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異兆

第一章 異兆

疾風席捲,墨雲千重,寒江怒號,浪水騰如白龍。禹國東南丹州的雙龍江邊站了一青衣男子,望着對岸被一丈多高白浪擊打的赤色山岩,喃喃自道:“也不知道這是要下多大的雨,我還是快些去和三師兄匯合吧。”

男子再望了江上瘋吼的波濤一眼,皺着眉折身而去,自一處禿禿的赤岩石上順着兩尺多寬的石梯往下走去,下完山直奔大路,只一刻鐘便進入一小鎮的街道上。

街上不復往日的熱鬧,少有的人們也是行色匆匆,天愈發黑起來,風呼呼吹着,路上煙塵四起。

男子箭步走向街道深處,又來了一陣大風,將道旁一個木製小貨攤掀到自己前面,各色的面人散了一路,耳後只聽到一蒼老的聲音道:“我的攤子”。男子疾步追去,將那木質的小攤抓住,回頭時已見一個老人勾着身子撿掉落在街上的面人,男子從自己這頭幫着撿了三個。

那老人走上來道:“多謝你了,年輕人!”男子還未答話,那老人看着他的服飾佩劍,又道:“哦,你是陵山派的弟子。”

男子一面道:“是,老人家,這面人有的壞了。”一面將攤子交還給老人。

老人道:“壞的就不要了。”

“給你。”男子將撿起的面人遞給老人。老人笑道:“看着快下大雨了,我正收攤呢,結果攤子被風吹跑了。誒,少俠,看這天要下大雨,你到我家去避避吧。”這話才說完,就聽見嗒嗒的聲音,雨點打下,地上開始濕起來,一老一少身上被雨點砸着。

老人將面人一把放到攤子的小櫃裏,接着拍了男子的肩頭道:“走吧,我家離這不遠。”

男子解開腰間的一個小小布袋,伸手往袋中拿出一物,竟是一把傘。那傘眼望着分明比袋子大許多,袋子卻裝得下。那老人目瞪口呆,男子見了老人神情,明白他所想,道:“這是乾坤袋,能裝的東西多的很。”那老人這才笑道:“你們修道學法術的就是厲害呀!”言語中儘是讚賞之意。

男子道:“老人家,我先送你回去。”說著就拎了老人的貨攤,再道:“要往哪走?”

老人指了自己左前方的一個路口,道:“從這個路口岔進去,再往前走一段就到了。”

男子道:“好。”一面扶了老人一面依言往前路走去。

待把老人送回去,男子循着舊路趕到鎮上一家名為“天福”的酒樓,店裏滿座,才收了傘,便聽到一熟悉的聲音道:“哎呀,荊師弟,你可算到了。”

男子回道:“對不住,讓師兄久等了。”男子抖了抖傘上的雨水,這時又聽到一個聲音道:“彥白,快先進來吧。”

荊彥白聽出這是自己二師兄林朝輝的聲音,循着聲音望去,果然見林朝輝坐在門后的一張方桌上,荊彥白道:“二師兄你怎麼也在這?”

林朝輝道:“這次派出去的師兄弟就你們兩個沒回來,師父擔心你們出事,讓我到鎮上接應你們,沒想到在這就遇到飛信。”

荊彥白進了店門,道:“算算也只有半個月就到三年之期了。”荊彥白還未坐下,就聽到三師兄呂飛信憤憤道:“讓他們來,讓他們儘管來,姓風那女子的事……”這時林朝輝拍了一下呂飛信左臂,原來呂飛信方才說話話音高了幾分,惹得周圍的其他客人朝他三人看來。

荊彥白看着自己的兩位師兄,一個一臉嚴肅喝茶,另一個把話生生憋下去,一臉不快。

林朝輝道:“荊師弟,你先吃點東西,雨停了咱們就回去。”

荊彥白拿起一個擺在桌上的素菜包子,再看兩位師兄,臉色已恢復如常,這時卻沒人再說話了。

荊彥白道:“師兄你們不吃嗎”

呂飛信道:“我們已經吃了十二盤包子了,這留給你的。”

林朝輝本在喝茶,急忙將茶吞下肚,道:“是你,不是我們,包子我可是一個沒嘗啊。”

荊彥白知道自己的三師兄食量大,倒不覺得驚奇。

呂飛信道:“那師兄你吃了飯菜了嘛。”

