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師兄,師妹
連淙一夜好睡。醒來的時候,米拉已經端着早餐在一旁侯着了。自嘲一笑:“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米拉莞爾一笑。給他擺好了碗筷,正要開口,忽然面色一整。連淙轉頭看去,韓嫣正冷冷站在門口。
韓嫣皺了皺眉,冷冷道:“完事了就出來。那兩小子在等着你講故事。我也有事情要與你商量。”
連淙朝她揮揮手表示知道了,韓嫣身影一閃,消失不見。米拉嘆了一聲,輕笑道:“找你的人可真多。”
出來的時候一個光頭一個紅髮已經在桌子前正襟危坐,時不時地偷瞄一下邊上的韓嫣。那鮫人小女孩離兒居然也出來了。
連淙一邊吃,一邊將前日的行程大致交代了一下。二童聽得津津有味,韓嫣卻是眉頭緊皺。末了問道:“你真想摻和到這邊的王位之爭里去?”
連淙放下了手中精緻的象牙箸,苦笑道:“我現在因為一些事情,已經想不摻和都不行了。”
韓嫣望了望他,臉上明顯有些不屑:“是為了那叫阿伊娜的番邦女子么?”
連淙心下有些不舒服,冷然道:“是她又如何?”他自然是為了吳採薇。阿伊娜對於他,更多的是一個包袱,但是他還是見不得韓嫣用這種語氣說她。
韓嫣心裏一悸,道:“小心你自己的性命!”牽着鮫人小女孩離兒的手,回那月光之泉去了。
她一走,神山上人和顏岐頓時鬆了一口氣。小石頭悄聲道:“阿彌陀佛。連大公子,咱們出去走走吧?這兩天韓大姐一點就炸,實在太可怕了。”
韓嫣的聲音遠遠傳來:“不許出去!”小石頭吐了吐舌頭。連淙朝二人擠擠眼睛,揚聲道:“知道了。”
三人支楞起耳朵,聽得她果然走遠了,一起長舒了口氣。連淙朝二童笑道:“派你們一個任務,去看看我師妹現在是不是一個人?我想單獨見見她。”
小石頭訝道:“為什麼要單獨見她?莫非你要...”
連淙看他目光狐疑,笑着打了一下他的腦袋。小石頭頓時跳了起來,怒道:“幹嘛打我?”
連淙笑道:“我只是有些疑惑要問她,哪有你想得那般不堪?快去吧!”
顏岐笑着遁去,小石頭也嘟嘟囔囔着去了。沒多久二人便回來了:“你那師妹一個人在花園裏發獃呢。”
連淙問明花園路徑,不顧二人抗議,將他們遠遠甩開了去。一人來到王府的花園前。有一位淺藍衣裙的女子,正坐在一圈玫瑰花叢中怔怔發獃。邊上是一壺冷茶。連淙心中一顫,輕聲喚道:“採薇。”
那女子回頭看到他,有些驚訝。見他遠遠站定,倒也沒有太大惶恐,問道:“你剛才說什麼?你是何人?”
連淙見她果然記不得自己,心中大慟:“採薇,我是連淙,我是...是你的師兄啊!”
女子更是訝異,定定地看着連淙:“師兄?”她腦海里一陣眩暈,忽然有些站不住腳。身子晃了兩晃,才站定了,顫聲問道:“你,你知道我是什麼人?”
她此時這番打扮,與在長陽時相比大有不同。但是連淙與她朝夕相處,那一顰一笑,俱是故人,又豈會認錯?他知她得了失魂之症,不敢嚇到了她,只是遠遠站着道:“是啊。你是吳採薇,是我的師妹。你左臂上有一塊淺紅色的胎記。你右手腕上有一顆紅色的小痣。你飲食清淡,喜好讀書,喝了酒還喜歡填詞作曲。”忽然想起當年二人和詩,輕聲吟道:“新月孤燈照濁酒,半山松濤說煩憂。痴人嘖嘖何自苦?長風千里卷輕愁。”
吳採薇呢喃着跟着誦了一遍,又輕聲吟道:“青台玉杯沽作酒,晚風蟬鳴盡休休。且與東風謀一醉,敢笑武侯空籌謀!”
