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李雪塵
姜璟插嘴問道:“你家師父是何方高人?找我這不甚英俊帥氣的妹夫有何貴幹?”
風魚好脾氣地笑了笑,道:“姜公子勿怪。我家師父隱世將近百年,並不聞名。師父只說要與連公子與令妹相唔,卻不知是為了何事。”
姜璟有些無賴地掏了掏耳朵,笑道:“這可不是我妹子。我妹夫是個花心大羅卜,討了好幾房媳婦了。不過風大姐,你這樣就不合適了。什麼都不說,就要他倆進這黑不隆冬的冰洞裏去。萬一出點什麼事兒,我妹妹不就得守寡了?這妹夫雖說不怎麼樣,我妹子還是很疼惜的。”
風魚奇怪地看看他,又看看連淙和張靈徽,笑道:“姜公子果然快人快語。不過怎會有什麼風險?我師父一向和善得很。再說,我們這麼多人在這裏,連公子夫婦真要出了什麼事,你還不得把我們都活剮了?”她的聲音依然和善清冷,裏面卻已經有一絲隱藏極深的不耐透出來。
連淙擺擺手,笑道:“大舅子無須擔心。我們走罷。”拉着張靈徽,朝那冰洞走去。白虎嘯天搖頭晃尾地跟了上去。
那冰洞入口不大,三人走過的時候,門口彷彿水面上起了一絲漣漪,又輕輕地嗡了一聲。冰洞裏十分廣闊,溫暖如春。中間一張寒玉藍冰床,床上側躺着一個曼妙女子。風魚對着女子緩緩跪了下去。
那女子有些吃力地轉過身來。但見她眉目如畫,瓜子臉,丹鳳眼,清冷而又嫵媚。只是肌膚過於雪白通透,使得整個人看起來不太像真人,反而有些像是一座美麗的冰雕。
那女子微笑了笑,朝風魚道:“痴兒!你們跪在門外,又有什麼用?我適才是拼盡全力,才有力氣喚你們進來的。我已時日無多矣。”
風魚滿臉淚水,泣道:“師父法力無邊學究天人,難道竟救不得自己?”
女子的面部晶瑩如玉,輕嘆道:“那神將必是神族中堅。傾力一擊,以我之能,要傷了他也只能問天借力。我的傷本已積重難返,經此一役,生機已斷。天意有恆,我終不能逆天行事。”看了看三人,微笑道:“誰都不能。”
連淙和張靈徽心中一顫。這女子的眸子彷彿能看穿世間一切。女子緩緩道:“我的生機正在流逝。大約六個月之後,我便要與這雪山化為一體。”她說自己要逝去,彷彿在說今天有些小雨一般平淡。連張靈徽也看得心中一痛。
女子微笑了笑,朝她道:“我這許多年收了許多徒兒,卻從未遇到過如你這般靈氣之人。我想將我的衣缽傳與你,你可願接受?”
風魚急道:“師父!”
女子擺擺手,朝張靈徽道:“你意如何?”
張靈徽微微皺眉,道:“多謝前輩青眼。只是晚輩家有師承,不敢另拜名師了。”
女子微笑道:“我之傳承,並不與你原有的師承衝突。”
風魚欲言又止,女子看着她笑道:“風兒你靈氣不夠,福緣淺薄。傳承與你,是禍非福。”
風魚沉聲道:“可是師父,我想試試看!”
女子搖頭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當年我若不是過於執着,又怎會受難於此?”
風魚低頭沉吟半晌,慢慢抬頭,聲音決絕:“若是我不願回頭呢?”
女子依然是那副淡然從容的樣子,道:“只能沉淪苦海,不得解脫。”
風魚不語,驟然暴起,右手伸長了一倍,轟然一掌朝女子拍去。女子不慌不忙,抬手接住。
那冰室中轟然巨響。連淙摟着張靈徽退開數丈,躲過二人掌風。風魚竟使出了密宗大手印,全力搶攻。女子淡然接招,舉手投足之間甚是恬適,嘴角卻慢慢流出淡粉色的血液來。
張靈徽看了連淙一眼,連淙奇道:“要幫誰啊?”
張靈徽氣得捏了他一把,一邊白虎嘯天已經躍躍欲試。連淙拍拍它腦袋:“你家主人疼你比疼我多,還是我去吧!”
