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少女_趙曦篇

我的媽媽不知道我的親生父親是誰，懂事以來，每當我問到這個問題，換來的都是媽媽的哭泣和巴掌，於是我便不再問。

我知道我的媽媽是愛我的，她靠送快遞賺錢養活我。

我知道她很辛苦，夏日的驕陽會把她的皮膚曬裂，冬天的北風會把她的雙手吹腫。

我知道媽媽很漂亮，我偷看到過她穿着很漂亮的衣服，化很漂亮的妝，然後對着鏡子哭，把妝哭花。她總是穿那些很醜的衣服出門，也從不化妝。

我知道她不希望我問她為什麼，否則她不會只敢偷偷打扮自己。

有一天，媽媽忽然問我，想不想要個爸爸。

我知道她希望我回答想，於是我就回答想。她笑了，然後抱着我哭。

有一天，媽媽在我面前化了妝，告訴我，她曾經很有錢，但是被一個壞人騙了，於是沒錢了。

我想那個壞人可能是我的生父，於是問她。她沉默了，搖了搖頭，說如果那樣的話可能他就不會走了。這句話我當時沒懂，很久以後才明白。

後來，媽媽帶來一個男人，讓我叫叔叔。我和他都驚呆了，因為這個男人是我的班主任，於是我叫他老師叔叔。他不帥，比漫畫上的主角差遠了，他有點胖，眼睛不大，但是目光很柔和。

後來，媽媽笑的時候多了，破敗的家裏好像多了一些溫暖。媽媽有時會穿漂亮衣服出門，我想她肯定是和我老師約會去了。

後來，媽媽問我想不想讓他做我爸爸，我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媽媽像小孩子一樣笑了。

後來，忽然自稱是我班主任朋友的一男一女來到我家和媽媽談話。媽媽不讓我靠近，我只能看到他們用鄙夷的目光盯着媽媽，媽媽低着頭，一滴一滴的落淚。看到那兩個人口型，我讀出了幾個單詞“小姐”“三陪”，還有別的。其實我不傻，我早就知道這些，可是這有什麼呢，她是我媽媽，親媽媽。

後來，班主任粗暴的進來了，我從來沒有見他竟然有如此嚇人的一面。他嘶啞的吼着，拿起菜刀把那兩個人趕出了家門。我笑了，那一刻，我真想開口叫他“爸爸”。

後來，他坐下來抱着媽媽，媽媽只是哭，我睡著了，早上醒來發現他們還保持着同樣的姿勢。

後來，他來我家的次數多了，那是個除夕，他餵了我一個餃子，我開口叫了“爸爸”。

我希望時間永遠定格在那一刻，不在有後來。

我們笑着，鬧着，看着晚會。忽然三個男人闖進了家門，吵嚷着讓媽媽陪她，嘴裏污言穢語，動作粗俗不堪。媽媽像受驚嚇的兔子一樣驚慌失措，要把他們趕出家門。爸爸站了出來，推倒了一個男人，然後受到了圍攻，最後爸爸被一塊磚頭砸了頭，血把臉都染紅了。三個男人走了，媽媽嚇壞了，扶着走路都不穩的爸爸去了醫院。

我偷偷跟着這三個男人，直到他們見到了之前的那一男一女。

“事情辦完了？這是你們的報酬，記住這件事要保密！”

“我們不能讓趙老師和那個女人在一起，他是市勞模，是教育口的光榮，不能讓那個臟女人毀了他。趙老師母親的事情安排好了嗎？”

“安排好了，這件事情趙老師一隻瞞着他母親的，要是讓老太太知道真相，她一定會阻止他的。”

他們說的理直氣壯，但是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回到家，我看到爸爸頭上抱着紗布跪在地上，一個老太太也跪在地上，媽媽蹲在牆角，三個人都在哭。爸爸大吼一聲，起身走到媽媽面前，低聲說了些什麼，然後扶起那個老太太出門離去，臨走想摸摸我的腦袋，我躲開了，他的眼神讓我感到一陣陣心悸。媽媽癱坐到地上，目光獃滯，我怎麼叫也不回答。

第二天，媽媽獃獃的出門，被飛馳的車流吞沒。

後來，家裏只有我一個人了，班主任離開了學校，在學校里也沒人再跟我說話，我的成績也很糟糕，我知道，他們都看不起我。

後來，一個老師當眾羞辱我，然後我用鉛筆刀在她大腿上留下了一個血洞。

後來，我離開了學校，第一次走進了迪廳，第一次大吼，第一次喝酒，第一次打架，那一年，我十一歲。

後來，我成了大姐，很威風。

後來，我在路上看到了那個差點成為我爸爸的人，我遠遠的看着他，他很憔悴，推着自行車，佝僂着，骨瘦如柴。我哭了，那一刻，我覺得活着沒有什麼意思了。

後來，我應該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