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宴別

第七十三章 宴別

張靈徽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醒來的時候發現連淙正摟着她發獃,不由慵懶地伸了個懶腰。她一身內力既去,整個人卻似乎輕鬆了許多。看到他的眼神,嬌笑問道:“看什麼呢?什麼時辰了?”

連淙摸摸鼻子,將腦袋湊在她的螓首邊,笑道:“我小時候要是這個時候才起來,是要被打屁股的。”

張靈徽伸掌將他腦袋推開,卻被他在手上親了一下,笑着打了他一下,道:“現在我可真的是弱女子了。不可以欺負我。”

連淙抓住了她的手,輕笑道:“看你失了內力,卻好似開心了許多?”

張靈徽抿嘴笑道:“有么?”

連淙肯定地點點頭:“你不難過么?”

張靈徽轉過頭來看着他道:“有一些難過,更多的,可能是...”皺眉想了想,道:“可能是如釋重負的感覺吧。”

連淙吻了吻她的嬌唇,笑道:“我以前中了一條四腳花斑蛇之毒,也是功力全失,卻遠不如你現在這般豁達,又要裝豁達。裝着裝着,居然真的看開了許多。”

張靈徽撫了撫他的臉頰:“若不是世道不靖,真想就這樣賴在你身上,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想。歡喜的時候,去看看日升月落,雲捲雲舒。”

連淙笑道:“誰說張白衣清冷似月?這情話說的!”低頭吻住了她。

過了許久,才放開了她,輕聲道:“我也希望有這麼一天。”

張靈徽點點頭,忽然嗤地笑了,笑得把頭埋在他肩膀上,悶聲道:“再加上你的蘇姑娘給你洗手作羹湯就更好了。”

連淙頓時垮了一張臉:“不許吃醋!不然你的小屁股要遭殃了!”

張靈徽將唇湊到了他的耳朵邊,膩聲道:“我浸在那冰桶里的時候就想過了。我這傷,第一步是要拔毒,這個木婆婆已經幫我做了。第二步要積攢一些內力,這就要靠你了。”嫵媚地斜了他一眼。這一刻連淙彷彿看到了蘇淺雪。張靈徽笑着接道:“然後要回山。書院和龍虎山上都有許多天才地寶,我少不得要學一次牛嚼牡丹了。”

連淙輕笑道:“哪裏是牛嚼牡丹?這要是也算牛嚼牡丹的話,那我也要做牡丹花!”

張靈徽撲哧一笑:“你這花兒,我可不敢采!”雙目有些朦朧,輕道:“最後再來與你共修歡喜禪,去蕪存菁,化枯轉榮。其實這像是給了我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以前修習中走的彎路,受過了傷害,都被一筆勾銷。李師為我伐筋洗髓,又有你與我同參造化,想來能比之前更精進一層。”

連淙知她性子其實極為清冷淡泊,一身法術內力,對她而言更多的是一種負擔。她想盡辦法要功力盡復,其實更多的是為了他。心下感動,道:“其實,你也不要太為難自己。對我而言,你能快快活活,比一身藝業更重要。”

張靈徽歡喜地捧着他的臉,道:“你能這麼想,我真的很開心。”

連淙心思一動,拉過被子蓋住二人身軀,將顏岐喚出。顏岐果然一臉壞笑:“嘿嘿!我什麼都沒有看到。”

連淙本以為張靈徽會羞惱,不料她只是微微一笑:“你現在只是個靈體,修鍊起來,想來有諸多不便。想不想擁有一個真的身體?”

顏岐撇嘴道:“我找了幾百年,都找不到一具合適的身軀奪舍,你能有什麼辦法?”

張靈徽見他嘴硬,眼神中卻有一絲熾熱閃過,輕笑道:“我龍虎山封存了一具神族童子的屍身。那童子被魔教之人抽去了魂魄,身子卻一直完好。不知你...”

顏岐瞠目結舌,眼睛瞪得滾圓,顫聲道:“你,你可不是冤我?”

張靈徽眉眼一挑,輕道:“我冤你作甚?只是那神童之體被封存得久了,須得慢慢以天地之氣化開,才能不傷根本。你且隨着你家大王前去遊歷。一年之後,來龍虎山找我便是。”

顏岐怔怔愣愣,一頭紅髮泛出藍光,虎目中啪嗒啪嗒湧出淚水。忽然歡呼一聲,朝外面奔去。跑到一半,又跑了回來,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才又哭笑着飛奔而去。

張靈徽輕輕嘆了口氣。連淙道:“看你對這孩子還真的挺好。”

張靈徽輕輕搖搖頭:“也是個苦孩子。”

連淙伸手在她身上摸索着,笑道:“我就喜歡看你光着身子教訓小孩子。”張靈徽笑着拍開了他的手。

二人穿戴停當出來,木緊綽和顏岐已經在外面恭候。聽聞二人的腳步,木緊綽的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按着顏岐,又給二人磕了兩個響頭。連淙搖頭道:“婆婆無須客氣,只是順水人情而已。”

木緊綽顫聲道:“於公子和夫人,只是順水人情。於我母子,卻是再造之恩!”