朗聲一笑,赤金劍光華耀人耳目,一招風捲殘雲,流星般朝風魚捲去。
風魚心懷鬼胎,欲弒師求道,早就防着二人。一見連淙撲過來,也不驚慌,隨手一甩,平地里跳出來兩頭惡獸。那惡獸形狀如獅,體大如牛,渾身金黃皮毛,四角而六目,口中呼出一陣陣血肉氣息。一見連淙,便各張口一吐,吐出一道暗紅血光。那血光腥臭無比,連淙不敢隨意招架,急忙躲開。一回身,又朝惡獸殺去。
張靈徽身上有硨磲何羅的內丹,並不太懼怕毒物。腳下白虎嘯天早已按捺不住,一聲大吼,朝二獸撲去。白虎本是天下萬獸之王,少有異獸敢輕攖其鋒。然而這兩頭惡獸渾不知覺,依然嘯叫着吐出毒血,攻向一人一虎。一時間那冰室內惡臭衝天。張靈徽急忙祭出硨磲何羅內丹,又揮起西霜劍,引來一股清靈之風。
連淙越戰越奇。那兩頭惡獸不似活物,口中毒血似是吐之不盡。他一面閃躲,一面慢慢朝惡獸逼近。白虎嘯天忽然怒吼一聲,從地上震起兩根冰刺,揮掌朝二獸射出。連淙趁它們退後招架,閃身向前,一劍斬向惡獸脖頸。
那惡獸的脖頸十分堅硬,但赤金劍鋒利異常,到底將其中一頭的頸骨砍斷。另外一頭也受了傷,脖子上不停冒出青黑交加的血液。
風魚見二獸頃刻敗亡,自知不敵。忽然大吼一聲,飛退到二獸身邊,抬手吃下一顆丹藥。連淙與張靈徽正要搶攻,砰砰兩聲,兩頭惡獸的屍體炸裂,帶着惡臭的血肉內臟飛散開來。二人急退道那女子身邊。白虎嘯天也低吼一聲,退了開來。
那邊風魚丹藥入口,渾身不可控制地抖動起來,又散發出一股邪異氣息。眼中閃起噬人紅光,直直看向三人。那女子第一次驚訝失色:“侍魔丹!?”
風魚咧嘴吊睛,極其詭異地笑了一笑。抬手一揮,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掌力朝三人襲來。女子飛快在她的寒玉藍冰床上一按。那床倏地翻起,擋住了掌力的同時,也將三人一虎翻入了床下的冰道之中。
冰道又滑又陡,三人飛快下滑。很快風魚的氣急敗壞的怒吼便已渺然不可聞。那冰道里竟然並不是十分黑暗,每隔幾尺,便有一顆夜明珠嵌在壁上。滑了有一炷香時間,那冰道坡度漸緩。女子輕聲道:“二十丈外左邊有一處明珠缺失,請以掌輕擊之。”
連淙凝目望去,果然如她所言,便伸掌蓄力。到了那缺失的明珠處,一掌擊出。又滑了幾尺,下面忽然有一個開口。連淙不及反應,便已掉了下去。那洞離地有十幾丈高。連淙剛剛站穩,女子與張靈徽也掉了下來。連淙一手一個接住。只苦了白虎嘯天,砰地一聲砸在冰上。它皮糙肉厚,倒也未受什麼損傷,爬起來朝連淙怒目而視。
張靈徽輕笑着摸摸它的頭,將它安撫下去。那女子已極為虛弱,靠在連淙身上,站都站不穩。輕輕指了指上面。二人抬頭一看,那頂上星光燦爛,彷彿有一條銀河掛在上方,大是綺麗。女子輕聲道:“紫薇宮,正五行,反八卦,行四退三。”
連淙一頭霧水。張靈徽找准了位子,女子面露欣然,道:“艮火震水,離木坤金。”張靈徽依言,在四個方位上各施法術。引氣生火,化冰為水。拿出一根木釵插在離位,又問連淙要來赤金劍,插在坤位。
赤金劍剛剛插上,張靈徽所站之位,便有一束光照下來,又有許多白色晶瑩之物紛紛而下。她本就是仙人之姿,在這晶瑩天光中更是彷彿要乘風而去。女子見連淙目露憂色,輕笑道:“不必擔憂。這是我派傳承的伐筋洗髓。你家夫人不會有什麼痛苦,更不會飛升而去的。”
連淙訝道:“伐筋洗髓?”頓時想起自己那時候承受的痛苦,急道:“就這樣?”