林朝輝笑道:“哎,像你一樣也不錯,每次出門師父給你的盤纏都比別人多不少。”三人齊笑,呂飛信壓低聲音道:“不過你們別和師父說,有幾次下山我錢不夠用,還是同四師妹借的。”

荊彥白道:“我也聽其他師弟師妹說,他們有時下山盤纏花完了就會去找四師姐拿。”

呂飛信道:“你師姐是鄭家的二小姐,鄭家富可敵國,她平日裏待人大方,也難怪只要有事,誰都會去找她。”荊彥白咬了一口包子點頭。

林朝輝道:“這事我怎麼沒聽說呀,這樣可不行,要是傳出去了咱們陵山顏面何存,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苛待弟子呢。再者,星河家中富有那也是人家鄭家的,與咱們陵山何干,怎能讓鄭家替陵山花費。”

呂飛信面紅,小聲道:“這,這只是弟子們私下的事。”

荊彥白道:“我倒覺得二師兄說的不錯。”

林朝輝道:“我問你們,這樣的事多不多?”

荊彥白想要答話,呂信飛搶道:“二師兄,你不會要告訴師父吧?”

林朝輝道:“你說呢?”

林朝輝這樣說,呂、荊兩人都知道他定是要同師父稟報了,呂飛信後悔不迭,暗想不該一時嘴快將這事說出來,他自己心中有愧,紅着臉道:“大家也不是總和四師妹借錢的。”

荊彥白心想道:“還好我沒和星河師姐借過錢,不過二師兄要把這事告訴師父,其他師弟師妹會不會受罰呀,還有三師兄。”想到這,荊彥白道:“二師兄,借錢的事好像也不是很多。”

林朝輝朝他二人各看了一眼,道:“這樣的事定是有一人借了,讓其他弟子知道才會不斷去和星河借錢,就算現在不多,日後也會多起來,那時候就要不得了。”

呂信飛知道自己這位師兄所說有理,不敢反駁,更不敢看他,荊彥白則拿着剛吃了半個的饅頭看着林朝輝想道:“二師兄和師父越來越像了。”

林朝輝看了一眼自己十六歲的師弟荊彥白,看他神色淡然,想道:“看來五師弟沒做過這樣的事。”

“每次庫房的師叔都是算夠了才將盤纏給我們的,不過想來借錢的弟子怕是有自己的難處,近來事情也多,我只能和師父提這事,沒法一一詳查了。”林朝輝說完嘆了口氣。

呂飛信和荊彥白鬆了口氣,兩人不敢再說話。

風雨相挾,兩者竟像是要比個高低,風愈緊雨勢愈大,雨聲飄飄忽忽入耳,將店裏人們說話的聲音蓋了大半。

不知過了幾時,雨勢漸小,卻仍是天昏地暗看不出時辰。客店裏已散了一些人,荊彥白道:“要不要回去了?”

林朝輝道:“雨還下着,再等等。”

如此又等了小半個時辰,雨聲全消,三人才結賬出門。

出了小鎮,到了無人煙處,三人各自御劍而行。才下過雨,白霧橫空,目難視物,幾人不敢快行,將近半個時辰才回到本門陵山。

陵山本是丹州境內的一座無名山,山高峰尖,陡崖叢生。饒是如此,不知哪朝哪代的道人在這危崖上辟出了棧道、道廟,供有心人修習。後來天靈、和虛兩位道長將這無名之山取名為“陵山”,前往陵山修習的人多起來。又過幾代,這些人中修為最高的無恆道人成了眾人統帥,也是這時成就了陵山這一門派。門中多是俗家弟子,修習的法術卻源於道家。自世人知道陵山派以來,已有九百多年。陵山周邊連着幾座小峰,均和陵山一樣是紅色砂岩,紅層相覆,處處可見赤壁丹崖。

此時三人雖回到陵山,但白霧隱去陵山真身,全然瞧不出半點赤色。守衛陵山山門的一個弟子看清三人,恭敬道:“二師兄、三師兄、五師兄,你們回來了。”其他五個守門弟子也望着林、呂、荊三人。

林朝輝道:“嗯。”

呂飛信道:“怎麼加了這麼多人守衛。”

林朝輝道:“邊走邊說。”

呂飛信道:“是不是和姓風的那女子有關。”

荊彥白原走在林朝輝、呂飛信身後,呂飛信問完這話時,急忙趕了上前與兩位師兄并行。

林朝輝道:“不止,近來陵山出了許多怪事,師父在各個關口都加派弟子守衛。”

呂飛信道:“是那女子指使人乾的?”

