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何至於
一個修者極可能也是一個藥師,這是修行的自然延伸。
一個藥師多半也是一個美食家,這是對於大吃貨帝國的人來說的。
有些東西,真的是文化積澱,不承認不行。
比如你有個房子,房前有塊空地。
不管你拿不拿那塊空地做什麼,你腦子裏始終會有“那塊空地可以拿來種菜”這麼一個選項,儘管事實可能是你一輩子從小到大從來就沒種過菜。
你的選項可以有十個,可以有一百個。
但不管是十個還是一百個,“種菜”,大概率會是裏面的一個。
葉懷清就是這樣的,不管前世也好,今生也罷,不管在什麼地方,當他佈置葯園的時候,一定會在這個葯園中留下一個小點的地方,以供“菜園”之用。
而至於此時,為一種類似蘑菇的東西弄些別的配料,讓它更好吃,那就是再順理成章不過的一件事了。
說實話,在石通眼裏,這是靈藥,在他眼裏,這就只是蘑菇。
蘑菇燉小雞,唔,小雞燉蘑菇,頂鮮頂好吃。
小雞,必須是土雞走地雞,這種雞不用焯水,煮出來也是香的,湯上會漂一些星星點點的黃油,而不是讓人感到不適乃至於極度不適的白沫。
蘑菇,乾貨可以,時鮮更好,種類不限。
小火慢燉。
為什麼慢燉?
讓小雞里的蛋白質慢慢水解,也讓蘑菇里的氨基酸和少量蛋白慢慢水解,水解出多種的混合的呈味氨基酸,包括但不限於谷氨酸、鳥苷酸等等,其實是成千上萬乃至更多種如色譜狀分佈的物質,綿綿細細地對舌頭對口腔造成各種撞擊,然後形成一種複合的妙不可言的感受。
“只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
葉懷清有點饞了。
轉生此世,這十幾年他一直按照自己的目標穩步前進,截至目前為止,雖說並非一切都在掌握中,但總體情況良好。
甚至可以說是很好,超乎尋常出乎意料的好!
唯一辜負的,大概就是自己的口腹了。
那此刻,就不妨藉此良辰,度此良夜。
小雞燉蘑菇,現在蘑菇是有了,上好的,極品的,小雞么,也不必非是實指的小雞,對於一個藥師來說,很多藥材,都可以是“小雞”,恰好,石通的葯園中那麼多的藥材都可以拿來用。
刳木為盆,盆下架火。
半晌后,石通的葯園中,一架篝火冉冉升起,上面懸着一木盆,盆中水微沸。
在此之前,數樣藥材已被先後分別投入木盆中,而就連這木盆,本身也是一樣材料。
從數樣,到十數樣,這些藥材慢慢加入,又先後取出,直到最後,留下一盆滾沸的水,葉懷清這才把大蘑菇也就是那青根果投入沸水中。
之前的那些材料有幾樣其實是不必取出的,但檔次不夠,和這青根果一比起來就像是狗尾巴草長在了牡丹花旁。
狗尾巴草不是不可愛,但牡丹花旁不是它應該存身的地方。
然後,葉懷清把盆里的湯分盛了兩碗。
他一碗,石通一碗。
一盆也就這兩碗。
“石老,嘗嘗味道如何?”葉懷清舉碗示意,然後自行小小地淺啜了一口。
石通就比較豪放了,直接一大口下去,根本不怕燙的。
但下一刻,他如同被打了。
食物打人事件。
當然不是燙的,而是這湯,極鮮極美,極不可思議,當這口湯進入舌腔,便如同千千萬萬滴的細雨,降落在不知乾旱了多久的大沙漠裏,霎時之間,真的只是霎時之間,石通便感覺一陣沙沙沙沙。
這湯,不是喝下,不是咽下。
而是恍如滲下!
石通的舌頭直發抖。
或者說,發顫。
如乾枯的木段被雨滲着,滋潤的同時,所有外部內部的細微地方,都在不由自主地舒展,然後表現於整體的,就是不停地顫。
微顫。
但是停不下來。
石通也沒有控制它使它停下的意思。
怎麼可能控制呢,這是舒展啊!
就像一個人被拘困了整整一百年,手腳身子都被蜷困在一起不得動彈分毫,而這時,手腳大張,兩手恨不得舒到天上去,兩腳也恨不得張到地下去,整個身體,都恨不得“充塞乎天地之間”。
從口腔,到肺部。
石通感覺自己的整個肺部都在顫動,然後在這種顫動中,極速地舒展。
已經打開的肺心竅,還有數個肺部的輔竅,如同受到莫名的刺激,全數地齊齊地活躍了起來。
石通不由自主地進入了深呼吸模式,更誇張的是他連嘴巴都不自覺地張開,大口地吸着氣,而這一吸,就恍如鯨吞大海,一時間,只見吸而不見呼。
這一吸,風起雲湧。
葯園範圍內,大量的靈氣就此被牽引着,從石通的口腔鼻腔一路直下,進入他的肺部,然後,直入肺心竅還有諸輔竅,再然後,經過主輔竅的轉化,化作一種難以形容難以名狀的“氣”,混合著從心臟湧出的血,進入心臟的另一部分,隨後,如清風,如激流,流蕩全身。
石通的全身,或者說整個身體,也就在這樣的情況下,開始不由自主地發抖。
一直抖。
如同一個人受到寒冷一直打顫一樣。
但石通此刻不是寒冷,而是“舒展”。
他的整個身體,都在舒展!
靈氣如水身外來,進入身體中把整個身體都變成雲,然後肆意地無拘無束地舒展。
但這個舒展的過程持續的時間卻並不長,也就是一個呼吸的時間而已。
更具體點,就一個“吸”的時間。
儘管這一吸其實也足有兩三分鐘了。
一個長吸之後,是一個長長的呼。
長吸之時,整個身體都在舒展,長呼之時,石通只感覺,身體也好,心神也好,所有的“不潔”,所有的陰晦,都隨着這長長的一呼而盡被放逐於身體之外。
也因此,這長長一呼,彷彿持續了一整個地老天荒。
至少在石通的感覺里是這樣。
一整個地老天荒之後,卻是自我身心上的空靈純凈,飄飄欲飛。
石通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不由自主地低下頭,看看自己。
沒看出什麼。
主要是也沒什麼供他看。
隨即,他又不由自主地看向對面的葉懷清。
葉懷清正端着碗低頭小飲,木碗遮住了他的面部。
石通又看向自己手中的碗。
愣了愣,下一刻,他又是一大口,這一大口,直接幹掉了碗中的大約五分之一。
老眼中不自覺地閃過心疼,極度的心疼,而緊接着,石通又陷入了和剛才那樣一般無二的體驗之中了,極致的極美妙的極不可思議的體驗。
如是這般。
一口,兩口,三口,四口,五口……
最後還有一個六口。
這個開竅境的大修士,一碗湯喝到最後,硬是極為可笑地把碗高舉起來,像一個小孩子般地,讓碗裏的湯連一滴都不剩。
是的,就是連一滴都不剩!
再加上他上一口時故意留下來的一點,愣是合成了最後的一小口。
又一次妙不可言的極致體驗之後,他悵悵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空碗,然後,看向對面的葉懷清。
葉懷清把自己的碗展示給他看。
那碗也空了。
“你剛才不是在小口小口喝的么?”石通不自覺地瞪大眼睛。
“我看前輩喝得很快,我怕前輩喝完自己的然後來搶我的,所以我也跟着喝得快了些。”葉懷清道。
“何至於,老夫何至……”
石通說著這話,然後說到一半,自己說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