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晚上分配房間的時候，又發生了一些小小的衝突。
其實也沒什麼好分配的，因為葉綣的家裏一共就只有一間卧室和一張床。
但是客廳的沙發非常寬大，可以當床睡，司焰覺得他完全可以。
葉綣卻是覺得不行：“雄主您怎麼能睡在這裏？”
司焰：“為什麼我不能睡在這裏？”
葉綣正色道：“睡沙發可能會着涼。”
司焰不敢苟同。
他大冬天睡山洞的時候都沒着涼，這麼個暖乎乎的沙發他就算睡一年都不會出問題。
司焰：“着涼就着涼唄，也不是什麼大事。”
葉綣大驚失色：“雄主如果着涼的話是會有生命危險的，我不能答應!”
司焰：“？”
着個涼都有生命危險了？
哦，司焰略一思索，明白了。
重點不是着涼，是雄蟲。
在蟲族社會，雄蟲直接就是體弱多病的近義詞，什麼劃破手指啊，着涼啊，甚至心情不好的情況，對雄蟲來說都是致命的。
在醫院住了幾天也逛了好幾天的星網，司焰總算是對蟲族的風土人情有點基本概念，不會過於驚訝了。
單是着涼這件事，司焰還挺想和葉綣扯掰扯掰的，但他又不敢說得太多，生怕被聯想到別的事上。
萬一被葉綣發現了他不是雄蟲要怎麼辦？
雄蟲的殼子對司焰還有用，他現在還不能露餡。
無奈之下，司焰只能妥協：“好吧，既然這樣，房間我就笑納了。”
夜晚，司焰躺在陌生的床上，蓋着換了新被套的被子，半點睡意都沒有。
在他睡前，葉綣忙忙碌碌地把全套床品全都換了個遍，並且反覆保證都收拾的乾乾淨淨了，一點味道都不會留下。
然而，當司焰全身陷入到床墊里去后，他還是能嗅到那種淡淡的香味。
一種從剛才開始一直瀰漫在他鼻腔里的香味。
葉綣的香味。
他很確定那就是葉綣身上的味道，而不是洗滌劑在床單上的遺留或是屋裏噴了香水，因為他見葉綣第一面的時候，就嗅到了這種味道。
甜中又帶着些清雅的苦，像是在深秋採集的栗子，又像是苦澀的咖啡里撒了滿滿的一層白霜。
很好聞，讓人很安心。
司焰沒有矯情到聞到一點香味就睡不着，更何況這香味還讓他愛不釋手。
他橫豎合不上眼是有別的原因……
其實也很簡單，因為晚餐太難吃了。
強行把那些食物吃進去以後，司焰的肚子一直有點難受。
沒有到上吐下瀉的地步，就是不怎麼舒服。
葉綣的這餐飯做得簡直可以稱得上生化武器。
好在司焰不是真的身嬌體弱的雄蟲，否則這頓晚餐說不定真能把他送走。
斷頭飯不過如此。
……
客廳好像傳來了些動靜。
司焰輾轉反側的動作頓了頓。
他的聽力很好，隔着房門也能聽見葉綣平穩的呼吸聲——葉綣應該早就睡著了才對。
睡著了怎麼還有這麼大的動靜？難道是夢遊？
司焰想出去看看，又覺得不太合適。
一扇房門隔開了兩個單獨且安全的空間，算是互有默契的互不干擾條約，司焰不想做打破平衡的那一個。
門外又傳來了聲音，這次是明明白白的一聲悶哼。
算了，不管了。
什麼互不干擾條約，反正他不知道。
司焰鬱悶地薅了薅頭髮，掀開被子，起身，下床。
客廳里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窗戶也好好的關上了，一絲風都吹不進來。
葉綣縮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已經睡熟了。
剛才聽見的聲音彷彿是司焰的幻覺，葉綣好好地睡着，既沒有夢遊也沒有翻身。
但透過風平浪靜的表象，司焰能看出來，葉綣的狀態並不好。
——不是用眼睛看，而是用精神力看。
蟲族和人類不僅外貌相像，就連精神力也如出一轍。
星際時代的所有的智慧生命都具有精神力，但是在一般情況下，即使強大如司焰，也無法直接看見其他生物的精神力。
高智慧生物在清醒的狀態下，精神力既無法被看見也無法被入侵，但是在意識模糊的時候，譬如睡眠或者重傷昏迷時，精神力屏障就會出現鬆動，這種時候，精神力出現一定程度的散逸。
頂級的精神力操縱大師，光是通過散逸的精神力，就能初步判斷其主人的身體和精神情況怎麼樣。
比如現在，通過精神觸角捕捉到的散逸能量，讓司焰判斷出葉綣的情況很不妙。
還不是一般的不妙，是非常不妙。
葉綣的精神力，簡直可以用奄奄一息來形容。
司焰上一次見到類似的精神散逸，還是在一個需要上手術台開大刀的傷患身上。
按照司焰的常識，葉綣現在壓根不該在這裏睡覺，而應該躺在醫院急救。
