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軍中之虎
次日清晨,一縷金色的陽光灑在貴州的青山綠水中,王陽明站在上納灰村的山頂,看着下面的村莊;村民們喝了血水,經過一夜毒基本已解,只要再休息幾日就能復原。危情解除后,村莊恢復了原來的模樣,村裡開始人影攢動,田野中看到村民們熙熙攘攘開始了耕種、農忙。
王陽明站在山頂望着恢復生機的村莊,回想着自己一路過來的經歷和遭遇,感慨道:“聖人之道,吾心自足!”
王陽明經歷了千辛萬苦,千難萬險,歷經劫難,九死一生,在各種機緣巧合之下,圓融了儒、釋、道三家所長,領悟出了無上心法——馭心劍《心即理》。王陽明百死千難、極盡升華,從他個體生命中誕生出了民族文明的璀璨光芒,中華民族五百年來思想史上最偉大的心學由此誕生。王陽明的心學思想在此後的五百年中不僅僅對中國、日本、韓國乃至全世界都有着深遠的影響,此為後話。
兩日後,上、下納灰的村民都恢復如初,安浩青處理完善後帶着軍隊和父親安貴榮的棺槨緩緩的開拔回水西宣慰府;全軍披麻戴孝,沉浸於一片悲傷之中。
中午時分,大軍行至半途砂鍋寨時,突然,衝出幾千官兵把水西軍隊團團圍住。安浩青大驚,只見嚴傳斌全副武裝,騎着高頭大馬道:“安貴榮何在?”
“我爹爹已經過世,棺槨里就是爹爹的遺體。”
“安貴榮死了?”
“是的。”
“怎麼死的?”
“是被賈扎麻謀殺的?”
“賈扎麻?他為何要殺你爹爹?”
“他被夏高利用,喪心病狂。”
“龍場驛站是你們裁撤的?”
“驛站是賈扎麻裁撤的。”
“賈扎麻何在?”
“他也已經死了。”
“賈扎麻可是你們彝族水西軍的副將?”
“之前是,現在被水西宣慰府除名了。”
“賈扎麻又是怎麼死的?”
“他是被我傷了以後被夏高所殺。”
“那夏高何在?”
“他被天竺高僧龍智大師帶去天竺那爛陀寺了。”
“你倒是撇的乾淨,死的死,走的走,這豈不是死無對證?”
“嚴將軍不信,可以問問水西的眾將士,大家都可以作證的。”
“他們都是你的部下,自然都會為你說話。”
“那嚴將軍要怎麼樣才肯信?”
“你們全部放下武器,隨本將軍去貴州總兵府說清楚。”
“可我爹爹屍骨未寒,可否讓我回去安葬了父親后再到總兵府?”
“不行,把你爹爹的棺槨一併帶上,安貴榮是如何死的?只有你的片面之詞,本將軍回去要開棺驗屍后再做定奪。”
“嚴傳斌,你不要欺人太甚。”
“大膽,你一個小丫頭片子,竟敢如此對本將軍說話,簡直是大逆不道,對抗朝廷。”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嚴傳斌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本將軍收到思州府衙的信報,說水西宣慰府私自裁撤朝廷驛站,只想弄清事實。”
“龍場驛站就是夏高和賈扎麻勾結裁撤的,跟水西宣慰府沒有關係。”
“既然沒有關係,你為何要違抗本將軍的要求,等事情弄清楚了,本將軍自然會還你一個公道。”
“就算你要弄清事實,也要讓我把爹爹安葬了,現今天氣炎熱,等到了總兵府,爹爹遺體都腐爛了。”
“安貴榮的屍體是查清事實的重要證據之一,暫時不得安葬。”
“嚴傳斌,你敢動我爹爹的遺體,我跟你拼了。”安浩青本來就沉浸在爹爹過世的悲痛中,現今嚴傳斌要動安貴榮的遺體,自然是火冒三丈。
“來人,誰敢違抗本將軍指令,格殺勿論。”說著指揮軍隊嚴陣以待。
安浩青見對方有六、七千人,而自己只有幾百人,如果真的動起手來,自己肯定打不過嚴傳斌,不僅會白白葬送幾百水西將士的性命,而且還要被嚴傳斌扣個造反的罪名。於是,只能強忍怒火道:“只要你不動爹爹的遺體,我就隨你去總兵府走一趟,把來龍去脈說明清楚。”
“這就對了么,識時務者為俊傑,只要你安家是清白的又何必怕去一趟總兵府呢?”說著指揮軍隊繳了水西軍的武器,像押解俘虜一樣押着水西軍往前走。
眾人隨着嚴傳斌的大軍走了十幾里地,來到久長村,這久長村四面被大山懷抱,只有一條路自南向北穿山而過,這裏的山雖然草木旺盛,但山裏面都是石頭,是遠見聞名的石礦,這裏采出來的石頭,質地堅硬,貴州很多軍事城牆和石橋的修建,都要到這裏來採石,久而久之,這裏就有了大型的採石場。
嚴傳斌指揮官軍將安浩青帶的水西軍帶入採石場休息,另一邊讓滿身武裝的官軍將採石場團團圍起。安浩青見狀不對,起身道:“你們要幹什麼?”
