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凌冬將至
嬴政沉吟良久，面露不悅之色：“速傳胡亥，孤定要驗明此事。”
趙高額頭迅速滲出細密的汗珠，公子胡亥與蒙犽根本就是一丘之貉，稍後抵達，肯定會站在蒙犽那邊詆毀他。
蒙犽不給趙高留任何轉圜的餘地，又對着王翦抱拳作揖道：“昨夜趙酆頂將軍從蒙府拉走了六千鎰金，準備分發給我大秦陣亡將士的遺孤們，王翦將軍應當略有耳聞吧？家父廉潔奉公，我蒙府也是外表光鮮實則貧苦，怎可能拿的出真么多錢？正是犽從趙高那裏賺取的。”
絕殺！
任憑他趙高再怎麼老奸巨猾，也絕不可能料到蒙犽竟一夜之間將錢給花了出去。
趙高只覺眼前發黑，藏在寬大衣袍之下的雙腿也是微微顫抖起來。
蒙犽不是個腦殘兼制杖嗎？怎麼突然變得如此聰明了？
被這麼個少年人逼到傾家蕩產，已讓趙高失去了理智，此刻的他略有些後悔，今日冒然讓王松啟去彈劾，未免過於衝動了……
嬴政將目光望向了王翦，表情略有些陰沉：“王翦將軍，這蒙犽所言屬實否？”
“呃……臣不知。”王翦卻是踟躕起來，他近日一直在研究向百越用兵，對軍營中的事不甚了解。
王松啟的心臟劇烈的跳動着，見王翦沒有回答，緊繃的神經緩緩鬆懈下來。他用袖袍拭去額頭冷汗，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臣記得去年冬天，這蒙犽帶着侍從到山中打獵，搶了一戶人家的雞來吃，那戶人家也是我大秦陣亡將士之遺孤！蒙犽公子能做出這等事來，足可見其目中無人，怎會捨得拿出六千鎰金犒賞陣亡將士？此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話音入耳，嬴政望向蒙犽的目光又陰沉下來。
蒙犽對此頗為無奈。
以前那個紈絝二世祖究竟做了多少荒唐事啊？倘若他不是蒙恬的兒子，只怕早被處以刖刑了。
所謂刖刑，是指用利刃割掉犯人的膝蓋，讓受刑者不能站立，齊國的兵法大家孫臏就曾受此刑。
“你說昨夜分發給陣亡將士六千鎰金，誰能為你作證啊？”趙高冷笑道：“蒙犽公子是想回去之後再行分發，以蒙蔽大王吧？”
這招還真是陰毒啊，六千鎰金分發出去，至少也要三日才能送到陣亡將士遺孤們的手中。
誰能證明蒙犽這些錢是昨日分發出去的？
蒙犽不屑笑笑，從容的撣去肩上灰塵：“啟稟大王，趙酆頂將軍現還在咸陽城內，何不召他來做口供？”
面對這種情景，自然是不能讓蒙恬出面的，要避嫌。
趙酆頂，趙國邯鄲人氏，因不滿趙孝成王罷黜老將廉頗，一怒之下投奔了秦國，此後屢立戰功，被秦昭襄王敕封為裨將。可惜嬴政登基滅亡趙國之後，趙酆頂便卸甲歸田了，否則至少也可位列九卿。
這位老將軍德高望重，最愛惜身後之名，絕不會心存偏袒的。
“善。”嬴政頷首點頭道：“速傳趙酆頂老將軍來太和殿。”
“父王喚兒臣有何事啊？”卻在此時，一道略顯稚嫩的聲音響起，嬴胡亥狂奔着跑了進來，臉上帶着雀躍的笑容，他不喜讀書，只要能離開學堂做什麼都好。