可是葉綣身上沒有明顯的外傷，睡着的神態也非常平和，看不出非常痛苦的樣子。
白天也好好的，怎麼入睡了就成了這樣？
總不能是做了個噩夢，在夢裏和怪物打了一架重傷了吧？
司焰百思不得其解。
“唔……”
葉綣發出一聲囈語，全身突然緊繃，腳腕直接敲在沙發背上，纖細的眉頭皺起來，許久才緩緩鬆開。
司焰圍觀了全程，總算是知道那一陣一陣的動靜是怎麼來的了。
葉綣這狀態根本算不上睡著了，倒是像被魘住了。
狂躁且混亂在精神力不斷地攻擊他的精神海，而這種攻擊會很快地消耗他的體力，導致他更加無法集中精力去對抗混亂的精神力，只能通過類似昏迷的睡眠回復一點可憐的體力。
宛若飲鳩止渴。
等他一覺醒來，大概率比入睡前更累。
現在司焰有兩個選擇，一是裝作沒看見直接回房間睡覺，代價是葉綣這間隔不定的動靜很可能讓他失眠一整晚；二是……
司焰摸着下巴思考。
要不幹脆給葉綣做個精神力疏導，把他安安穩穩地哄睡了？
原則上精神力出問題要首先考慮外傷的可能，大部分的精神力問題都是受傷導致的，但司焰確實是沒有發現葉綣身上有明顯的創傷，所以只能懷疑葉綣是只有精神力出了問題。
司焰也確實見過由於壓力、焦慮或是更嚴重的精神問題導致的精神力紊亂或是受損的人，只不過從沒見過葉綣這麼嚴重的。
對於這種情況，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精神力疏導。
司焰對自己的精神力操作很有自信，但面對一個人類以外的種族，他還真有點不敢託大。
萬一蟲族有什麼特殊的精神力機制……
“嗚——”
葉綣突然動了下，身體蜷縮得更緊，宛若一個蝦米，骨節分明的手連着毯子一起拽緊了胸口的襯衣。
低聲輕吟自那嫣紅的唇齒中輾轉而出，像是一記重鎚敲在司焰心口。
司焰抱着肩立在沙發邊，居高臨下且自私自利地想，這事要是他不管，接下來那三個月他都別想睡了。
精神觸角比主人的意志更加誠實，在司焰下定決心的瞬間，就張開一張大網，罩住了葉綣外散的精神能量。
原本狂躁的精神能量在接觸到司焰的精神觸角后突然就平靜了下來，司焰還沒來得及做什麼，就見到精神能量乖巧地收了回去，然後更具實體的部分——精神觸角從葉綣身上冒了出來。
靠，這麼不設防？
隨便來個人都給看觸角？
雖然這麼配合的精神觸角可以讓精神疏導容易不少，但是司焰心裏就是不怎麼舒服。
輕浮，太輕浮了。
彷彿是窺見了司焰心情不好，葉綣虛弱的精神力小觸角小心翼翼貼上司焰生機勃勃的精神力大觸角，討好地蹭了蹭。
司焰頓時什麼火氣都沒了，甚至有點不急着做精神疏導。
精神觸角的接觸會讓雙方都受到些影響，不過葉綣的觸角現在太弱了，對上司焰就是蚍蜉撼樹，完全無法撼動司焰分毫。
觸角的出現讓司焰不費吹灰之力地建立了精神連結，也讓司焰更清晰地感知到葉綣的精神力狀況。
總之就是非常不好。
可惜司焰只能知道情況不好，但無法進一步知道問題到底出在哪裏。
想要更進一步，唯一的辦法是藉著精神連結潛入葉綣的精神海，親眼看看他的精神力核心是什麼情況。
想了又想，司焰還是不敢冒險。
在葉綣不清醒的情況下潛入精神海實在太冒險了，萬一折騰得太厲害把人折騰醒了再引發個精神海狂暴，那問題更嚴重。
不能追根溯源，就只能隔靴搔癢了。
司焰不愛做治標不治本的事，這回算是陰溝裏翻船，自己把自己的原則幹了個稀碎。
強大的精神力通過連結，將平靜且穩定的能量輸入葉綣的精神海，源源不斷的能量平息了精神海的驚濤駭浪，像是一隻大手撫平了滿是褶皺的長袍。
司焰淺嘗即止，沒有更深一步。
他只做了最淺層的疏導，最多只能保證今晚葉綣可以安眠。
斷開精神連結的時候，虛弱的小觸角明顯有活力了不少，甚至想纏着司焰不讓他走。
小東西。
司焰無情地斷開精神連結，一點都不留戀地收回精神觸角。
被拋棄的小觸角只能委委屈屈地回歸葉綣的精神海，一步三回頭戀戀不捨的樣子絲毫沒有打動司焰。
雖然對自己精神治療的水平有百分百的信心，但司焰還是在原地等了一會兒，確保葉綣的狀態真的穩定了下來。
短暫的時間裏，月光透過窗帘的間隙灑進來，細細的一道柔光，正打在葉綣的額頭上。
雪白、朦朧的一道光點。
像在勾引司焰落下一個吻。
但司焰只是俯下身，為葉綣攏了攏被角。
“晚安，做個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