了。之後半月,他果真日日傳音回來,可是半月後,音信又變得斷斷續續。我本打算再去一趟人間山南,恰逢此時,楚恪行身死,家主出關,我不得不跟隨來了伴月海。”
判官說著,道:“在下上一回接到陰帥的傳音,是來到伴月海的第二日,從那日起,及至今日,在下再未收到他任何音信了。
“這就是楚家關於下一塊溯荒碎片的全部線索,有時在下會想,若換了我去找溯荒,又會發生什麼,也許日子久了,也會變得和他們一樣吧。”
判官這些話都是笑着說的,但從他的語氣里,不難聽出他是真的對此事沒有把握。
判官說完,楚望危看着阿織,緩聲道:“怎麼樣,徽山的姜遇,以你兩次都能尋到溯荒的經驗,如何看待這人間的山南城?”
“我說不好。”
阿織道,“而今看來,舉凡溯荒出現的地方,都會發生異乎尋常的狀況,焦眉山修為突增的食嬰獸已算容易對付,長壽鎮的定魂絲是神物,若非持有者年紀尚輕,入道尚淺,我們很難是對手。”
她甚至有種直覺,想要找到溯荒,不是單單派幾個修為高的人過去就行了,神物有神力,神詭莫測,那不是修士能輕易抗衡的。
她看向判官:“敢問閣下,山陰最初派出去的兩個修士,您後來在人間見到他們了嗎?”
判官道:“杳無蹤跡。”
這就是了。
楚望危靠在銅座上,盯着阿織:“所以本尊覺得,眼下已沒有比你更合適的人選了,如何,姜氏女,這回你還願意去找溯荒碎片嗎?”
他語氣平淡,暗中卻帶了脅迫之意。
她眼下的封印,他對她身份的懷疑,對她來說已是致命的威脅。
但阿織本來就是要找溯荒的,她沒遲疑:“好。”
大殿上有片刻安靜,須臾,響起一個微沉好聽的聲音:“我和她一起。”
白舜音煙眉微蹙,轉頭看奚琴一眼:“寒盡,你的病剛好。”
奚琴淡淡道:“我與仙子有約在先,病既好了,總不能違諾。”
奚奉雪道:“泊淵,那你跟着一起去。”
奚泊淵:“啊?”他看看奚琴,又看看阿織,半晌道:“哦。”
適才那名佩簫的白衣公子道:“奚家既派了人,那白家還是派元祈同行,他修為不濟,但靈寶很多,善用草藥,此前在長壽鎮拖了姜仙子與琴公子的後腿,這一回爭取能幫上忙。除此之外,山南一行所需的靈藥、靈符,與一應其他事物,都由白家提供。”
楚望危道:“孟婆。”
“在。”紫衣黑紗的女子福身。
“楚家派你去。”
沈宿白在誓仙會號召百家尋找溯荒的宣言固然不假,但到了眼下,找尋溯荒的差事最終落到三大世家頭上,奚家派了兩個人,白家楚家雖然各派一個人,但提供了物資與線索,除了一個多出來的阿織。
阿織早已覺察到這狀況不太對。
也許在場諸人中,對她身份有所懷疑的,不止楚望危一人。
她在心中提起了十萬分的謹慎。
判官道:“諸位到了山南后,不必如盲人摸象,從頭查起,那陰帥雖未傳音回來,在下上次離開山南,在他識海中烙了識痕,約定每月的月初、月中、月末,都去城中的一間茶樓吃茶,另外還留了書墨提醒,他應該不會忘記。眼下離四月初還有三日,諸位若無他事,不如三日內出發?”
阿織幾人沒出聲,奚泊淵左右看了幾眼,說:“行。”
“哦對了,雖然沒見到過,雖然也是道聽途說,但提醒諸位一句,山南城中……”判官彎眼一笑,“好像有厲鬼。”
該議的已經議完,楚望危道:“夜已經深了,那本尊就不留諸位了,本尊等諸位的好消息。”
他說著,揮手一拂,殿中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傳送法陣,下一刻,阿織一應人等便被送去了冥殿外。
外人走後,孟婆看向判官:“厲鬼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我也是在城中茶樓里,聽那些凡人議論的,不過……”他說,“我沒感受到鬼氣,可能是假的吧。”
分神期的修士感受不到鬼氣?
