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任士法命學生下課,拉着任自飛的手坐下,互道別來情由,各自說了。
原來這五年前,神仙驛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因其地處東海之濱,一般人到不了這裏,所以一向清靜。
但由於魔道越來越猖獗,中土的百姓苦無活路,便紛紛舉家向東逃亡,一路上餓死凍死病死者眾,來此的不到一成,卻也不少,且陸續還有人來。
當地的百姓起先不以為意,覺得人多是好事,倒也熱情歡迎,打掃街巷,張燈結綵,開門迎客。
豈知這些人皆是些窮途末路的亡命之徒,早已身無分文,見這裏的百姓軟弱可欺,便也學會了魔道那一套,欺凌弱小,橫行鄉里。
有的還好,采來木石蓋房砌院,或開幾畝薄田耕種,或造兩艘小船下海打魚,自力更生。
有的則三五成群,拉幫結派,白吃白喝,打砸搶要,或將百姓房屋據為己有,或奴役百姓如驅使牛馬,甚至殺人放火,淫/人妻女,簡直無惡不作。
任士法嘆道:“現在的神仙驛惡障滋生,如蛆附骨,已非神仙聖地了。”
任自飛聽得心痛不已,喃喃地道:“他們為何要如此?為何要如此啊?他們不是難民嗎?”
任士法道:“天地間,最深不可測的,便是人心,畏強欺弱是人之本性。魔道中人毀他們家園,殺他們親人,淫他們妻女,他們對其苦大仇深,卻敢怒不敢言,便將胸中仇恨施加到比他們更弱小的神仙驛百姓身上。”
任自飛大為不解,道:“可是對他們作惡的,是魔道中人啊,與神仙驛的百姓何干?”
任士法道:“你還年輕,等你到了我這把年紀,便知世間許多事,是不按常理的,這個變數,便是人心。即使是當地的一些百姓,見阻止不了這幫惡徒的惡行,便也加入其中,為虎作倀,助紂為虐,反過來殘害自己的同鄉父老。”
任自飛嘆了口氣,道:“我見街上開了幾家賭館,竟還有妓院,是誰開的?顧村長不管嗎?”
任士法道:“皆是那些惡霸的產業,顧村長現在焦頭爛額,哪還有餘心餘力管這個?再說也管不了,沒人肯聽他的,他能在這些惡霸中間苦力周旋,教他們少作些惡,已是很難得了。”
任自飛道:“那你們為何不去喜鵲山報信?”
任自飛道:“卻也奇怪,這些年正道的修道之士,無一人來過這裏,是以無法捎信給外界,當地人世代深居淺出,沒人敢輕涉外地。”
任自飛哦了一聲,這也難怪,五年前一戰,各派人丁凋零,自顧不暇,哪還有心情到萬里之外的神仙驛遊玩?
看了看顏墨,道:“顏師叔,你看這事管不管?”
顏墨道:“且理正事要緊,我們的敵人是魔道。”
任自飛沉吟片刻,道:“我看還是管一管吧,魔道正道,終歸人道,修道之人不就是要懲惡揚善嗎?”
顏墨道:“如何管?我們在時,他們自是不敢興風作浪,我們一走,一切照舊,我們總不能住在這裏不走吧。”
任自飛也頗覺為難,道:“是啊!”
想了想,道:“不如這樣吧,等顧村長回來,由他出面,在村中選一些正義之士,充當村中執法,制定村規若干,違者重處。”
任士法道:“顧村長何曾沒想到這層?他從村民中挑選了幾十名精狀的漢子,組成了自衛隊,開始還有點用處,惡徒們有所收斂,可是天長日久,自衛隊竟和惡徒們沆瀣一氣,同流合污,表面上是百姓的父母官,實則是惡徒們的保護神,尚不及從前。
“至少在從前,有人受不了欺壓,還有敢奮起反抗的。現在呢,好人殺了壞人,好人須償命;壞人殺了好人,反倒破費些喪葬之資便可了事,處決權在強者手中,百姓只能任人宰割。唉,惡虎未驅走,反又招來了豺狼。”
顏墨道:“說到底,魔道是罪魁禍首,若非他們,這些人又怎麼會跑到神仙驛來。”
任自飛卻道:“說到底,魔道中人也是人,是人便有好壞之分。”
問道:“這自衛隊的衛隊長是誰?我可認識?”
任士法道:“是唐奇。”
任自飛一驚,道:“可是黎大哥的舅舅?”
