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場的少年
心臟被人抓住是什麼樣的感覺？
痛、非常痛，因為是剖開了胸膛，用手抓住的。
顧純痛得涕淚橫流，整個身體抖得像個篩糠，可強烈的求生慾望讓他緊緊抓住眼前人的手，拚命地求饒。
“錢、錢我會湊齊的，求求你們放過我、放過我吧……我還有個妹妹，如果沒有我，她也會死的……”
他的聲音顫抖着，卑微地乞求。可旁邊的人聽着，卻哈哈大笑起來。
“還錢？就你？”
“顧純，你身上也就只有這些器官還值點錢。”
“查古斯家養了一條狗，每天要吃新鮮的臟片，一兩一個銀幣，可比你每天拚命賺錢值多了。”
鬨堂的笑聲頃刻淹沒了少年的討饒，顧純還想說什麼，被他抓住的手卻猛地一抽，從他的胸口取了回來。
大片的血液開始從顧純的口鼻中泊泊流出。
“你、你們……”他嗆了口血，喉間只剩下咕嚕咕嚕的冒泡聲。
隨後，他聽到自己發出的“砰”的倒地聲，看到了一片昏暗的天，以及天空下，討債人掂了掂自己心臟的動作。
“太輕了。”他們在評價。
“掏完了估計也沒幾個錢。”
“到底是地底層的老鼠，平常都是見不了陽光的人，你能指望他們能賺多少？”
身體裏植入的廉價晶片以微弱的電流維持着大腦的運轉，臨死之前，顧純看到那群討債的人圍了上來，在他的身體上操作着，取走了他的肺、他的肝、他的腎……他的所有。
“這傢伙的臉長得好像還可以，只可惜查古斯最近不收□□了。”還有人湊近，抬起他的下巴端詳。
——你們不能這樣，我還有個妹妹，她還有神經硬化症，如果我回不去的話，她會餓死的！
他想瘋狂地掙扎、瘋狂地吶喊，可失去器官的身體卻癱軟在地上，無法發出任何的動靜，只能躺在原地任人宰割。
一個弱小的人類是無法反抗這個世界的。最後，強勢的人們打包了他的臟器，罵罵咧咧地離開了。
臨走前，他們還抽走了他的脊髓，把他扔在了附近的垃圾場裏。
顧純像破布娃娃一樣仰面躺着，緩緩地垂下眼瞼。
垃圾場是被城市遺棄的角落，這裏每天都有成堆的廢品丟棄、傾倒、掩埋，已經壘駐了數堆小山高的垃圾山，但除了貧民窟里每天過來撿破爛的淘金者，沒有人會在這裏看上一眼。這裏是拋屍的絕佳位置，過不了多久，顧純就會在這裏變臭、腐爛，與城市的垃圾們最終融合在一起。
“啪嗒、啪嗒。”天空下起了雨，打在了顧純的臉上。雨水很快浸潤了他的臉，沖刷着臉上的血跡，渾濁地順着頷線慢慢淌下。
頷線下，晶片閃着紅色的微弱的光，有一下沒一下地亮着。
腥臭、腐臭、濕臭混合在一起，籠罩着骯髒的地帶。在瀕臨熄滅的芯光中，一條如同觸手般的物件慢慢地伸了過來，按住了光，接住了晶片的接口。
觸手由各種零件組裝而成，上面銹跡斑斑，帶着垃圾場裏獨特的腐銹味。而顧純的身體卻猛地顫了一下，少年行將陷入黑暗的意識里忽然傳來一道帶着電波噪聲的聲音。
“終於找到啦！一副完整的身體！”
顧純渾渾噩噩的大腦頓時有大量信息涌過，刺激着他拉回自己的意識。
“誰？是什麼聲音？！”
“你在問我？我是一串由代碼組成的程序。”那聲音回復，竟像是在大腦中和少年對話。
確認聲音不是幻聽，顧純陷入短暫的吃驚，隔了一會兒，他重新睜開眼，慢慢地挪移着眼珠，往觸手的方向看去。
一隻機械的物體正蹲坐在他的身邊，身體很肥，有着四肢，模樣看上去……更像一隻老鼠。
