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未妨惆悵是輕狂
旁人都去看大流士夫婦,唯有阿伊娜,一直注意着連淙。她是知道連淙來大月氏的目的的,此時見他這般模樣,立時便有了猜測。
連淙回過神來,看到阿伊娜已經走到了自己的身邊,一雙星月般的眸子,儘是擔憂。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嘶聲道:“王妃,真美啊...”一把抓起一個酒壺,噸噸噸灌了幾口,卻被嗆得咳嗽起來。
阿伊娜輕輕拍着他的脊背。一邊的霍斯魯回頭見二人不知為何親近起來,有心撮合,笑道:“我過去看看。”逕自走了。
連淙心中一片混亂迷茫。一直牽挂着的師妹,竟然成了大月氏的王妃!逾是想這事情,逾是難受,心中的暴戾隱隱抬頭。忽然咻地一道瑤光,一顆玉石貼在了他的胸膛。那玉石散發出陣陣慈和之氣,讓他漸漸平靜下來。
原來是小石頭很早便到了長陽,知道連淙與二姐妹的情事。見到吳採薇成了王妃,猜到大事不好,急忙趕回助連淙安寧心意。
連淙定下神來,朝阿伊娜歉意一笑。那邊大流士已經拉着吳採薇的手,朝這邊走來。連淙一拉阿伊娜的手,笑道:“我們也去舞一回!”
阿伊娜豈會不知道他這是不想與吳採薇見面?她一面惱怒連淙將她做了避人的道具,一面又實在憐惜他心中悲苦。一愣神間,已經被他拉入了舞池。連淙一手舉着酒壺,一手拉着阿伊娜,在庭中旋轉飛舞了幾圈。他不善舞蹈,只是仗着內力深厚,摟着阿伊娜四處亂竄,一面又不停地灌酒。幾步下來,舞沒怎麼跳,酒倒是飲了好幾壺。阿伊娜放下心思,專意陪着他舞蹈。
二人胡亂舞了一回,連淙正好看到吳採薇滿臉溫柔,正拉着大流士的手,輕輕撫摸自己的肚子。他心中悲苦嫉妒,忽然一揚首,將手中一大壺美酒一口乾了。阿伊娜正不知所措,連淙一手扶住了她的後腦,一手摟着她的腰,猛地親了上去。
阿伊娜一把將他推開,啪地一巴掌打在他臉上,哭着跑了出去。邊上的人哄堂大笑。連淙愣了愣,又從邊上一位侍女手中搶過一壺酒,仰天喝完。隨手將壺一丟,掣出赤金劍,一聲長嘯,金黃劍氣直刺雲霄!
那嘯聲穿雲裂石,肅殺悲憤。連淙一聲嘯完,舉着赤金劍,在庭中舞了起來。眾人紛紛走避。但見他白衣烏髮,金劍銀壺,在場中揮擊騰躍,十分賞心悅目。那觀者中有善鐵琵琶的,當即取出與他配起樂來。一時錚錚之聲中劍氣縱橫四塞,贏得滿堂驚嘆。連淙心中迷茫痴恨,一套層雲十八劍舞將出來,讓人目眩神迷。終於鐵琵琶禁受不住,騰騰兩聲,弦斷音垮。連淙哈哈長笑,驀然騰空而起,轉眼不見了蹤影。
眾人愣了半晌,才轟然鼓掌叫好。大流士見自己請來的異客如此狂放不羈,大感與有榮焉,頻頻與賓客舉杯。吳採薇似是有什麼心事,柳眉輕蹙,難以開顏。
連淙跌跌撞撞,奔回自己住處,隨手將勁上玉石丟在一邊,又咕咚咕咚喝起酒來。這酒越喝,他心中越是清明,越是知道採薇是真的嫁給了大流士,又懷了身孕。心中痛了,更是抓耳撓腮,四處找酒。幸而大流士見他縱酒而去,又着人送了十壇美酒來。那侍女米拉十分善解人意,送酒的人剛走,便給他抱了一壇進來。
連淙此時也不分那就是好是壞,是醇是烈。一掌拍開酒罈,仰天灌了起來。米拉見他灌酒的樣子,有些好笑,又去將那些酒,一一搬進來,放在連淙面前。連淙一連喝了七八壇,哈哈一陣長笑,又飲余酒。最後一壇酒不曾飲完,已經斜躺在坐凳上,雙手無力,連酒罈都舉不起來了。