張靈徽輕聲道:“婆婆不必客氣。顏岐的緣法到了。”

木緊綽又施了一禮:“大恩不言謝!”

張靈徽呼哨了一聲,白虎嘯天並未隨聲而至,磨蹭了些許時間,才從山洞深處出來。張靈徽摸了摸它的頭,白虎嘯天低吼了幾聲,伸爪朝洞穴深處指了指。張靈徽笑道:“如此也好。”朝三人道:“嘯天在這裏交了些朋友,要盤恆幾日再與我們匯合。我們先走罷。”

連淙上前拍了拍白虎的腦袋,白虎不耐煩地躲開了。連淙笑道:“白虎啊白虎,你主人受了點不輕不重的傷,你先將她背回去,再回來此處與你的相好相聚。你看如何?”

白虎嘯天看了看張靈徽,在她身前伏低了身子。小石頭噌地一下跳了出來,叫道:“我也要騎大老虎!”旁邊顏岐也跟着起鬨。連淙瞪了二童一眼:“都不許!等我老婆身子好了,你們再與嘯天商量!”摟着張靈徽上了白虎。二童嘟嘟囔囔,氣呼呼地化作石頭,回到了連淙身上。

連淙朝木緊綽笑了笑:“婆婆保重身體。十日之後,那日陀寺再會!”

來到那洞入口,雪琴諸女果然俱都還在。三三兩兩地圍着竊竊私語。張靈徽的氣質與李雪塵本就極為相似,得了她的傳承之後,更是飄然若仙。眾女望着她,眼神中各種情緒交雜。有的憤恨,有的羨慕,有的崇敬,泰半卻是面無表情。她們在此相侯,除了因為感激李雪塵將她們不問過往地收留之外,大半也是心存念想,指望從她這裏得些好處。

張靈徽下了白虎,朝眾女道:“諸位,雪塵前輩與風魚一起歿於此山深處。臨終之時,她將她的道統交予我傳承。”

眾女雖然早知如此,如今見到她本人親口說出,頓時“嗡”地一聲,議論紛紛。張靈徽掃了一眼,不意看到有一個五六歲的幼女,正茫然地蹲在角落裏。雙目含淚,一聲不吭。

雪琴揚聲道:“不知師父對我等有何安排?”

張靈徽略一遲疑,還是實話實說道:“雪塵前輩並無安排。”

眾女又是“嗡”地一聲。這次失望憤怒的佔了大多數,紛紛覺得自己遭了遺棄。雪琴抬手壓了壓,再問道:“那宗主您有什麼打算?”

張靈徽皺了皺眉頭:“宗主?”略一沉吟,道:“我本出身龍虎山與稷山書院,實不宜繼承其他宗派。只是當時形格勢禁,不得以而為。你們有什麼想法,請暢所欲言。但凡我能力之內,自不會推脫。”

人群中響起一個尖細的聲音道:“宗主出身名門,自是看不起我等旁門左派了。”連淙轉過頭去看了看,那女子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叫什麼了。

張靈徽看了她一眼,淡然無語。她這一看,頗有幾分李雪塵的風範,眾女不由一滯。

雪琴與幾個相熟的姐妹交換了個眼神,道:“我等全憑宗主吩咐。”

張靈徽看了看連淙,心裏實在不願意接這個麻煩簍子。連淙輕聲道:“實在不願意接,那便解散了亦可。”

張靈徽搖了搖頭,嘆道:“我本是極懶散的性格...也罷。你們中有願意留在此地,可以自推出一個領頭之人來。我與那日陀寺頗有交情,你們可以託庇於此,安危無憂;不願留下的,來去自由;我現在身上有傷,待我回去,看能不能整理一套雪塵前輩的功法出來,再回來擇人而授。你們意下如何?”

眾女並無意義。張靈徽又看了看角落裏的小女孩。那女孩白白嫩嫩,披散着長發,大大的眼中滿是悲苦。連淙順着她的眼神看去,問道:“怎麼了?”

張靈徽輕聲道:“那小女孩...讓我想起了我小時候。只是我有人疼愛,她沒有。”

連淙道:“真不忍心,便將她帶回龍虎山去么。”

張靈徽想了想,展顏笑道:“是啊。我怎麼就沒想到?”

走到了那幼女身邊,抬手拭去她臉上的淚水。女孩十分惶恐,囁嚅道:“宗...宗主?”