他倆念的,分別是當時對方所作詩歌,絕無第三人知曉。連淙大喜:“師妹!你想起來了嗎?”
吳採薇眉頭越皺越緊,忽然呻吟一聲,倒下地去。
連淙心中最後的一絲疑惑也冰消瓦解了,急忙上去,為她輸入一股內力壓驚。早有伺候在外的僕從侍女,聽到王妃的聲音,趕進來查看。不一會大流士也趕了過來。見到連淙,有些驚訝道:“連淙兄弟,你如何在此?”
連淙心中哀傷,卻還是擠了個笑容出來:“王子殿下,請借一步說話。”
大流士皺了皺眉,擔憂地看看吳採薇。連淙坦然笑道:“王妃受了一點驚嚇,已經沒事了。”
大流士還是不放心,囑咐身邊的人好生伺候着,自己跟着連淙,走到一邊。
連淙抬着頭,看着遠處的雪山,久久不語。大流士見他如此表情,心中有些忐忑。過了許久,連淙才轉過頭來,悠悠道:“王妃殿下的原名,叫做吳採薇。乃是浙南長陽山長陽派掌門的次女,也是我的師妹。”
大流士定定地看着連淙,彷彿要從他的眼中看出什麼來一般。連淙自嘲地搖搖頭,微笑道:“採薇自小喜愛寄情山水,想不到最後,會嫁到沙漠之國。”
大流士澀聲道:“然則閣下是要來尋她回去的么?”
連淙看到他那一剎那間的防備,笑道:“王子殿下不必憂心。我來西域是尋她不假,但是要不要回去,還是要看她自己的意思。”想到自己與採薇從此已成兄妹,不由黯然一嘆。
大流士聞言一喜,看到連淙的姿態,又疑惑道:“閣下與採薇...。?”
連淙心中一直在想要不要將前事與採薇和盤托出,眼下大流士問起,顯然是很把採薇放在心上了。想起大流士平常揮斥方遒的豪傑模樣,又見他此時彷彿一個初嘗愛情的青澀少年,不由也有些感動,苦笑道:“此中來由說來話長。採薇有一個妹妹,名叫采芸,是我的愛人...”
正要說話,照顧採薇的侍女忽然一聲歡呼:“王妃醒了!王妃醒了!”
二人相視一眼,大流士飛快起身,朝妻子奔去。連淙跟着過去,正看到採薇斜斜躺在大流士的懷中,面色有些蒼白。
吳採薇見連淙過來,雙目含淚,輕聲道:“大師兄?”連淙點了點頭。
採薇抬起頭看了看大流士,往他懷裏縮了縮。連淙心中一陣刺痛,強笑道:“你剛剛想起往事,不宜多勞動多思慮。師父師娘都安好,長陽也很太平,不必挂念。”
採薇揉了揉腦袋,輕道:“我一見到你,就覺得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你。直到現在,也是迷迷糊糊的。中間許多事情,卻還是想不起來。”
連淙略一沉吟,吩咐人去將小石頭請來。大流士已經命人拿來了許多瓜果,又給他沏了茶來。
此地多飲紅茶奶茶,甚少見綠茶。連淙望了望羊脂玉杯中碧綠的茶葉,悵然道:“以前你可是非雁茗不飲的。”
採薇被他一提,頓時便想到那清甜幽香,憮然道:“你一說,我便想起來了。山下有一家老倪頭,家裏收了一隻小茶妖,茶葉特別好。”
連淙一笑,點頭道:“是。他家的大兒子每次來送茶葉,都要糾纏羅師妹好久。”
羅師妹名叫羅欣,大眼圓臉,有些憨憨的。採薇眼前浮現出她的樣子,抿嘴一笑。
連淙不敢一下子講得太快,怕她又一時承受不得暈過去,柔聲道:“你可記得師父師娘?”
