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何談大道?
風雪愈發的狂暴。
象山寨眾人雖是修習了煉體之術的緣故身強體壯,照比常人更要抗凍一些,可幾乎個個身上帶傷,加之許久未曾進食,此刻亦是被凍的瑟瑟發抖。更遑論廖勇及十幾個親兵這些尋常武夫,已經是手腳僵硬,面容鐵青。
“哥,你說榮非他…”
“是大人。”
張俊沉聲更正道。
張翠蘭緊咬着嘴唇,陰沉着臉不再說話。
似是猜到了妹妹的擔心,張俊抬手輕輕拂去她頭頂的雪花,柔聲道。
“大人於咱們有大恩,已經不能再奢求更多了。況且這個狗屁的世道,活着未必是件好事嗎,就此死去反倒落個清凈。”
從青州到麟州,本以為是逃離了魔窟,能夠忘記過去,重新開始一段新的生活。
結果卻是又來到了一座人間煉獄。
鳳城城下血流漂杵,一路逃亡餓殍百里。
真的累了,逃不動了,也不想逃了。
……
“突然想起一個題外話,先與你說道說道,免得一會忘了。”
魏君羨抓起一把瓜子,臉上的神情變得饒有興緻。
“自從捕神何了塵飛升之後,歷任緝仙司總捕無論再如何的精彩絕艷,卻也再無一人能夠突破地境屏障,晉陞到天境修為,你覺得原因何在?”
“對緝仙司了解不深,無從談起。”
歐陽流雲笑着搖頭道。
“閑聊嗎,我隨便問,你就隨便答,不然光是我一個人自言自語多無趣。”
魏君羨有抓起一把瓜子強行塞到歐陽流雲手中,催促道。
儘管這瓜子蘊含精純的靈氣,可歐陽流雲卻總覺得嗑瓜子這種行為頗為不雅,有損讀書人的形象和氣質。可畢竟是自己最敬重的師兄塞過來的,此時此地又無旁人,便只能勉為其難的磕了兩顆,口中含糊的問道。
“小弟駑鈍,不明其中緣由,還望師兄不吝解惑。”
“哎,這就對了嘛。還記得上次在一座郡城看過的那對講笑話的說書人。兩個人一唱一和,就能把看客逗得前仰後合,開懷不已。我私底下還曾請教過那對說書人講笑話的技巧,其中便有一項是二人分工不同,一個是逗哏,負責逗樂…扯得有點遠了,說回正題。
自捕神何了塵飛升之後,八百多年間,十幾任緝仙司總捕均被天境與地境之間的那一層屏障給死死攔住,無法寸進。不是破境之時爆體而亡,便是熬到壽元耗盡,身死道消。按理說這十幾人總捕中不乏精彩絕艷、天資縱橫的奇才,卻為何無一人破境成功?”
“的確是有些古怪。”
魏君羨伸手拍了拍歐陽流雲的肩膀,示意孺子可教。
“具體緣由修行界並無定論,只是我自己閑着無聊的時候自覺琢磨出了一點門道來。話說咱們書山弟子,從人境七品突破地境六品之時,需要踏上一條適合自己的大道。大道越寬,走的人越少,成就便越高,介時突破地境屏障晉陞天境時機會也便越大。
緝仙司的修行功法乃是何了塵以釋家為地基,法家為框架,其餘儒、道、墨等百家學問為磚瓦搭建拼接而成。甭管當年大慈悲寺是如何的天怒人怨,以釋家學問作為地基是沒有任何問題的,足夠牢固。百家學問為磚瓦更是神來之筆,不然也不會得到一句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讚譽。緝仙司的問題實則是出在了法家框架上面。
仙神犯法與庶民同罪,何等的豪氣干雲,氣吞萬里。可偏偏世間最多腌之事就是發生在緝仙司的眼皮子底下,那座大晏京都城之內。官員也好,修士也罷,無論是觸犯了律法,還是違背了人倫,失去了最大靠山的緝仙司也只能眼睜睜看着,不敢稍有異動。
不然還能怎麼辦呢?
皇帝防備着,官員嫉恨着,修行界更是視之為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後快。
成了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萬人嫌。無奈之下,只能自己找個台階下,淪落為那座五絕大陣的看門人。
身為一個執法部門,卻對所有違法之事視而不見。有法而不得法,只能躲在五絕大陣之中當縮頭烏龜。呵呵呵,何談大道?”
歐陽流雲聞言似有所悟,沉吟了半晌后問道。
“所以,師兄其實想說的是榮非?”
魏君羨點了點頭。
“沒錯,榮非在緝仙司是個異類。當然,現任的總捕餘慶之也是個異類,不過先不說他,還是說回榮非。
榮非只用十幾天的時間,便偵破了京都府積壓了幾年的案件,甭管是士紳豪族,還是修士妖魅,只要過界統統問罪下獄。便是那功高蓋世的靖遠候之子又如何?即便是沒有所謂的確鑿罪證,只要認定榮非心中認定了常懷恩的罪行,都照殺不誤。此等不顧所謂‘大局’的行徑,其實正巧符合法家的宗旨和大道,若是任由榮非繼續這般胡攪蠻纏下去,說不定真有望成為自何了塵之後,緝仙司第一個突破地境屏障,晉陞天境修為之人。”
這時,法寶竹冊閃爍微光,先前的幾行文字漸漸隱去,又有寥寥幾行新的文字顯現出來。
鹽城!
屠城!
對於竹冊上新顯現出來的文字,魏君羨似乎早有所料,臉上神情越發的玩味。
左宗澤先前已經屠了一座鳳城,如今又屠了一座鹽城,想來那銅城遲早也要步這兩城的後塵。
“剿匪嘛,兵殺匪,天經地義。即便是將幾十萬的麟州匪兵全殺光了,殺得血流漂杵、浮屍千里,雖然有些殘忍暴戾,卻也是符合法度,從法理上挑不出左宗澤的錯處。可屠城就不一樣了嘛,甭管三城之內居住的百姓、行商是否與城外的匪眾有着千絲萬縷、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從法理上來說,只要是城內的就是大晏百姓。更何況還有蘇雲忠、曹長傑等一乾的朝廷命官。
所以啊,你說榮非接下來會如何抉擇呢?是如同在京都城那般,不管不顧的宰了左宗澤,還三城枉死的官員百姓一個公道,夯實自己心中的大道?還是顧忌左宗澤的身份和後續的影響,而選擇視而不見?”
“就如同他放過了真正的罪魁禍首常高遠和玄黃關內的那些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