嚴傳斌騎着大白馬上前道:“水西安家世受皇恩,理應保境安民,造福一方為朝廷分憂才對;安貴榮卻私慾膨脹,想擁兵自立,竟敢私自裁撤驛站,焚殺村民,起兵造反,罪大惡極;現今本將軍封朝廷之命對這些亂臣賊子就地正法。”
安浩青聽后大怒道:“嚴傳斌,你這個狗賊,竟敢偽造軍令,對忠誠大明的水西軍下手,罪不可赦。”
“你們就到地府去喊冤吧。”說著,嚴傳斌手一揮,大批的官軍衝進了採石場。
安浩青見狀飛身躍起,長鞭飛擊向嚴傳斌,大喊道:“嚴傳斌,我跟你拼了。”就在長鞭快要擊到嚴傳斌面門之時,突見嚴傳斌身後一士兵飛身而起,一手抓住了鞭梢,紋絲不動。安浩青定睛一看道:“羅祥,原來是你?”
“這都要怪你爹爹,壞了劉公公的好事。”
“嚴傳斌,原來你也跟劉瑾勾結,殘殺同胞,不得好死。”安浩青說著用盡全身的力氣往回扯鞭子,但始終都無法拉動分毫。
“可惜你知道的太遲了。”羅祥說著運功拿着鞭梢用力一甩,安浩青手上的鞭被奪了去,隨即羅祥大喊一聲:“受死吧,咱家這就送你去見你爹。”說著揮掌飛身擊出。這羅祥是與劉瑾同時期服侍朱厚照的,不僅輕功卓越,而且功力深厚,天陰掌已經練就七、八分火候,在八虎中雖然武功不及劉瑾,但足可稱雄一方;安浩青被這一掌擊中定然是非死即傷。
就在這掌勁快到安浩青面門時,水西軍中一士兵飛身而起,揮掌而出,實實的接了羅祥的一掌,只聽“砰”的一聲,羅祥被震飛數丈,重重的摔在地上,口吐鮮血,顯然已經受了重傷。
只見那士兵脫去軍帽露出真面目,嚴傳斌和羅祥一陣驚愕道:“王守仁?”來人真是王陽明,他是穿着士兵的服飾混在軍隊之中。
“嚴將軍,果然是你?”
“你怎麼會在裏面?”
“水西軍從上納灰村出發,在下就一直在軍中。”
“你一直混在水西軍中幹什麼?”
“在下只是想證實一下自己的猜想。”
“什麼猜想?”
“軍中姦細是誰?”
“原來你早就懷疑軍中有姦細?”
“是的?”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有姦細的?”
“在韋繼志在金州突圍的時候,我就覺得有些不對勁,金州明明被圍的水泄不通,他們是怎麼出去通知還在香爐山的思再發的?他們又是怎麼知道你們要在西門突圍,做到裏應外合的?”
“可那時,我都還沒出發,根本沒有來到戰場。”
“是的,當時我也不敢肯定軍中有內奸,或許是韋繼志確實有過人之處。”
“那你後來怎麼又會覺得軍中有內奸呢?”
“直到水西軍圍困香爐山後,你逼着水西軍進攻,並且兩次進攻都失利后,我才覺得世上的事沒有那麼巧合,覺得軍中肯定有內奸。”
“當時,我並沒有破綻,而且差點都被思再發所殺,還是安貴榮救的。”
“是的,你們配合的天衣無縫,毫無破綻,我也從來都沒有想過會是你。”
“那你後來是怎麼看出來的?”
“因為賈扎麻的死。”
“賈扎麻?他的死不是很明確了嗎?受了你一掌受傷后被安浩青砍重傷,又被夏高刺死。”
“確實,看起來都很符合邏輯,賈扎麻就是被你們利用的一個棋子,你們許他做貴州總兵,繼承水西宣慰使,讓他裁撤了驛站,並焚殺村民,起兵造反,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們本想利用道陀和龍智大師攔住我,可以讓賈扎麻有足夠的時間去做造反的這些事情;沒想到的是道陀前輩和龍智大師乃一代宗師,不想以少勝多,放了我過來,及時阻止了賈扎麻焚燒村民。”
“是的,這兩個老東西確實影響了他們的計劃,但這都是夏高和賈扎麻勾結,跟本將軍又有什麼關係呢?”
