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墨雲
許秀頓時僵在原地,連同他臉上的笑容。
此刻是應該獰笑着說沒錯就是我,還是立刻痛涕流淚滑跪在地?
但李墨雲並沒有給出做選擇的時間,她用兩隻手舉起手中磚頭一般厚重的書,封皮上赫然寫着《李群論簡單入門》。
“我看你站我後面看了老半天,你也喜歡數學?”
許秀忙不迭點頭,等到點完頭后才意識到女孩在說些什麼:“什麼?數學?”
“那太好了!終於能想到原諒你的辦法了!”李墨雲驚喜叫道,回身在白紙上寫寫畫畫,隨後遞給許秀,“你把這道題做出來,我就原諒你。”
這女孩……腦子是不是受刺激太大變得不太正常?許秀接過她遞過來的白紙,仔細看了起來。
“如果兩個非同構的群有相同的元的階之集,舉例來說(以下省略數百字)……”
我搞錯了,這不是腦子不正常,而是打算讓我死。
許秀臉色蒼白,冒出冷汗,捏着白紙的手不住顫抖。
每個字都認識,就是這排列組合起來的句子……
他悄悄把視線從白紙上挪開,用白紙擋着臉,只露一雙眼睛,看向李墨雲。
“看我幹嘛?這麼快就解出來了?”女孩兒說,她那明亮有神的雙眼恰好對上許秀做賊心虛的眼睛。
李墨雲正兩隻手按在椅子扶手上,前後晃動着身體,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完全是個不諳人事的小孩子模樣。
許秀連忙挪開視線,打起哈哈。
“啊哈……內個……這個嘛,小姑娘你剛才哼的歌挺好聽。”
“父親教我的,以前我還需要晚上哄睡時,他經常唱給我聽。”
“……”
氣氛更尷尬了。
許秀現在只想用耳光狂扇自己,媽的怎麼這麼不會說話?!
切腹自盡!必須立馬找一顆歪脖子樹把自己掛上去!
“你是不是不會?”李墨雲似乎看出了許秀神情的尷尬和窘迫,“沒事,本來就沒打算讓你做出來。”
許秀:“……”
他看着小女孩,小女孩一臉平靜地看着他。
許秀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像今天一樣會害怕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
他使勁咽了口緊張的口水,捋直了自己打結的舌頭,哆哆嗦嗦開口:“那那那那……那您的意意意意,意思是?”
他把手往脖子上一橫,划拉了兩下。
這明擺着意思就是以死謝罪。
許秀的動作似乎逗笑了李墨雲,她用手支着身體,從椅子上站起來,面帶笑容。
“怎麼可能,我怎麼敢讓你死?對了,你能把我的拐杖拿過來嗎?就在那邊。”
她指向不遠處的角落處,那邊書架上停靠着一副迷你拐杖,是為未成年兒童專門定製的。
許秀這才注意到李墨雲的下半身——她穿着黑色長裙,將雙腿完全掩蓋在其中,只有一條右腿站在地面上,依靠身子和雙手倚靠在桌旁保持着平衡。
李墨雲注意到許秀困惑的眼神,大大方方撩起了自己的裙子給他看,裙中是一條遠比右腿要短的畸形左腿,肌肉萎縮,因為長久未見陽光而顯露出不健康的死白色。
“小兒麻痹,我四歲那年高燒導致的,多虧我父親,才勉強撿回一條命。”她沒有再接着往下說。
許秀沉默。
鄭重的把手中的白紙摺疊好,放入上衣口袋中。
走到書架旁,拿起拐杖,
遞給李墨雲。
“謝謝。”女孩點了點頭,拄起拐杖。
拐杖支在竹木地板上,碰撞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而便隨着這響聲,李墨雲慢慢走向圖書館外。
“那道題不用做出來也沒關係,”她沒有回頭,“和你開個玩笑而已,不要放在心上。”
“該吃飯了,晚些時間食堂就要關了。”
許秀就怔然站在原地,沒有回話。
不遠處,也就幾個書架后,許秀看不到的地方,兩人透過琉璃鏡中的影像,正看着這一幕。
“許哥……”小詩皺眉,輕咬嘴唇,瞪向唐薇薇,“你個女流氓!”
唐薇薇烏黑的眼睛睜得溜圓:“喂,這關我什麼事?”
“不是你和許秀哥哥說,至於現在這樣?!”小詩豎眉,“不怪你怪誰?”
“當然是怪他自己,”唐薇薇聳肩,稚嫩的臉龐上充滿了與年齡不符的幸災樂禍,“早晚要自己面對的。”
“你——!”小詩咬牙,想要大發脾氣,卻立刻整個人泄了下去,“你本來能用更好的辦法的。”
“比如?”
“比如治好云云的腿。”小詩說。
一些簡單的血肉修復,只要略施法術,不管是唐薇薇,甚至是小詩自己,都能在李墨雲自身未察覺之時就能輕易做到,不耗費一丁點兒精力。
唐薇薇回道:“當然要治好,不然以後我欺負都沒心情欺負。畢竟欺負一個殘疾人,那多沒意思,有失我女帝的身份。”
“不過不能我們來治,要讓許秀來治,不然不知道他得內疚到什麼時間去。”
唐薇薇看向愕然的小詩,嘻嘻笑道:“好啦,吃飯去。我得單獨給許秀哥哥做一份,你要不要來?”
……
許秀追上蹣跚前進的女孩。
猶豫了一會兒,才緊張地開口:“其實……我應該可以治好你的腿。”
李墨雲沒有停下拐杖:“政府的人前幾天找我說過,雖然很難,但像這種病也並非是沒有康復的可能性。他們可以免費給我治療,但是我拒絕了。”
“為什麼?”
“不為什麼。”李墨雲說,“與其浪費醫療資源在我一個殘疾人身上,用它來救更多處於危險中的人不是更好?大家都明白目前人類現狀,如果只是為了我一個人而耽誤更多人,那我可受不起這罪。”
“……”
“是不是聽起來不像個八歲孩子口中會說出來的話?”
許秀不知應該怎麼接,只能說道:“你比我想得還要明白。”
李墨雲站住:“我想得並不比你明白,只是比你多。”
她看向許秀,卻早已無剛才的和煦,滿是冰冷:“我不會原諒你,但更不會譴責你和盼着你死,希望你也能想明白這一點。”
說完,便繼續拄着拐杖往前走去。
她的背影,在血日的光芒下,孤身一人。
許秀追了上去。
“我能治好你,”他重複着這一句,“也包括其他處於危險當中的人們。”