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苦心
惇嬪突如其來的身孕令闔宮為之震動。
翌日來請安時,皇貴妃的永壽宮罕見地坐滿了人——魏佳氏這一年斷斷續續生病,自然也免了不少的請安,後來雖得復原,可那些躲懶慣了的嬪妃們,難免存些輕慢之心,因而總有借故推脫的。
也是魏佳氏威望日衰的明證,她從來不處罰嬪妃,這對守規矩的人固然是好事,可對不守規矩的人來說卻也是縱容。
郁宛總覺得魏佳氏學先皇後學偏了樣,她不信孝賢會這樣軟善可欺,一個能令闔宮上下爭相緬懷的皇后,必定是恩威並重的。
自然,魏佳氏可能覺得出身受限,非懷柔不足以籠絡人心,可她一味地寬仁待下,其結果卻是令兩邊氣焰此消彼長,都知道皇貴妃說話還不及貴妃管用了。
郁宛自然是恪守本分,她對魏佳氏沒有多尊敬,不過多年的經驗告訴她,要想不被人抓住把柄,首先就得不出錯,故而每逢晨會郁宛都掐着點到,不早不遲,風雨無阻,她跟魏佳氏始終維持在剋制有度的同事關係,再進一步是不能了。
哪怕她倆曾有過慶貴妃這個共同的好友,但慶貴妃走後,她倆依舊是點頭之交,如此而已。
郁宛並沒因汪氏遇喜擔心得睡不着覺,誠然汪氏重新獲寵衝擊最大的將是她,但,郁宛自信已不是剛進宮時那個懵懂無知的新人了,她有十七年的經驗,還有高居貴妃的尊位,足以應對一切突髮狀況。
去往永壽宮前,郁宛愜意地用了頓早膳,又親手給阿木爾佈置了篇功課,省得這丫頭儘是一副看八卦的模樣,又想偷懶。
眾人見貴妃前來,齊刷刷向她起身施禮,郁宛姿勢優美地道了聲平身,又上前問魏佳氏安好。
魏佳氏看她的眼神有些複雜,顯然未料到郁宛在這種情況下還能保持冷靜,但卻並未多說什麼,只溫聲請她就座。
郁宛環顧四周,只見最為人矚目的汪氏卻沒有來,這可不像她以前的做派,有兩個可能:其一,便是她修行之後變聰明了,知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乾脆避避風頭,好保護自己跟腹中孩子的平安;其二,便是恃寵生嬌,仗着有孕故意不來,明擺着給皇貴妃和貴妃臉色看。
對於大多數羨慕嫉妒恨的嬪妃,自然更傾向後者。
舒妃從八公主夭亡之後老實不少,可積習難改,仍不禁流露出酸溜溜的口氣,“惇嬪未免也太猖狂了,這才剛遷出冷宮,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誰,不知所謂。”
沒人接她的話茬,郁宛在端詳護甲,覺得用鳳仙花汁染的還是差那麼點意思,忒容易掉色,有沒有半永久的?
魏佳氏亦沉默不語,彷彿沒聽見這話。
舒妃只能背過身去跟穎妃咬耳朵,“難不成兩位娘娘也怕了汪氏?一聽見名字就聞風喪膽似的。”
穎妃沒好氣道:“你不怕,你去御前鬧吧。”
明知道懷孕的女人是塊燙手山芋,誰敢上虎口拔牙?設若汪氏回頭鬧將起來,保不齊吃不了兜着走。好歹忍過年關,等胎氣坐穩便沒事了。
舒妃興味索然,還以為汪氏的到來能令宮裏熱鬧些,哪知一個個都成了佛爺——真懷念戴佳氏活着的時候,她倆這對卧龍鳳雛多有意思啊。
眾人也都跟豬八戒吃人蔘果似的,囫圇吞棗沒什麼滋味兒,可到底還是有些隱隱期待:皇貴妃失寵多年也就罷了,豫貴妃這樣寵擅專房的,真能容忍別人在她頭上撒野?怕是留有後手,所謂真人不露相、笑裏藏刀即是。
這麼一想倒覺舒服了些,實在汪氏為人討厭,若豫貴妃真箇出手料理了她,倒幫她們出口惡氣呢。
散會之後,魏佳氏將郁宛單獨留下,對她道:“本宮知道惇嬪出來,妹妹必然會受些委屈,也請妹妹看在她腹中天家血脈的份上,千萬饒恕則個。”
說是勸告,其實也有點提防的意思,畢竟郁宛這幾年料理宮務下來日益嫻熟,她想做點手腳,實在是輕而易舉的事。
何況年老之人總是分外垂愛幼子,倘若汪氏生下位公主,皇帝分在阿木爾身上的心自然便少了。
魏佳氏怕她糊塗之下做出錯事。
郁宛笑道:“謝姐姐提點,但,您實在是多慮了。”
她不覺得汪氏能對自己有什麼威脅,就算等她平安生產完,皇帝頂天也就給她個妃位,難道還能許她當貴妃么?歷史上她那樣千伶百俐,屢作不死,照樣也只是以妃位下葬呢。
郁宛好奇魏佳氏抱着什麼心態,“姐姐不怕惇嬪誕下皇子么?”