判官沒多提這個,轉而笑道:“適才那奚家少主就在殿上,這麼些年頭一回見,昭昭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是還在生奚奉雪的氣?”
“管好你自己的事。”孟婆聞言,目光倏然變冷,與楚望危行了一個禮告退,頭也不回地走了。
殿中歸於寂靜,良久,楚望危問:“適才那一刻,你有什麼感受?”
他沒有提是哪一刻,但判官知道,家主指的是他提刀要取姜遇魂魄的瞬間。
“沒有劍意。”
判官笑道,“但是莫名有一種空茫的恐懼。屬下猜了猜,兩個可能,其一,這恐懼源自於家主的刀氣,徽山姜氏女根本不值一提;其二就有意思了,她將她的劍意收了起來,凝成極細的,不被人覺察的鋒,意欲與家主一決高下。”
“收了起來……”楚望危咂摸着四個字。
當年問山有一式劍招,似乎就是把劍意收起來。
楚望危道:“你覺得是哪一種可能?”
判官反問:“家主這麼問,怕是心中已有傾向了吧?”
楚望危笑了笑,沒吭聲。
判官道:“不過眼下,我們只停留在對徽山姜氏女的懷疑,楚恪行死的當晚,伴月海出現的葉夙劍氣,我們尚無任何線索,仙盟那邊,好像也沒什麼動靜。”
楚望危淡淡道:“他是遺族人,青陽氏么,總不會輕易露面。”
殿中銅盆火炬烈烈燒灼,跳動的光影落在地煞尊深邃的眼底,“還是那句話,要查證一切,還是得從姜氏女入手,她若是青荇山的慕忘,她在,夙必然也在,她若不是慕忘,青陽氏的夙如何會輕易露面。”
“所以此一行,家主讓昭昭跟着這姜氏女?”判官道,端筆揖下,“家主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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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家在仙盟的駐地叫“冥府”,到了冥府外,阿織提步欲走,忽然覺察到有人在看自己。
她回過頭去,目光相接與那位白家公子相接,阿織點了一下頭,以示謝意。
白衣公子走上前來:“此前在長壽鎮,姜仙子救過家徒的性命,在下還未謝過仙子。”
他溫聲道:“在下姓白,名雲苑,家徒是元祈。”
“這就是你說的欠我的人情?”阿織道,“這不算什麼,外出尋找溯荒,同路人理應相扶相持,我幫過別人,別人也幫過我,談不上救命。”
白雲苑笑着搖了搖頭,手心在須彌戒上一拂,取出一物:“小小謝禮,不成敬意。”
阿織本來不想收的,目光落在這謝禮上,卻是頓了頓。
這謝禮當真一點都不貴重,是一隻可隨人身變小,可隨獸身撐大的須彌袋,剛好適合初初背。袋子的容積也不大,但用來放初初喜歡的那些小玩意兒足夠了。關鍵是袋身上還綉着幾隻精怪,像徽山長留塢的玩伴們。
初初一見這袋子,眼睛都直了,一下子從阿織的發間簪子落地化形,眼巴巴地望着阿織:“我喜歡。”
阿織於是沒遲疑,接過須彌袋,用靈力仔細一測,發現沒有異樣,對白雲苑道:“多謝。”
白雲苑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麼,身形在原地消散,離開了。
冥府外已沒人了,阿織也帶着初初往遊仙台去。
初初得了須彌帶,一刻不停地斜跨在身,他都不想化形了,昂首闊步地走在前方,居然把阿織落在了後頭,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一人傳來密音。
“無支祁。”是奚琴。
“幹嘛?”
初初問完這話,眼前憑空出現了一顆玉質的靈石。
“我的傳音石,你收好。”奚琴道,“下回你主子遇到任何事,先找我。”
這是命令的口氣,一聽就讓人不滿。
但初初聽了,一時間居然忘了反駁,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奚琴的語氣很涼,他居然有點怕,他撓撓頭,把傳音石取下,揣進袋裏,道:“哦……”
過了好半天,他才反應過來,對着空無一人的竹林,大罵道:“你以為你是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