“呵呵呵呵……胡亥啊，孤有事問你。”見得嬴胡亥入內，嬴政那種高高在上、拒人千里的氣勢瞬間消逝，取而代之的是親切與慈祥：“蒙犽說昨日他到趙高府上，只拿走了一萬三千鎰金，可是真的嗎？”
“是真的。
”嬴胡亥毫不遲疑的點頭道：“那個趙高卑鄙無恥，昨日還想訛詐蒙犽兄弟三千鎰金呢！”
“哦？”嬴政眼眸微眯，斜撇了趙高一眼。
“小兒胡言亂語，大王切不可當真啊！”被嬴政冰冷的目光掃視，趙高只覺遍體生寒：“胡亥公子與蒙犽早已情同手足，自然會存心偏袒誣陷於臣！”
“放肆，你這賤奴好大的膽子！本公子何時誣陷你了？”嬴胡亥怒斥道：“昨日你說蒙犽在鴛鴦樓欠下了三千鎰金，這難道不是訛詐嗎？便是將整座鴛鴦樓買下來，又能花費多少？”
“胡亥，這裏是泰和殿，你不可放肆。”嬴政用手中竹簡輕輕敲打嬴胡亥額頭：“趙高乃中車府令國之大臣，你豈能這般無禮？”
嬴胡亥迅速收斂了方才的囂張，極為恭順的對着趙高作揖行禮道：“父親教訓的是，兒臣知錯了。”
蒙犽摘下腰間玉佩，放在掌中隨意把玩，望向趙高的眼神中充滿戲謔。
敢找人來彈劾陷害我？找死呢？
趙高作揖回禮，內心卻是忐忑難安。
蒙犽當真捨得發放六千鎰金？
根本不可能啊……
這樣一個紈絝跋扈的少年人，做了那麼多荒唐事，怎會突然體恤陣亡將士呢？
原以為彈劾蒙犽這麼個紈絝二世祖極為容易，卻沒想到這小混賬竟如此牙尖嘴利！
這哪裏是個少年人？奸詐卑鄙，便是說他為官十年也不過分。
“胡亥，你且先回尚書房學習。”嬴政盤坐在案前，自筆架上取了毛筆，繼續批閱奏摺。
嬴胡亥煩躁的抓了抓頭髮：“兒臣不想再讀書了，白起將軍連字都不識，卻能在長平……”
嬴政默不作聲，只冷冷的看了嬴胡亥一眼。
“兒臣這便去學習！”嬴胡亥瞬間換了面孔，口中變得振振有詞起來：“孔子曰……”
“滾。”嬴政隨手翻閱奏摺，話音不大，卻極為清楚。
嬴胡亥再不敢多言，迅速轉身跑到了殿外。
蒙犽回眸，透過縫隙看到嬴胡亥從台階上提起一個竹籠，竹籠內豢養着肥碩的伶鼬。
這傢伙還真貪玩啊……
隨着嬴胡亥的離去，大殿內詭異的安靜下來，只能聽到毛筆摩擦奏摺所傳出的沙沙聲響。
王松啟難掩心中焦慮，對着窗外探頭探腦，不斷做着心裏安慰。
蒙犽這小畜生……定然是在信口開河、胡言亂語！
一個到鴛鴦樓喝花酒都要賒賬的傢伙，豈會如此大度？
再者說，剛剛拿到錢財，便分出六千鎰金去犒賞將士，怎麼可能呢？
天下豈會有如此巧合之事？
此定是蒙犽在弄虛作假，待得稍後查明真相，他蒙犽可就犯了欺君之罪！
相較於王松啟的戰戰兢兢，蒙犽就顯得悠閑了許多，靜靜看着嬴政批閱奏摺。身為君王卻這般勤勉……儒生們居然說嬴政是暴君，整日沉溺女色不理朝政，根本就是一派胡言。
“臣趙酆頂拜見大王。”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一名身材佝僂的老者步履闌珊行至殿外，在兩名小太監的攙扶之下脫靴。
蒙犽昏昏欲睡，眼見趙酆頂抵達，立刻打起精神。
好戲就要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