任士法道:“對,便是他。”
任自飛咂了一下嘴,深覺此事棘手,沉思半晌,從袖口摸出一個紫瓷藥瓶,道:“爺爺,這是掌門師叔親手為我煉製的丹藥,我沒捨得吃,全給你吧。”
任士法神情激動,道:“既是玉煙真人為你煉製的,我怎好享用,你還是自己留着吧。”
任自飛道:“我還有不少,這是特意給你的。”
事實上,這些丹藥,他連一顆都沒捨得吃。
任士法猶豫了一下,雙手虔誠地接過藥瓶,欣慰地道:“我老漢教過的學生幾百,似你這般孝順的,還沒有過。”
任自飛笑道:“我不止是你的學生,還是你的孫子嘛,當然希望你長命百歲了。”
說到這裏,才想到爺爺已經超過百歲了,趕忙呸了一聲,糾正道:“不對不對,不是長命百歲,是長生不老。”
任士法哈哈大笑起來,愛不釋手地捧着藥瓶左右端詳。
任自飛指着藥瓶道:“爺爺,這裏面有十二顆丹藥,掌門師叔說,一月服用一粒便好,正好可服一年。若有機會,我以後再給爺爺送來。”
任士法道:“不必不必,我已經活夠了,如此珍稀的寶貝,你還是自己服用吧。”
三人相談多時,任自飛和顏墨告辭了任士法,離開了學堂。
二人在街上茫無目的地閑逛,任自飛發現神仙驛的規模大了許多,東至海岸,西至山腳,到處是新建的房舍,街上人來人往。
任自飛邊走邊向顏墨講了神仙驛當年的狀況,顏墨不禁納罕,五年之間,一個小村鎮,儼然已變成了一個大城市,這到底是福還是禍?
任自飛進一家紙火店買了些香和紙錢,又去酒鋪沽了一壺酒,兩人一路出了村。
顏墨疑惑地道:“你既然無父無母,爺爺尚健在,這是要去祭拜誰?”
任自飛道:“五年前,我被逼無奈殺了神魁,心中常感不安,想他一人葬在此地,無人陪伴,必是寂寞,我便去拜拜他吧。”
顏墨皺起了眉頭,停下腳步,道:“任盟主,你身為正道盟主,卻要去祭拜一個無惡不作的魔頭,這恐怕有點不妥吧?”
任自飛也停下了腳步,卻不以為然地道:“我記得爺爺當時說過,生時是魔是佛,死後不過是一具無善無惡的屍體,死者為大,與正邪無關,畢竟是我親手殺了他,那種心境別人難知。”
顏墨冷冷地道:“我當時若在場,必將他碎屍萬斷,方解我心頭之恨!”
任自飛看着她寒光閃閃的眼睛,暗自心驚,他的心境無人懂,她的心境又有幾人知?
想了想,道:“顏師叔,那你在此等候,我祭拜完便回。”
顏墨一字一頓地道:“我自然是不會去的,我也不許你去!”
任自飛有些不悅,道:“顏師叔,你這也管得太寬了些吧?冤有頭,債有主,神魁雖惡,我卻與他無仇,再說你的師父師姐她們,也不是神魁所殺,那時他已經死了。”
說著向前走去。
顏墨飄身攔在任自飛面前,拱手道:“任盟主,恕我不敬,我絕不許你行此大逆之事!”
任自飛犯了難,不知如何說服她。
這五年來,他內心裏矛盾重重,有時為替人間除了大害而自豪,有時卻為殺了人而感到罪過,半夜經常被那個噩夢驚醒,血淋淋的神魁時時在他腦中浮現。
可是顏師叔的話他不能不聽,他雖是盟主,卻不過是個傀儡,在喜鵲山上時如此,出來亦如此。
帶隊的是她,而不是他。
這片刻間,顏墨的心思也發生了一些變化,她既然要監視他,便不該約束他的言行,如此他才能更大膽地暴露身份。
就算現在阻止了他,腿腳長在他身上,隨時可去,倒不如陪他去一趟,或能有所發現。
倘若他有什麼對正道不利的行徑,一劍了結了便是。
緩和了一下語氣,道:“既然任盟主執意要去,我便陪你去吧。”
讓開去路。
任自飛鬆了口氣,道:“多謝顏師叔成全!”
兩人到了西山腳下,見林木掩映中,有一處石砌的大宅院,竟比顧一方的府邸還要氣勢恢弘,朱門紅牆,越過牆頭,可見樓宇重疊,不知深有幾許。
門口兩側,各蹲着一頭巨大的石獅子,石獅子的前後,站着四個威武彪悍的漢子,穿着統一的玄色勁裝,腰間懸着快刀。
門頭上掛着一塊金邊紅牌匾,上書三個金色大字:衛隊府。
任自飛輕聲道:“這應該便是衛隊長唐奇的住所了,我們進去和他談談,既在其位,必盡其責,他怎能讓神仙驛變成這般模樣。”
顏墨道:“既然這個唐奇是黎師侄的親舅,那便等黎師侄來了再做打算吧,別處置不當,壞了和氣。”
任自飛想想在理,大哥現在正在惱恨着自己,若自己再有什麼禮數不周之處,更惹他生氣。
兩人便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