米拉不敢打斷他的酒興。見他終於昏睡過去,不由暗暗鬆了口氣。她身負武藝,等閑虎豹不能近身,要將連淙扶上塌去,自不是什麼難事。她知道連淙是貴客,倒是不敢隨便將他提溜,而是將他打橫抱起,輕輕放在了床上。又去端來金盆絲巾,輕輕給他擦去身上的汗水。羊脂燈下的少年英俊倜儻又是修真之士,米拉頓覺心馳神迷。帳后忽然轉出一位艷麗風韻女子,卻是阿依古麗。
許久,許久…
三人就擠在那不大的床榻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阿依古麗輕輕拍了一下連淙,笑容有些溫婉:“看你這麼急急火火地又是喝酒又是舞劍又是轉圈的,還以為有什麼天大的事情,原來是要回來找這丫頭啊!”她那不太流利的漢語,配上那有些取笑的眼神,此刻顯得分外的冶艷。
一句話把連淙帶回了現實。苦笑一聲,看了看身旁雙眼微閉的米拉,嘆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有的時候你許了死,對方卻許了生。這就十分尷尬了。”
米拉睜大了美目看了看他,有些疑惑。阿依古麗笑道:“這又是誰家女子,傷了你這大情聖的心了?”
連淙不是一個喜歡將事情自己藏着的人。但這樣的事情,即便他再如鯁在喉想一吐為快,也是要看人的。張了張嘴,終於還是咽下了那一口嘆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也沒什麼好說的。”
阿依古麗笑了笑,掙扎着站了起來,拉着二人道:“大流士這邊有大食巧匠精工細作的月光之泉,我們去泡泡!”
連淙和米拉拗不過她,胡亂抓了件衣服披上。沿途頗遇到了幾個侍女僕從,俱都朝他們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那月光之泉位於一座獨立的華屋之中,以白底黑紋大理石砌成,上面用各色寶石鑲嵌上星月圖案。四周薄紗圍繞,朦朧似霧。這池子常年有僕役守着,溫熱清泉不斷。阿依古麗令人取了些新鮮果子,三人懶洋洋地泡在了池中。
話說阿伊娜盛裝而來,自是為了連淙。只是連淙消失之後,她便應酬不斷,無暇脫身。好容易大流士放人,她又不好意思一個人去尋找連淙,便尋了處偏僻庭院,一個人在那邊怒氣咻咻。正一邊踢石頭一邊生悶氣,忽然有一男一女兩個僕役,偷偷摸摸摟抱着而來。阿伊娜正欲將之喝退,忽聽得那女子浪笑道:“剛才那個男客人,以一敵二,還將阿依古麗公主和米拉弄得丟盔棄甲。可眼饞死我了!”
阿伊娜心中一動。那男的一邊東張西望,一邊在女僕身上上下其手。終於找了個陰暗的角落坐定,才悶聲道:“說別的男人做什麼!你說要把米拉弄到床上,怎麼到今天都不見動靜!”
女僕嘿然道:“就知道垂涎米拉!你要是像那位男客一般厲害,我把妮婭她們都給你弄到手!”
男僕訕訕道:“有幾個人能那麼厲害的?阿依古麗公主時不時要換個男人,一個個都被她弄得面黃肌瘦。尋常男人,怎麼降得住她?”
女僕狠狠拍了一把,那男人悶聲一哼。女僕嬌笑道:“一提起阿依古麗公主,看你高興的!平常你見了我,也不見你這般快活!”
男人涎笑道:“都是一般愛,一般地愛!”
