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戰而屈人之兵
秦王宮,泰和殿。
嬴政跪坐在大殿中央,迅速批閱着案上奏摺,香薰在身側燃燒着,裊裊青煙筆直的上升。
丞相馮去疾捧着一卷竹簡,眉頭緊鎖,想將竹簡呈給嬴政查閱,卻又有些膽怯。
“馮愛卿何事憂愁啊?”嬴政似乎察覺到了什麼,頭也不抬道:“將那竹簡呈給孤看。”
“諾。”馮去疾抱拳應命,恭敬的將竹簡展開,爾後遞送到嬴政手中。
“哈哈哈哈哈……”嬴政閱罷竹簡,突然放聲大笑起來,可那笑聲怎麼聽都有些森冷:“項梁召集了六國餘孽們共同造反,孤令四川郡守袁紀派兵鎮壓,袁紀那個蠢貨居然損兵折將,一千精銳……全軍覆沒!”
馮去疾半跪於地,作揖勸道:“大王息怒,袁紀雖折損了一千精銳,卻也殲滅了流寇數百,賊酋項梁已率殘部逃遁至會稽。”
“袁紀此人素有賢名,世人皆言他精通兵法……”嬴政疲憊的閉上了雙眸,立刻有侍女上前為他捏肩:“這袁紀本是趙國降將,莫非是勾結了項梁,意圖復國嗎?”
馮去疾遲疑道:“袁紀已歸降大秦多年,也曾立下許多戰功,臣以為他不至於此。”
嬴政頷首點頭:“嗯……孤記得滅燕之戰時,正是這袁紀身先士卒,率領三千騎兵夜襲薊城,雖身中箭矢,卻仍然奮力衝殺,擊潰了敵軍。遇燕軍偷襲時,也是這袁紀拚死相抗,陣前斬殺敵將姬隱權,保住了數千車的輜重糧草,以寡敵眾不僅未敗,反而依靠地利取勝,可謂大秦良將。”
馮去疾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拭去額頭冷汗笑道:“勝敗乃兵家常事,袁紀遭敵暗算,可謂偶有疏忽,有此小敗倒也在情理之中。”
嬴政對待功臣極為寬厚,袁紀為大秦兼并六國立下了汗馬功勞,甚至在滅燕之戰中,憑藉一己之力挽狂瀾於即倒。也正因此,四川郡剛剛設立,嬴政便立即委任了袁紀去做郡守。
看來袁紀此番小敗,並無被革職還鄉之憂啊。
六國已然覆滅,只要大秦朝政不亂,那些餘孽絕無復國可能。袁紀何等精明,說他會勾結項梁,未免有些過於荒謬了。
“立刻派兵捉拿袁紀,斬首示眾!”可嬴政的臉色突然陰沉下來,隨手丟棄手中竹簡:“並誅九族,家中豬犬牛羊一概殺之,再以火焰焚燒。”
馮去疾滿臉錯愕道:“這……大王何故如此?”
“袁紀此人首鼠兩端,孤滅趙時他叛趙,孤敗楚時他聯楚……”嬴政提起毛筆繼續批閱奏摺,慍怒道:“以前天下未定,孤不可輕易斬殺降將。可如今六國已斃,孤豈能再用這反覆小人?項梁區區數百流寇,袁紀竟歷時半年不能剿滅,還屢次向朝廷索要錢款,分明就是養寇自重!”
“諾……”
馮去疾對此頗為無奈。
袁紀為巴結朝廷重臣,將自己女兒嫁給了馮去疾的次子馮傑,倘若要誅滅袁紀九族,他那懷有身孕的兒媳定然難逃一死。
可嬴政已然發話,馮去疾自然是不敢違逆,當下也只能無奈應命。
趙高眼見嬴政慍怒,立刻給身後肥胖的太監使了個眼色。
這太監名為王松啟,是趙高親手提拔的心腹,位居御膳房總管太監。
王松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痛心疾首道:“啟稟大王,臣昨日到趙高大人府上商議公務,卻見到了蒙犽仗勢欺人!趙高大人已履行賭約,將家產盡數變賣換成錢財交給了蒙犽。
可那蒙犽無恥至極,剛拿到錢,竟揚言說要逼良為娼、強搶民女!天下女子,哪個不是父母精心養育成人,怎可讓蒙犽這紈絝二世祖當做貨物玩弄?”