“是的,賈扎麻暴露后,你們就棄車保帥,把他殺了並把所有的罪狀都推給他就行了,確實沒有破綻。”
“圍困金州、平定香爐山、裁撤驛站等賈扎麻參與了所有的事情,一切都順理成章,他的死應該帶走了你所有的疑慮了。”
“是的,一開始我也這麼覺得,只是......”
“只是他雖然該死,但我並沒有想殺死他,本想着捉住他后,交由官府審問的,所以在用火把打他的那一掌並沒有用全力,後來安姑娘砍的那一刀也不致命,他還是死在了胸口的致命一劍中。”
“夏高不是承認了,是他刺的嗎?”
“一開始我也相信了,後來一想,賈扎麻雖然受傷了,但他畢竟是水西第一勇士,武功不錯,夏高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怎麼樣也殺不了哪怕是受了傷的賈扎麻。”
“那也有可能是夏高吩咐衙役殺的,或者其他人殺的,跟本將軍何干?”
“沒錯,在下也只是懷疑,只能說兇手另有他人,不能判定是誰?”
“那你怎麼又懷疑道本將軍身上了?”
“在下從來都沒有懷疑到將軍,只是覺得夏高和賈扎麻背後一定是還有人在,但不知道是誰?”
“羅祥不就是那黑衣蒙面人,這些都是羅祥在背後策劃的。”
“本來我也覺得羅祥和夏高就是主謀了,沒有其他人了,所以,那天晚上我追蒙面人到府衙的時候,我故意跟夏高說安將軍有軍中內奸的證據,放在水西宣慰府了,我的本意是想引他們倆去搶奪或者毀滅證據,趁機抓他們。可沒想到的是自己反被他們算計了,困在了地牢中,結果他們以為我必死無疑,直接就把計劃說給我聽了。”
“他們也是沒想到你連地牢都能破,結果也是功虧一簣。”
“是的,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
“既然,他們都已經被抓的抓,跑的跑了,死的死了,你為什麼還懷疑呢?為什麼還要設計這一處呢?”
“那是因為在上納灰焚村的那一天,夏高居然帶了那麼多的衙役,整個思州地區各縣的衙役都加起來也沒有這麼多,夏怎麼能在這麼短時間內召集那麼多的衙役?我猜測其中很多衙役就是軍隊裏調過來的士兵。”
“知州處理民間鬧事,衙役不夠到軍隊借兵也很正常啊。”
“如果是正常借兵自然是合理的,那借來的士兵也不必要穿衙役的服飾,直接穿軍服就行了,再想到香爐山的前幾次平叛失利,相信這個軍隊的內奸一定也還在與夏高勾結,參與了這次焚村事件,”
“那不就是賈扎麻嗎?他的動機、時間、以及各個環節都參與了,也符合他的身份。”
“不可能是賈扎麻,因為賈扎麻只能調動水西軍,讓水西軍假扮衙役來焚殺自己水西軍自然不可能;同時,賈扎麻在水西軍中只是副將,哪怕被他得手了,起兵造反,水西軍也就那二、三萬人,根本走不出貴州,貴州總兵就可以直接剿滅他,根本不需要劉瑾帶兵出京來剿滅,所以我猜測背後一定有更加重要的人物在。”
“那你憑什麼懷疑是我呢?我在香爐山後就根本都沒出現過。”
“在下並未懷疑將軍,也不知道這人是誰?所以,故意放走了羅祥。”
“羅祥是你故意放走的?難怪,我也覺得奇怪,當時你、龍智和道陀都在場,以你們三個的武功,羅祥根本沒有機會逃走的。”
“是的,我故意放走他,就是希望他回去告訴背後的人來攔截安小姐回水西宣慰府,免得在地窖里找出姦細的證據。”
“原來這一切都是你的圈套。”
“在下只想知道誰會來攔截而已,誰來,幕後之人就是誰。”
“其實,安貴榮根本沒有留下什麼證據,都是你編的是嗎?”
“是的。”
“哈哈哈,王守仁,你果然智勇雙全,可惜不能為劉公公所用;你以為一切都在你的計劃之中嗎?既然我敢來攔截,你就應該知道一定也留了一手。”嚴傳斌說著,大手一揮,自己後退進入了大軍中間,四周的樹林裏突然湧現大批的軍士,拉弓搭箭對準着石礦裏面的水西軍,並在高處有三門火炮正對着石礦,炮兵正舉着火把等待命令發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