林朝輝剛想要答話,便聽到從山下傳來一陣狼嗥,呂飛信一臉不可置信,道:“這,這是狼”

林朝輝苦笑道:“可不是。”

陵山是陵山派弟子的修習之所,設有各類結界,又有磅羅鼎、玄天寶鏡、九龍神印幾樣厲害法器鎮山,百年來各種凶禽和邪物從不敢靠近。陵山弟子在陵山附近從未見狼,正如此呂飛信聽到狼嗥才覺驚訝。

林朝輝停步不前,呂飛信道:“你做什麼”

林朝輝背手道:“你們聽着。”

呂飛信、荊彥白不明所以,兩人瞧着仰面望天的林朝輝。這時又傳來一陣狼嗥,與剛剛那狼的聲音不是一個方位,接着狼嗥四起,像是相互應和,良久不歇。

荊彥白道:“這狼不是獨行的嗎,聽這聲音,怕是一群一群的。”

林朝輝道:“聽說狼只有在沒有東西吃的時候才會聚在一起,看來我們都被盯上嘍。”

呂飛信道:“不行,我要先去見見師父。”說完便邁步向前,林朝輝、荊彥白隨後跟上。

荊彥白道:“二師兄,那大師兄一人在桑苑會不會出事呀?”

呂飛信止步轉身,道:“誒,是啊,桑苑不比陵山其它地方,若有狼群出沒真的夠險。”

林朝輝邊走邊道:“師父本想讓大師兄回戒律院,在那裏受罰也是一樣,可大師兄執意留在桑苑,其它師弟去勸大師兄他也不聽。”

呂飛信道:“大師兄這是何苦呢?”

不知不覺,三人已行至陵山派的議事大殿外,呂飛信、荊彥白卻被眼前景象驚住。議事殿外原生了兩株槐樹,已有百年,往年五月間,這兩株古槐已長的枝葉繁茂。如今眼前看到的確只有一棵枯木,干枝裂紋,生氣全無,竟比不得它們往年冬日的樣子,另一顆則不見蹤影。

荊彥白道:“二師兄,是不是出事了。”呂飛信也望着林朝輝。

林朝輝道:“先去見師父,到時再說。”

呂飛信搶步走在最前,一臉怒氣,進了議事大殿,見自己的師父顧靈夫與師叔秦業正對着一張紙看。顧靈夫與秦業也見到呂飛信三人先後進來,顧靈夫道“師弟,先把圖紙收起來。”秦業緩緩將圖紙收卷。

“弟子林朝輝拜見師父、師叔”。

“弟子呂飛信拜見師父、師叔”。

“弟子荊彥白拜見師父、師叔”。

林、呂、荊三人齊躬身行禮。

顧靈夫道:“好,回來就好。”

呂飛信道:“師父,殿外的古槐好好的怎會死了?是不是姓風的那黨人搞的鬼還有山下那些狼。”

顧靈夫道:“到如今我們都沒有見到風姑娘的人。”

呂飛信在師父面前不敢造次,平聲道:“那是怎麼回事?”

荊彥白道:“要是風姑娘她們的人倒好,大不了大家把三年前的事了結了。若不是,這樣的異兆,絕不是什麼好事。”

顧靈夫微笑着看了一眼荊彥白,又道:“怎麼樣,祖師們的法器都送到了嗎。”

呂飛信與荊彥白先後道:“送到了。”

顧靈夫點頭道:“那就好。”

呂飛信道:“師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真不是姓風那伙人乾的。”

顧靈夫道:“不會,狼只集聚,草木凋零都不是人力可為,再說陵山再不濟也沒到任人擺佈的地步。”

呂飛信重重點頭。

顧靈夫道:“飛信,有事要你去做。”

“師父,何事?”

顧靈夫道:“狼對我們修習之人來說算不上威脅,但山下的村民沒有那麼大的能耐,為免狼傷人,你明日帶着師弟師妹們去山下驅狼,把狼送回那些沒有人煙的密林。”

呂飛信道:“好,弟子知道了。”

顧靈夫道:“記住,不要傷狼,也別讓狼傷了人。”

“是!”