採薇微微點頭道:“想起來一些,但好像也有許多記不起來的。”
正說著,外面小石頭來了,還帶着顏岐、韓嫣和那鮫人小女孩離兒。顏岐嘻皮笑臉道:“我的連公子,聽說你喊這笨石頭過來,我們連風箏都不看了,就一起來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連淙笑道:“你不搗亂,就是好的。”轉頭道:“這時節,這邊可以放風箏么?”抬頭看去,果然天上許多風箏。有蜈蚣,花卉,飛鳥,蜻蜓,等等等等的做工。大大小小,爭奇鬥豔。那鮫人小女孩似乎跑了許久,臉上紅撲撲的,嬌艷非常。見連淙看她,忙躲到韓嫣身後去了。
眾人一一落座。連淙用盡量平靜的語氣,將魔教攻打長陽之事娓娓道來。即便說到采芸之逝,也只是聲音中稍微多了一些波動而已。講到採薇被擄之後,便不再說,反問道:“師妹,之後發生了什麼,你可還記得?”
吳採薇皺着眉頭,仔細思忖。想了半晌,臉上忽然露出痛苦神色,心中又混亂起來。
大流士連忙道:“明日再想,明日再想!”
小石頭嘻嘻笑道:“我聽了你半天故事,給你個好處!”一手搭在了吳採薇手腕上,身上白光閃閃。沒多久,吳採薇便感覺好了許多。
連淙道:“師妹你有孕在身,不可過於勞動。小石頭幫你安了下心神,但是你還是先去歇息一下再說吧。”
吳採薇輕輕頷首,起身向眾人告辭。太陽有些耀眼,她以手覆額,看了看日光。正要轉身,猛然將大流士推到一邊,大喊道:“刺客!”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金光如雷鳴電閃一般沖向大流士。吳採薇來不及取劍,一腳將邊上的茶几踢向刺客。
那刺客身着白衣,隱在一個巨大的白色風箏之中,連臉上都圍着白紗。趁着艷陽高照,慢慢飄到了王府上空。眾人正低頭講話,誰也沒有注意上方。那風箏飛得又高,尋常人即便看到,也不會去仔細分辨。他順着陽光躍將下來,若不是吳採薇正好起身看到天上金光一閃,大流士必定無幸。
刺客一揚手中刀,那石頭茶几砰地一聲粉身碎骨。只是被這般一阻,此時園中好手雲集,那還容得他再行撲擊?
韓嫣的畫戟刺出的同時,連淙的赤金劍也激出一道金光。旁邊還有一位侍者,一條黑鞭甩出,帶起一陣陰風。
三道殺氣洶湧而至,那刺客“噌”地抽出一塊七星盾牌,墊在了腳下。畫戟,金劍和黑鞭先後打在盾牌上。叮叮叮三聲,那盾牌碎成了四片。刺客藉著三人的勁,展開一對丈許長的翅膀,又騰空而起,躲入日光之中。雙翅一揮,射出十餘枚暗器來。
顏岐和小石頭騰身而起,卻不小心撞到了一起。那侍衛的黑鞭一卷,將那些暗器卷散空中。竟是一堆羽毛。
韓嫣和連淙在地上踮了一踮,又騰身而起,朝那刺客殺去。奈何那刺客越飛越高,又能巧妙利用刺眼日光,二人劍不可及,悶悶落地。日光中閃過一道淡綠光芒,遙遙朝玉龍雪山去了。
那刺客的驚天一擊雖被眾人所破,但其間兇險,還是讓眾人心有餘悸。小石頭和顏岐從地上爬了起來,互相責怪對方礙手礙腳,妨礙了自己追擊敵人。
周圍侍從驚魂未定,大流士已站起身來,大聲怒喝着。那些僕從侍女一個個戰戰兢兢,生怕受了責罰。吳採薇上前去輕輕摟住了他的肩膀。大流士回頭看了看她,沉悶地哼了一聲,揮了揮手。那些下人如蒙大赦,低頭魚貫而出。
吳採薇本待回房休息,經歷這刺殺,又在大流士身邊坐了下來。很快外面人喊馬嘶,自是大流士調動兵馬,將整個王府密密麻麻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