雨水拍打着這團機械，流下黃濁的銹水，唯機械的頭部閃着紅色的光，在風雨中清晰又亮眼。
……怎麼可能，代碼怎麼可能會有意識？
“怎麼不可能？人類最開始還是單細胞生物，最後不也有了智慧？”好似看懂了顧純的震驚，代碼回復道：“我被人丟棄在這裏，也是演算了好幾年，才有了現在的智能。”
對方能讀出自己的思想，顧純一愣，中止了懷疑。
“那你剛剛的話又是什麼意思？”他換了個話題。
“如你所見，我被人丟棄在垃圾場裏，有些時候運算到一半，總感覺缺少了重要的公式。”機械指了指自己的頭部，“但外面是人類的城市，他們好像很討厭老鼠，所以我需要一個供我出發上路的人類軀殼，出發尋找製造出我的人，請求他修復我的方程式。”
於是，它在垃圾場等了兩年，可這垃圾場裏運過來的每天都是破銅廢鐵，就算有人類的屍體，也是結構不完整的人體組織，對它沒有什麼用處。
直至顧純被人拋屍。
它等到了，好像又沒等到。
“哎，可惜你沒有直接死透。”它說起嘆詞，帶着莫名的惋惜。
“……”
“不過沒關係。”像是在哀悼結束，機械的聲音似乎又有些開心：“我剛剛測量了一下你的腦細胞活躍度，發現你的腦死亡已經超過80%，只要我不管你，你也離死亡不遠啦。”
“……”
顧純聽着，明明對方是想自己死亡的，可他內心又升起一點小希冀。
他艱難地歪着眼珠，在雨中帶着希望地看着眼前的機械。
“那你的意思是我能復活嗎？我的器官被人掏空了，我還能復活嗎？”
“我可以用這裏的垃圾改造成你的器官，只要肚子縫合上，就和正常人沒什麼區別。”
“那你能讓我活一天、再多活一天行嗎？”
“……”
“我有個妹妹生活不能自理，我如果就這麼死了，她肯定也活不成了。”顧純的眼睛裏劃下水珠，“我想回去再看看她，把她託付給叔叔再走。”
“……”
“一天、就讓我再多活一天。”
顧純又乞求道。
代碼不說話了，它像是在看顧純眼中湧出的眼淚。雨中，它眼睛裏的光明明滅滅，像陰晴不定的天氣。
等顧純自然死亡，其實也就最多十五分鐘的時間，之後它就可以徹底霸佔這具身體，去完成自己的願望了。
可隔了好一會兒，它才一腳踢開身邊的罐頭。
“你們人類真的好麻煩呀。”它回道，“就給你一天的時間，從現在開始計算，多活一秒鐘都不行。”
顧純眼睛微微亮起。
代碼沒有再說什麼，那具機械的身軀忽然從背後伸出六個觸手，分別拿着手術刀、鑷子、鋸齒、針線、扳手、抓手，就近撿着垃圾場裏的廢鐵，開始在顧純的胸腔砰砰地敲打操作起來。
它操作的速度很快，不過一會兒，他感覺到自己的胸腔開始有東西在砰砰跳動，像一顆心臟，卻比原來的更加有力。
緊跟着，他又看到代碼用一個鋼絲編製了兩葉的肺片，安進自己的胸口，同時陸陸續續地製作了肝臟、胃、腎臟，用一條電線穿過脊椎，固定了他的骨架。
這些步驟眼花繚亂，卻又無比真實，比顧純以前見過的手藝最高超機械師還快，比天上城的改造專家還要精準。
顧純很快又有了氣息，同時在有了新的呼吸系統、消化系統、神經系統之後，機械替他縫合了胸腹。
又過一會兒，那老鼠般的機械體突然熄了燈光。
與此同時，他的腦海響起一道聲音，聽着如同孩童般雀躍。
“走走走，顧純，我們出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