二人漸涉用於亂。阿伊娜在一旁聽了這些話,已經猜到連淙已經與阿依古麗和那個侍女成就了好事。心中一酸:“我這般愛他,他卻寧願與女僕和婦人勾搭,也不願意接受我!”一個人悄悄抹了眼淚,自回家去了。
連淙與二女在池中泡了許久,才回房就寢。第二日醒來時,下意識地伸手朝身邊一摸,二女都已經不見了蹤影。
起來想想昨夜的痴狂,不由苦笑。再去想採薇,果然不似之前那般撕心裂肺。尋思了一下,決定還是要去找她問一下究竟是怎麼回事,也好決定自己下一步的行止。
正思忖間,米拉托着一個大銀盤進來了,朝他嫣然一笑,眉梢眼角,俱是春情。那銀盤上有一壺熱茶,一張面囊,配了些葡萄乾蜂蜜之類。米拉笑道:“你要是不喜歡吃我們大月氏的早餐,我已命廚房準備了些米粥饅頭火腿之物。或者你想吃點別的,儘管說來。”
連淙指了指她,笑道:“便吃點白面饅頭吧。”
米拉含笑嗔了他一眼,又去取來了饅頭火腿和小菜。那饅頭極為白嫩精細,韌度也正好,與在中原餐館所食,並無二致。米拉見他吃得開心,笑道:“我們這裏原來是沒有這種饅頭的。是寶珠王妃喜愛,才去尋來的中原廚師。”
連淙一愣,便想到她說的寶珠王妃必是採薇,那早餐便失了八分滋味。勉強笑了笑,問道:“你們這寶珠王妃是中原何方人士?怎麼會嫁了過來?”
米拉只當他好奇,坐到了他的身旁,伸手幫他撕開饅頭喂他:“她是哪裏人,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幾個月前府上缺人,大總管去集市,便把她買回來了。聽說一共九個人呢,那八個人花了十匹駱駝,她倒是白送的。剛來的時候痴痴獃呆,什麼也不知道,只會吃飯便溺。後來霍斯魯老師看到她,說她可能是被施了惡法,便讓人去買了些葯給她吃。慢慢地神智也通了,也會說話了,也會梳洗了,人們才知道她其實極為美麗。後來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一支笛子,還會吹笛子了。據說二王子就是被她的笛聲吸引,才去看她又被她迷住的。”
連淙聽聞此言,心中更慟。米拉笑着看看他:“哪天我也去找支笛子來吹給你聽。”
連淙按下心中悲傷,朝她笑道:“你不用吹笛子,你唱歌就好。”
米拉一喜,揚眉道:“你怎麼知道我會唱歌?”
連淙哈哈一笑,道:“昨夜不是唱過了么?今夜要不再來唱一曲玉樹後庭花?”
米拉一下子沒有聽明白,卻很快反應過來了,吃吃笑道:“好啊。你喜歡我唱什麼,我就唱什麼給你聽!”
連淙笑着拍了拍她:“晚上再說。起來吧,有人來了。”
這麼早便毫不客氣前來打擾的,自然是小石頭和顏岐了。神山上人瞧了瞧連淙,又看看米拉。米拉朝他嘻嘻一笑,收拾了碗盞,摸了摸他的光頭,自顧自出去了。
小石頭居然沒能躲開米拉的魔爪,氣道:“你怎麼盡和這樣奇奇怪怪的女人相熟!”
連淙莞爾,道:“你道她奇奇怪怪,她還道你奇奇怪怪呢。”
小石頭哼道:“少跟我打機鋒!奇怪的自然便奇怪!”又看了看連淙:“你沒事兒啦?”
連淙扯了扯嘴角,算是笑容:“有什麼有事沒事的?”
小石頭嘁了一聲:“還裝!莫非你昨晚真的是劍仙附體才發的羊癲瘋?”
顏岐此時倒比平常厚道了許多,居然會想到要安慰一下連淙“喂!大丈夫何患無妻?我看王妃比她美多了!”
連淙起身,笑着打了他一個爆栗:“看你勢利的!走吧,不管怎樣,總要見見她,看到底是怎麼回事的!”
二童對了對眼,還是顏岐道:“喏,我們倒不是有什麼別的想法。昨晚上你在這裏風流快活,我們倆可是大大辛苦了一趟!”
連淙翻了翻白眼:“以後我和女子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你倆不許出現!”
顏岐壞笑了一聲:“昨晚好似不算單獨在一起,我們便可以出現了?”
連淙又舉手要去打他,顏岐趕忙跑開,怒道:“不要總是打我頭!男人的頭女人的腳,那是可以隨便摸的嗎?”
小石頭疑惑道:“男人的頭不能隨便摸,那我倒是知道的。女人的腳為什麼也不能摸?”
顏岐也翻了個白眼。他這白眼,眼珠上翻,白多黑少,配上那不屑的表情,比連淙生動許多:“摸了女人的腳,就要娶她做老婆!你個小和尚,自然不懂。你可要小心哦,哪天你不小心摸了女人的腳,就不能做和尚了!”
小石頭哼了一聲:“我又不是和尚!不過,我還是小心一些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