女子微笑道:“就是這樣。”她聲音很輕,卻十分堅定,又有一種讓人安寧的神力。連淙見張靈徽果無痛苦之色,才慢慢放心下來。
女子看看場中的赤金劍,輕聲問連淙道:“這赤金劍,你是哪裏得來的?”
連淙隨口道:“我有一位紅顏知己,是青龍山莊門下。是她暫借給我的。”
女子哂然一笑,道:“那紅顏知己能將此劍暫借給你,看來對你不是一般的好。”
連淙點點頭,還是目不轉睛地看着張靈徽。女子微微一笑,喃喃道:“當年蘇宗熙與我,也算得是神仙俠侶。卻因為一句戲言,各自蹉跎。他建了青龍山莊,我建了隱廬。老死不相往來。也不知道他死的時候,有沒有如我現在這般想念於他。”
連淙隨口敷衍着,眼睛緊緊盯着張靈徽的一舉一動。女子笑道:“雖然我不知道她認不認我是師傅,但是我這徒兒,可比我幸運多了。”
連淙終於回首看了她一眼。女子本來雪白的臉色,此刻竟有一絲微紅。心中知道她是行將油盡燈枯,是以迴光返照。不由有些黯然,安慰道:“前輩不必憂心。我自會勸解與她。”
女子的嘴角彎出一個極嫵媚的弧度來。自嘲一笑,道:“什麼時候李雪塵需要男子來安慰了?”
她的表情既自傲又淡然,但在連淙看來,卻頗有楚楚可憐之色。精緻美麗如她,如今卻脆弱得彷彿隨時都會散作雪塵,隱入滿天星光里。連淙心中一顫,忽然有一種願意為她赴湯蹈火的感覺。慨然道:“男子女子,是人,總是需要溫情的。雪塵姑娘如有什麼吩咐,我雖本領低微,卻也願竭盡所能。”
李雪塵看他神色極為認真,猶豫了一下,輕笑道:“四大皆空,我能有什麼遺願?你好好照顧我這不知道叫什麼名兒的徒弟,不要輕易就放棄了她,就很好了。”
連淙微微一笑,道:“海枯石爛,地老天荒,誰都不能阻止我愛她,即便是她自己。”
李雪塵深深看了看他,微笑了笑,道:“即便是送你赤金劍的那女子也不能?”
連淙一愣,臉色微紅,道:“是我貪心了。但是是的,她也不能。”想了想,又道:“她也不會。靈徽也不會。”
李雪塵喃喃道:“她叫靈徽么?很好聽的名字。”輕笑了一聲,道:“你們中原人,有的笑密宗的歡喜禪是邪淫之術,你怎麼看?”
她這話題天馬行空,連淙不由一愣,道:“只是個練功法門而已,有什麼邪淫不邪淫的?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心有邪淫者,便見邪淫罷。”略一猶豫,笑道:“其實我也學過中原的一種雙修術,與歡喜禪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李雪塵讚許地點點頭,輕道:“歡喜禪本脫胎於天竺房中術。我學了來,又教了給風魚她們。近日裏我大限將至,忽然悟道這歡喜禪的功用其實遠不止共修法力,還能讓人煉神鍛體,養氣怡年。你學過類似的法門,那便最好。我宗傳承,一是這伐筋洗髓。靈徽這般聰慧的女子,自己經歷過一番,自會明白其中訣竅。這歡喜禪卻只能靠你傳給她了。”
連淙疑惑道:“那這和伐筋洗髓有何不同?”
李雪塵輕笑道:“伐筋洗髓是去蕪存菁,歡喜禪卻能將存下來的菁英提煉地更加凝實。我這麼說,你可明白。”
連淙點了點頭。當下李雪塵將她的歡喜禪的功法,與連淙仔細講解了一遍。連淙修過黃玉之術,此時觸類旁通,領會極快。李雪塵十分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