顧靈夫轉身從書案上拿了兩封信,第一封遞給荊彥白,道“彥白,這封書函你明日送往祁州,要親自交給鄭公。”荊彥白知道師父所說的“鄭公”即是自己四師姐鄭星河的祖父鄭茂極,也是鄭家的當家人。

荊彥白將信拿過,見信封上寫着“鄭公茂極親啟”六個大字,心想道:“親啟,看來這信不是祝賀鄭老生辰這麼簡單。”

鄭茂極將孫女鄭星河送到陵山學藝八年,一年中鄭星河都住在陵山,但每年鄭茂極生辰這一個月都要將鄭星河接回家去住,也讓一家人團聚。鄭家自傳有一套功法,歷代修習。鄭茂極年長顧靈夫一輩,修為精深,亦多受眾人推崇,德高望重。顧靈夫因收了鄭星河做弟子,自身又敬服鄭茂極,每年鄭茂極過壽都會派弟子送賀信、賀禮前往鄭家。鄭茂極生辰正是五月二十八這天,算來後日就是了。

顧靈夫道:“賀禮我已讓庫司的弟子備好了,你明日過去拿。”

荊彥白道:“是。”

顧靈夫又道:“記住,要親自交給鄭老,不要讓人轉交。”

荊彥白問道:“師姐也不行嗎?”

顧靈夫道:“對,就是你師姐也不行。”

荊彥白道:“是,師父,弟子明白了。”

顧靈夫將手中的另一封信遞給林朝輝,道:“朝輝,你將這書函送到彌蒼派謝掌門手中。”

林朝輝雙手接過信,道:“是,師父。”

呂飛信偷眼望去,只見信封上寫道:“仁公謝像親啟”

顧靈夫在殿中走了兩步,道:“從這到祁州和彌蒼,你們師兄弟尚可同路到安陽,到了安陽你們再分開。”

林朝輝、荊彥白齊道:“是。”

顧靈夫道:“那你們先回去吧”

“是”。林、呂、荊三人依次退下。

待三人走出議事殿,秦業道:“師兄,只是送信,不會有事的。”

顧靈夫道:“許是我想太多了。”

林朝輝三人出了議事殿,呂飛信道:“咱們陵山和彌蒼這幾年來往甚少,師父怎會突然給謝掌門送信,還要二師兄你去”

林朝輝道:“我也不知道。”

呂飛信道:“對了二師兄,我們走了不過一個月,那棵槐樹枯死多久了,另一棵去哪了?”

林朝輝道:“十幾天前吧,反正是月亮特別圓那幾天晚上就開始聽到狼叫,隔了一兩天兩棵槐樹就枯死了。右邊那棵槐樹是前幾天倒的,好在是在白天,師叔又正好在殿外,不然這議事殿不塌才怪。”

這時天色漸暗,山下的狼叫得越發凶起來。荊彥白道:“有沒有加派夜間巡視的弟子。”

林朝輝道:“嗯,已經加派人手了。”

呂飛信道:“這狼猖狂,桑苑又沒有結界,我真擔心大師兄。”

林朝輝道:“大師兄修為在你我之上,想來那些狼也傷不了他,怕只怕其它妖物。”

荊彥白道:“是啊,如今連狼都敢在我們家門前鬧了,何況那些會點法術的精怪。”

呂飛信道:“哎,要不我們今晚偷偷去桑苑和大師兄作伴,要真有什麼事我們也能幫他。”

荊彥白道:“好。”

林朝輝搖頭道:“我可不去。”

呂飛信嘴一撇,道:“那我和老五去。”

林朝輝道:“有師父守着,大師兄不會出事的,你們就別操心了,明天你們都有自己的事呢。”

呂、荊兩人一愣,荊彥白隨即明白,道:“哦,原來師父也偷偷去看大師兄。”

林朝輝道:“可不是,聽見狼嗥的第二天晚上我和九師弟偷偷去桑苑看大師兄,結果在桑苑外面看到師父,他待了很久。第二天師父就讓大師兄搬回戒律院,誰知大師兄不肯。後來幾天晚上我又偷偷去桑苑看了,師父都在那裏守着呢。”

呂飛信道:“哦,這樣啊,那我們就不去了。”

林朝輝三人已快走到陵山弟子居住的地方杭舍,狼嗥不停,呂飛信正聲道:“明天就把你們全送走!”林朝輝荊彥白相視一笑,這時天已全暗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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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宿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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