魏佳氏嘆道:“怕,可又能如何?是萬歲爺臨幸了她,本宮既阻止不了,便只能幫着安頓。”
她又有一重隱秘的心愿,汪氏生得那樣像孝賢皇后,她的孩子會否也像端慧太子;若真如此,她將這個孩子平安撫養成人,也算全了孝賢皇后的遺志。
郁宛:……
這人完全沒救了,看她總沉浸在自己世界裏,又口口聲聲因果輪迴,怎麼不去學佛?
她還有一事要跟郁宛商議,“萬歲爺只下旨讓惇嬪遷出冷宮,此外未置一語,本宮想着,不若先晉了汪氏位份,也好讓她安心養胎,你意下如何?”
當然晉位得皇帝同意,她先跟郁宛提起,自是希望她能幫忙說上一嘴,到底皇帝對那晚的事懊惱着呢。
郁宛很乾脆地拒絕了,她可沒魏佳氏那般大度,就算要扮賢惠也不想用這種方式,短暫提高一下待遇倒無妨,晉位的話汪氏可就太得意了——郁宛不跟她計較,可也不代表要像春風一般溫暖。
魏佳氏就知道她還是嫉妒,只得嘆了口氣,暫且作罷。
回宮之後,郁宛檢查了阿木爾的功課,確定是她一筆一畫親自完成,並未找人代勞,這才點了點頭,讓她自去作耍。
以往的阿木爾是會如乳燕投林般飛奔到庭院裏去,這回倒是多看了郁宛兩眼,想要說點什麼——顯然她已聽聞外頭的風言風語——可最後也只是撓了撓頭,略帶沮喪的出去。
她覺得她幫不上額娘的忙,而且宮斗這種事距離她們的日常已太遙遠了。
新燕笑道:“格格還是想為您分憂的。”
郁宛輕輕搖頭,“我沒事,她管好自己就阿彌陀佛了。”
身為家裏的大孩子,乍一聽聞父母要生二胎,不知是什麼心情。郁宛那時候倒還好,蒙古女人生娃就跟下崽似的,本來也沒怎麼斷過,反正一捧苞米一碗羊奶就夠活了,可對宮裏的金枝玉葉而言,想必更注重精神感受,何況阿木爾當了她老子十多年的小棉襖,如今眼瞅着多了個分寵的,總難免會有些低落。
新燕沉吟,“娘娘當真不怕么?”
郁宛失笑,“怕什麼?”
怕汪氏母以子貴後來居上?可她已經是貴妃了,汪氏無論如何越不過她去,比起寵愛,郁宛更看重的倒是實際待遇;至於阿木爾,反正再過兩年也得出閣,即便真有個小格格取而代之,那也是后話了,影響不到阿木爾的終身。
且不知怎麼,郁宛總懷疑汪氏這胎有些蹊蹺,雖說按照歷史進程推算,汪氏差不多也是這個時間段懷上和孝的,可那時候她畢竟如日中天呀,誤打誤撞中了一次也不稀奇;如今的汪氏卻失寵九年,皇帝只到她那裏過了一夜就有孕了,這準頭未免太足了些,真叫她生出個全須全尾的下來,那乾隆倒成神射手了。
新燕大驚,“娘娘懷疑惇嬪假孕?”
郁宛忖道:“倒也未必,興許太醫院誤判了也說不定。”
她看那些民間故事,就有婦人因為求子心切導致脈象紊亂的,興許汪氏日思夜想有個孩子翻身,才出現類似喜脈的徵兆。
不管怎麼說,郁宛都決定靜觀其變。因此她才沒同意魏佳氏給惇嬪加封——萬一是場烏龍,不就等於汪氏白賺了個妃位么?
當然,這還得在汪氏無意的前提,可她若有意為之,那郁宛更需戒備了,考慮到汪氏以前就有設計戴佳氏的前科,郁宛可不想中了暗算,無論汪氏想賴在誰頭上,反正不能是她!
郁宛叮囑新燕,“往後汪氏若是單獨上門求見,不許讓她進來,吃食之類也別往咸福宮送,她若有缺的,只管問內務府要去。”
當然,也不能叫阿木爾被她碰瓷賴上,郁宛決定把阿木爾送到她十二哥府上去住幾天,正好諾敏最近因為時氣所感身體不太爽快,阿木爾也能幫忙照應——功課么,就讓她五哥佈置,橫豎都在宮外,住的也近。還有永瑆這位書法大師也能教她練字。
哥哥多就是好啊,阿木爾一定會感激她望女成鳳的苦心。郁宛一副自我陶醉的神色。
新燕:……感動得她都要捶胸頓足了。
可憐的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