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莎瀚城
阿伊娜朝大流士怒道:“二王子殿下!你做什麼!”
大流士聳了聳眉毛,哈哈大笑道:“我大月氏最美麗最驕傲的小表妹啊,愚兄只是與你的情郎開個小小的玩笑,你這麼激動做什麼?”
阿伊娜氣道:“他剛受了傷,又是第一次遇到這種蜃魔,你還撩撥他!”
大流士趕緊做了副害怕的樣子,又大笑着縱馬而去。連淙見阿伊娜着緊自己,心中不知道是何滋味。正要說話,阿伊娜瞥了他一眼,道:“我只是不想你死在自己的幻象里!小心着點這些蜃魔,經常有人死在它們手上的!”忽然拿出彎弓,抽出一支血紅鵰翎狼牙箭,朝不遠處一隻極大的紅色螃蟹射去。那箭如流星趕月,厲嘯着將那螃蟹釘死在沙丘旁。邊上一群螃蟹見狀,紛紛鑽入沙土,不見了蹤影。連淙鼓掌笑道:“好箭法!”阿伊娜回頭看了一眼,賭氣般揚長而去。連淙摸了摸鼻子,苦笑了下。
後面的阿依古麗輕笑道:“阿伊娜雖然脾氣有些大,但是我從未見她如此把一個人放在心上。你為什麼對她如此抗拒?她不美嗎?”
連淙信馬游韁,憮然嘆道:“她怎會不美?只是我身上情債太多,能不招惹,還是不要招惹了。”
阿依古麗若有所思,問道:“你是怕傷害了她?”
連淙點點頭:“我有許多事情要做,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與人長相廝守。我要做的事情,怕是九死一生。我已經負了好幾個女子的情債,怕是再也負擔不起了。”
阿依古麗疑惑道:“然則那些女子,你接受她們的時候,便沒有這些顧慮?”
連淙一愣,想了一想道:“其實有時候也有。”又仔細想了想,看了看阿依古麗,訕笑道:“我要是告訴你的話,你可別笑話我。”阿依古麗點點頭。
小石頭神山上人忽然跳了出來,做了個鬼臉,笑道:“你說你說!”
連淙笑了笑,抬頭看了看遠處的雪山,沉默了半晌,方道:“我十六歲初出江湖,遇到了一位神仙般的大姐姐。那年她二十四歲,正是女人最美的年紀。我跟在她身邊鞍前馬後一年多,終能與她攜手江湖。只是她雖然近在眼前,我總有咫尺天涯之感。後來我慢慢知道,她一直沒有忘情於她的師父。她帶着我迴轉師門,只是為了氣氣她的師父。沒想到她師父真的被氣到了。見了我他惱怒異常,直接抱了她乘風而去。等我再見到他們的時候,她已經成了他最小的妻子。”
阿依古麗笑了笑,道:“這位大姐姐,想必是很美的了?”
連淙自嘲地笑笑:“當時以為她是天仙絕色,後來才發現她的姿容,其實也只中上而已。只是她溫柔嫵媚,倒是真的讓少年人無法抗拒。”
小石頭嘻嘻笑道:“可憐的少年失身又失心,好慘!”
連淙白了他一眼,自己也笑了:“少年人誰能抗拒那樣的女子?其實雖然當時灰心喪氣,難受萬分,現在想想,我還是很感激她給予我的一切的。”
阿依古麗輕嘆一聲:“是啊,誰又能忘記自己曾經的初戀...”
連淙瞧了瞧她,勸道:“夫人還請節哀。”
阿依古麗本來只是想起了自己的初戀情人和丈夫,被他一說,忽又想到了自己年幼夭折的孩兒,忍不住悲慟起來。哽咽了許久,才深吸了一口氣,靜靜無言。
小石頭有點忍受不了她的悲傷,朝連淙道:“那後來呢?後來你又遇到了誰?”
連淙輕笑道:“後來?後來我很是憤世嫉俗了一陣,再不與姑娘動心。直到後來回到長陽山,我兩位師妹一位嬌俏可人,一位溫柔嫻雅,才終於讓我走了出來。”
小石頭點點頭:“哦,原來是這樣的啊。”
連淙看了看阿依古麗,輕嘆道:“我師門遭魔教襲擊,小師妹身死當場,二師妹被擄走。我來西域,也是為了找尋我二師妹的下落。”
阿依古麗奇道:“你二師妹被抓到這邊來了嗎?”