張靈徽上下一打量,便知她的資質其實並不十分出眾,溫言道:“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結結巴巴道:“我,我叫周蕙兒。我,我爹爹是妖,我阿娘是人。”

張靈徽沒來由地心中一痛,輕聲道:“蕙兒么?很可愛的名字。你要不要與我一齊回書院去?”

周蕙兒抬眼看了她一眼,又飛快低頭。此前一直照拂她的那位姐姐死於金甲神將之手。她正彷徨無依,新來的宗主卻對她青眼有加。她忍不住看了看周圍的姐姐們。平常對她有說有笑的人,忽然都別過頭去不再看她。忍不住泣道:“我,我不知道。”

那邊虹青站了起來,朝張靈徽福了一福,上前摟住周蕙兒道:“傻孩子!宗主與你有緣,那是你的機緣。去吧,這邊亂亂鬨哄的,我們也不能一直照看你,隨着宗主去吧。”

周蕙兒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虹青耐着性子,哄了她兩句。張靈徽有些手足無措,求救般地看了看連淙。

連淙一笑,喚出小石頭和顏岐,對他們道:“你們誰能勸得這小姑娘與靈徽回龍虎山,我便讓他乘白虎回那日陀寺。”

兩個小童一聲歡呼,一起衝上去拉住那小女孩。一個說白虎如何如何可愛好玩,一個說稷山書院多麼多麼絕美如畫。一個又說山下都是糖葫蘆驢打滾大蘋果麵人兒,一個說可以去學騰雲駕霧御劍千里。終於哄得小姑娘破涕為笑,扭扭捏捏地來到了張靈徽身邊。小石頭與顏岐拉着她跳上了白虎嘯天,開心得又笑又叫。

連淙和張靈徽相視一笑。雪琴與諸女都道要留在此間。張靈徽自無異議,自與連淙帶着三個小孩迴轉那日陀寺。

一路無話。回到那日陀寺,眾人都忙着舍利法會,也無人來招呼。連淙與張靈徽樂得自在,任由兩塊石頭整日帶着周蕙兒東邊瘋西邊鬧,自顧自談情說愛。中間姜璟和旺珠過來瞧了瞧,又都急匆匆地出去應酬。到了晚間,任仲庭和任濯岳又來看望。二人俱都有些憂心張靈徽。張靈徽向他們反覆保證,已有療傷之法,功力還將大進,二人才狐疑而去。

連淙打着照顧張靈徽的名義,公然與她住到了一起,讓姜璟和旺珠一頓好笑。連淙情火正熱,張靈徽也放開身心,二人如膠似漆繾綣纏綿,渾不顧外面高人仙客在那裏來去匆匆。李雪塵所授歡喜禪功法與黃玉雙修之法頗有相通。二人反覆論證,得益匪淺。張靈徽的丹田已不似剛受傷的時候那般一片死寂。連淙的功力雖未大增,卻變得更為精純。

如此過了三日,舍利法會結束。各路英豪紛紛離山而去。姜璟率先跟着父親迴轉京城。臨別之時,連淙揮毫潑墨一展畫技,畫了一副豬頭雪山圖。仔細封好了,讓姜璟轉交姜菱。

人群走了,任仲庭終於有暇,指點了一下連淙養氣之法。他知長陽的天一訣更重修養內力,行功之法卻頗有不足。外孫女婿自是要好好照應的。將自己新進悟出的一套功法傾囊相授。連淙得以以儒家之法行道家之功。不能說是空前絕後,也是世間少有了。任仲庭本不打算給這功法取個名字,奈何任濯岳覺得此法泱泱大氣,有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隨死而亡之意;連淙又覺得此法運用如意流轉無滯,真是不亦快哉。二人一起,給取了個快哉浩然氣之名。

任濯岳抱誠守真端方正直,有古賢者之風;而連淙浪漫瀟洒百無禁忌之餘又不失赤子之心;張靈徽聰敏恬淡,飄逸不縈懷世間。任仲庭見三人各有風骨又集於自己門下,不禁老懷大慰。

過了幾日,木緊綽攜了白虎和一頭青鸞來到那日陀寺。那青鸞身高丈許十分神俊,卻對白虎嘯天言聽計從。連淙不意白虎與青鸞還能談情說愛,不由暗暗有些好笑。

索南活佛大排宴筵,為任仲庭送行,期間對張靈徽讚不絕口,大大可惜次仁旺珠沒有福分,不得她的芳心。連淙時不時朝次仁旺珠壞笑,結果被灌了四大壇青稞酒。本還暗笑旺珠拿不甚濃烈的酒灌他,怎麼能醉?直到夜裏像個老翁似的起了六次夜,才知他居心何等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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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帝之子,大劍橫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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