“此言當真?”嬴政用眼角餘光斜撇了王松啟一眼。
“千真萬確!”王松啟不敢與嬴政對視,話音卻仍是斬釘截鐵。
嬴政收回了目光,繼續批閱今日的奏摺:“不過是小兒隨口胡言罷了,竟也跑到孤的面前彈劾,莫非你與蒙犽早有仇怨,栽贓陷害……”
王松啟聽出了嬴政話音中的陰冷,緩緩的打了個寒顫,將額頭貼在地面,義正言辭道:“臣絕無此意,只是不願坐視蒙犽胡作非為,這才冒死進諫!”
嬴政放下奏摺略作沉吟:“蒙犽臭名昭彰,做出過許多荒唐事,有這般言論倒也不足為奇……王愛卿且平身吧,待處理完奏摺,孤自會懲處蒙犽。”
王松啟心中狂喜,面上卻不露分毫:“大王明鑒!”
嬴政高聲道:“速傳王翦,孤有事要與他商議。”
“諾。”立刻有小太監應命而去。
在奏摺左下角寫下一個‘閱’字,嬴政收起毛筆放在架上,見馮去疾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輕笑着寬慰道:“馮愛卿,孤知道你那次子馮傑娶了袁紀之女,不必憂慮。四川郡守一職現已空缺,便由馮傑來擔任此職吧。”
四川郡位於帝國東南方,治下人口約一百三十萬,地大物博。四川郡守這個位置,不知有多少人擠破了腦袋想坐上去。
天下官吏之任免,皆在秦王嬴政一語之間。
話音入耳,馮去疾心中的煩悶瞬間消逝,老臉上綻放出如菊花盛開般的笑容:“臣叩謝大王!”
卻在此時,王翦已抵達了泰和殿。他卸下甲胄配劍,卻並未脫靴,大踏步入內:“臣王翦,拜見大王。”
“王翦將軍不必多禮。”嬴政對着王翦擺了擺手,將案上竹簡盡數丟進木箱,用兩根手指捏着下頜沉聲道:“孤欲起兵三十萬南征百越,王翦將軍認為這百越諸國,應當先滅哪一個?”
王翦倒也不客氣,直接跪坐在嬴政身旁,自懷中抽出一條絹布,展開來放在案上,手指着絹布所繪地圖道:“百越諸國,當以西歐、干越二國最為強盛,又以畬人、吳越二國最為弱小,依兵法所言,當先攻吳越。”
嬴政頷首點頭:“徐徐圖之、步步為營,善。”
“可老臣認為不應如此。”王翦輕撫着鬍鬚,得意笑道:“所謂兵法,不過是用兵之道。而用兵之人,卻不可依賴於此道,當審時度勢,隨機而變。如今我大秦橫掃六國士氣正盛,又有帶甲百萬之雄師,倘若先攻吳越,卻是落了下乘。不如先以主力滅西歐、俚越,再令一偏將討伐揚越、吳越,如此一來便可對其餘百越之國形成包圍態勢,可不戰而屈人之兵。”
正所謂百戰百勝,非善之善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自從齊國不戰而降,王翦就知道嬴政會南征百越,故此一直在鑽研對百越的用兵之道。他思忖了許久,終於制定了這一戰略。
用兵之道,未必非要刀光劍影,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兵法精髓。
只怕連蒙恬將軍,都未必能想到如此絕妙的進兵要略。
對此,王翦也是頗為得意。
嬴政原本還在憂慮該如何用兵,聽得王翦的分析,頓覺豁然開朗,拉着王翦的胳膊道:“善……善!好一個不戰而屈人之兵,王翦將軍不愧是我大秦棟樑之臣!”
“大王謬讚了。”王翦收起絹布,作揖笑道:“請大王明日再問蒙恬,看看蒙恬將軍能否制定更加完備之法。”
這卻是起了好勝之心,蒙恬已位居上將軍,麾下三十萬蒙家軍,勢必會接替他成為下一任大將軍。王翦既不貪財也不好色,只想與蒙恬比試兵法,看看誰更勝一籌。
對於王翦的想法,嬴政也是心知肚明:“就依王翦將軍所言,孤明日定會過問蒙恬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