連淙搖搖頭,有絲茫然:“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魔教在大食有活動。他們在長陽布了一個地獄六血陣,據說是大食傳來的。”
阿依古麗皺着眉頭想了想,道:“我還真沒有聽過這個陣法,不過霍斯魯老師可能知道。”
連淙微笑了笑:“是。到時候我要去請教的。”
阿依古麗道:“那這樣算來,你也沒欠什麼情債啊?”
小石頭“嗤”地一笑,連淙遠遠作勢要打他,小石頭朝他吐了吐舌頭,對阿依古麗道:“你以為哦?他可是古往今來第一情聖!像他一樣見一個愛一個的,還真不多見!”
連淙本來已不想再提,被他一說,嘆了口氣道:“我曾經受傷,有一位妖族女子,一直在我身邊暗暗照顧。長陽遇襲之後,更是捨命救我。後來我心情沮喪,喝酒喝得稀里糊塗,與一位郡主殿下好上了。再後來...”遲疑了一下,還是將張靈徽和蘇淺雪也說了,除了一些香艷情節,連自己當時的彷徨反覆,也大概說了些。
小石頭雖知他與諸女之事,卻還真不知道他的那些心路歷程,聽得眉飛色舞。阿依古麗見連淙一臉的滄桑惶惑,微笑道:“其實你何必苦了自己?依我看,那些女子飛蛾撲火之時,又不是不知道你的情況。”
碧天如洗,駝鈴悠悠。連淙自嘲地笑笑:“我何嘗不知道?可總是覺得自己虧欠了她們許多。”
阿依古麗嫣然一笑:“放開自己的束縛吧。比如我那天使般美麗的小妹妹。你現在要了她,將來可能傷害她;你現在不要她,現在就已經傷害了她了。我們有一句諺語,傻瓜才會為了未知的明天而放棄今日的快樂。說的好像就是你。”
連淙哈哈大笑,眾月氏人紛紛側目。阿依古麗一夾馬腹,朝阿伊娜追了過去。小石頭看了眼連淙:“我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啊。”
連淙笑着點點頭:“有時候,明明知道有道理,也不能那麼做。”
小石頭歪着腦袋想了想,道:“我覺得你想得太多了。”
連淙哈哈一笑:“是的。所以我才是我。”一扯韁繩:“跑一段!”那馬十分神俊,慢騰騰走了許久,一直在不耐煩地打響鼻。這下得了解脫,立刻便奮蹄揚首,箭一般朝前奔去。
小石頭不解地看着連淙遠去的背影,有些莫名地高興。也一揮鞭子,朝他追去。
一行人輕裝上陣,走到申初便到了莎瀚城前。這莎瀚城建在玉龍雪山之下已有六百年,四四方方,古樸雄偉。那城門高有三丈,可容十匹駿馬並肩而行。神山上人看着城門,點點頭道:“我向聞大月氏和平富庶。周圍各國征伐不斷,唯有大月氏一直安寧平和。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大流士笑道:“可承大師你貴言了。”
連淙奇道:“周邊各國,便對大月氏沒有什麼野心么?”
大流士嗤笑了一聲,道:“怎麼可能!幾百年前大宛最後一代皇帝荒淫殘暴,作為當時唯一的巫族國家,竟然引入了天竺的佛教,西方的星月教,後來又有更西方的景教傳入。末帝契必利任由發展,結果好好一個大宛帝國,依着信仰,一分為四。後來更是你打我我打你,變成了如今的西域三十六國。我大月氏作為大宛的血脈正宗,怎會不招敵人?不過百多年前康居和儒勒先後攻打我國,反被滅國之後,便無人再敢來羅唣了。”
小石頭扮着手指數了數,奇道:“不是說有佛教,星月教和景教嘛?怎麼一分為四了?”
大流士笑道:“我大月氏一個也不信,也不禁老百姓信什麼教,所以就是四分了。”
連淙對那段歷史一無所知,倒是很驚訝大月氏居然自稱大宛正統,不禁問道:“所以整個大月氏,都是巫族人?”
大流士哈哈一笑,搖頭道:“怎麼可能?我們西域與中原不同,從千年前起,便不說什麼人妖巫神之分,是以各族混居,倒沒有因為此事鬧過什麼紛爭。如今大約也只有我大月氏王族,才是比較正統的巫族血脈了吧。”皺了皺眉頭,道:“倒是有些人信仰宗教,又見不得人信仰別的宗教,總鬧出些是非來。”
連淙訝於此地如此漠視各族分歧,然而想了一想,也不得不佩服當年促成這局面之人。笑道:“大月氏偏處一隅,卻能成為西域商貿正中,實屬不易。”
大流士有些自得,道:“我大月氏鼓勵商貿,降低稅賦,車馬通達,世道太平,又地處要道。四方商人,怎會不來?”
一旁阿伊娜聞言,有些負氣道:“也不知道國師和大王子怎麼想的!”
大流士看了她一眼,有些悵然:“我國承平已久,自然會有些波折。”
連淙只知二人在說些彼國朝堂之事,倒也不適合說什麼。說話間,隊伍已經來到了城門之下。阿伊娜瞥了一眼守城將領,一臉厭惡地朝大流士低聲說了什麼,大流士含笑不語。阿伊娜又看了看連淙,猶豫了一下,打馬而去。阿依古麗有些歉然地朝連淙和小石頭笑笑,跟着去了。
那守城將領身穿甲胄,尖臉高鼻,鬍子遮住了一大半臉。他單膝跪地向大流士行了禮,卻是硬邦邦的沒有什麼表情:“末將參見二王子。依照我大月氏律令,末將要搜二王子後面這三輛馬車。”
那三輛馬車,後面兩輛裝得是些帳篷鍋灶之物,第一輛里卻是坐着韓嫣和顏岐。顏岐今日一早便縮在那馬車上,也不知道在鼓搗什麼,韓嫣也不理他。連淙雖聽不懂那將領的言語,但見他目色不善瞧着韓嫣的馬車。眉頭一皺,知是遇到了二王子對頭的人。
果然大流士理也不理那將領,自有騎士上前交涉。那將領咬定依律執法,死活不肯放行。如此耽誤了半炷香時間,那騎士不知說了什麼,惹得將領十分憤怒。忽然拿起彎刀,指着韓嫣道馬車,大聲咒罵。
大流士在貴客面前被自己國家的將領如此百般刁難,卻並無絲毫惱怒。只是笑嘻嘻地看着那將領指天畫地。說時遲那時快,馬車裏突然射出一道耀眼金光,將那將領的頭盔劈去了一半,連頭髮也削去不少,卻絲毫不傷他皮膚。那將領怔在當場,連淙擊掌笑道:“好槍法!”
馬車裏冷冷傳來一句:“我打偏了。”
大流士也是哈哈大笑,再不理那將領,邀了連淙入城。一路再無人敢阻難。走了幾百步,方朝連淙歉道:“小王安排不周,讓貴客見笑了。”連淙笑着搖了搖頭,看着周圍商肆林立百姓富足,嘆道:“大月氏真乃人間樂土也!”
大流士笑了笑,又嘆了口氣道:“如今我大哥信奉星月教,國師不知為何,也和他弄在一處,要百姓都皈依了星月教。實在是...實在是胡鬧。”
連淙有些不以為然,道:“勸人向教,雖說不是什麼利國利民之事,似也說不得是胡鬧吧?”
大流士一臉的無可奈何,道:“他們若只是勸勸別人,我自也不會說什麼。問題是我大哥想要將大月氏改造成一個星月教國家,以真主為真神,以星月教之法治國。”
連淙一愣,道:“然則那些不信星月教之人怎麼辦?”
大流士又嘆了口氣,道:“能怎麼辦?勸着皈依唄。勸不了的便趕走,趕不走的便殺了。”
連淙頓覺不可思議:“不會吧?那貴國的商貿?”
大流士苦惱又不屑:“有了真主,天上下的雨都變成金子和糧食,還要商貿做什麼?”
連淙想了想,委實是難以理解:“好好的一個國家,一定要弄出這檔子事來做什麼?”
大流士一夾座騎,傲然道:“任由它東南西北風,我自巋然不動!走了!”
一行人走了一刻鐘,來到一座巨大的莊園前。這莊園已在莎瀚城的后側,在王城一邊,遠眺玉龍雪山,景觀十分壯美。大流士一到房前,便有管家笑臉相迎。大流士與他說了幾句,朝連淙笑道:“我愛妻去佛寺尋一個中土和尚說禪去了,晚些才能回來。今夜我們歡宴,霍斯魯老師也會前來。嘿嘿...”朝連淙擠了擠眼睛:“你怎麼得罪阿伊娜了?我問她要不要來,她一臉嫌棄。”
連淙苦笑着搖搖頭。二人分別,自有僕人管家,將連淙、顏岐和小石頭帶去客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